聰明反被聰明誤
聰明反被聰明誤
沈津
讀去年一份收藏類雜誌,有西安某君寫的一篇《收藏印的妙用》,說的是他如何利用版本鑒定知識,根據某書上的藏書印來判斷抄本年代的事。文中說:「坐落於唐長安實際寺舊址的西北大學圖書館以藏書豐富聞名,特別是館中珍藏室所藏數百種珍貴善本書籍更為人稱道。其中有一部書叫《五國故事卷下•安祿山事跡》,因係手抄本,有些內容不為他書所載,故而有很高的史料價值。數年前,國務院古籍領導小組曾電函西北大學圖書館,指出原先認定此書為明代抄本的證據不夠,要求作以補充。圖書館古籍部負責人就問我有什麼辦法,我說可以從收藏印入手鑒定抄本年代。」於是某君從書上找出兩枚印章,一是「孫胤伽印」,一是「孫江之印」,並從《中國古人名大辭典》(應為《中國人名大辭典》)中找到二人簡歷,認為「既然孫胤伽、孫江二人是明代人,則蓋有他們收藏印的《安祿山事跡》自然是明代甚至更早一些的手抄本了」。他還說:「通過收藏印,我們斷定了一本手抄本的年代。看來,印章的妙用還真不少呢。」在古籍版本的鑒定中,稿本、抄本、校本較之刻本要難,過去開舊日書店的老闆們最怕看抄校稿本了,認為最為頭痛。因為,一個看錯,或偶然的失誤,就會產生心理上的不平衡。比如將明抄本看成清抄本,將名人批校看成一般人手筆,或是將重要稿本當作小稿本處理,這樣一來,價錢上失落很多,虧就大了。那時候,誰不想多賺幾個錢呢?(現在更是)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上海古籍書店賣給上海圖書館的古籍圖書內,就有幾種沒有看出來,如黃丕烈跋的本子,價錢極低。至於收藏印,那內裡的學問也很多,一真一偽,價錢就不一樣。但是讀了上文,給我的感覺是鑒定抄本實在太容易了。
作者從藏書印查抄本之時代,這沒有錯,因為藏印是屬於版本鑒定的輔助條件之一,但不是決定條件,況且藏印還有真有假。作者僅憑印主去查《中國人名大辭典》,無非是證明明代有此二人,但又憑什麼來證明孫氏二印是真的呢?沒有任何一點證據。如果書上鈐有偽造的明初人印,在《中國人名大辭典》也可查到,那可否說抄本的時代應在元末明初,抑或又在宋代了呢?所以,略懂一點版本門徑者,如僅憑某條線索來鑒定版本,是很難判斷準確的。
文中短短的一段話,就有幾個錯誤。如:「因係手抄本,有些內容不為他書所載,故而有很高的史料價值。」抄本都是手抄的,有的抄本內容有價值,有的沒有什麼用,完全要看書來作判斷,至於抄寫的年代早晚,要根據字體、紙張以及其他輔助條件,包括藏書印等,來綜合判斷,絕不是幾句話可以講清的。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我曾寫過一篇《抄本及其價值與鑒定》(已收入《書韻悠悠一脈香》中。整理者按,全文見上、中、下),舉過不少實踐中所碰到的例子。
又文中的「數年前,國務院古籍領導小組」云云,也不準確。時間上應是1980年,即二十七年前,是《中國古籍善本書目》編輯委員會對該館藏《五國故事》的版本作「明抄本」有疑問,故發函西北大學圖書館,請求提供複印件以便鑒定。後來,應該是編委會的專家見到了西大館寄來的複印件後,認為這並非明抄本,而是一個很普通的清抄本,而且又是殘存一半,沒有什麼價值,不作善本,所以在初審階段就理所當然地刪去了,在《中國古籍善本書目》(徵求意見稿)以及正式出版的《中國古籍善本書目》中是沒有西大本此一款目的。遺憾的是,此文作者不知道,也沒有去查《中國古籍善本書目》。
《五國故事》為二卷本史部雜史類書,《中國古籍善本書目》所載僅六部,分別為明抄本(清鮑廷博校,清趙輯寧跋)、清乾隆四十七年(1782)李調元刻函海本(傅增湘校並跋)、清孫潛抄本、清抄本、清光緒翁斌孫抄本(翁斌孫錄,鮑廷博校,翁同龢跋),五種皆藏北京國家圖書館。又清抄本(清丁丙跋),藏南京圖書館。
某君作此大文,可能很想將他對版本的鑒定經驗寫出來,以供大家一起分享。雖然願望是好的,可惜所寫全部錯誤,大大誤導了讀者,這可是作者所想不到的。
2008年3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