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中文古籍善本書志撰作之必要 —以《春秋內傳古注輯存》等二書為例
論中文古籍善本書志撰作之必要
—以《春秋內傳古注輯存》等二書為例
張寶三
沈津先生嘗撰有《辨章學術 考鏡源流—略說善本書志》一文[1],對善本書志之源流、功能及目前海內外圖書館善本書志撰作之現況等,有極翔實之論析,閱後獲益良多。
本人時在芝加哥大學進行《芝加哥大學東亞圖書館中文古籍經部善本書志》之撰作,撰作過程中,更深刻體會到沈津先生大作中述及之種種問題。今不揣謭陋,試賡續沈先生大作之旨,以甫草就之《春秋內傳古注輯存》、《詩經喈鳳詳解》二書書志為例,略作論述,以見圖書館中文古籍善本書志撰作之確實必要,並期海內外圖書館更重視中文善本書志之撰作。
一、以清嚴蔚《春秋內傳古注輯存》二酉齋刻本為例
清嚴蔚所撰《春秋內傳古注輯存》三卷,傳世有兩種版本,皆為「二酉齋」所刻。如上海復旦大學圖書館兼藏有此兩種版本,其藏書目錄載其一云:
春秋內傳古注輯存三卷(清嚴蔚撰 清乾隆五十二年嚴氏二酉齋刻本 十行二十一字,小字雙行同,白口,左右雙邊)[2]
又載另一種云:
春秋內傳古注輯存三卷(清嚴蔚撰 清乾隆嚴氏二酉齋刻本 十行二十字,小字雙行同,白口,左右雙邊)[3]
除復旦大學外,海內外圖書館亦見藏有此兩種版本中之一或二種者[4]。此兩種版本皆題曰「嚴氏二酉齋刻本」,然其刊刻時間,一題「清乾隆五十二年」,一題「清乾隆」,其行款一為「十行二十一字」,一為「十行二十字」,此兩種版本究竟有何異同?二者間之關係口何?若僅就圖書目錄而觀,恐未足以提供充分之信息,若能透過古籍善本書志之撰作,相關問題於書志內詳加論述,則當可釋讀者之疑。
以下試以本人所撰美國芝加哥大學所藏嚴蔚《春秋內傳古注輯存》清乾隆五十二(1787)二酉齋刻本之書志為例,先錄其內容,再略作討論。
《春秋內傳古注輯存》三冊 T718 6444
《春秋內傳古注輯存》三冊,清嚴蔚輯。清乾隆五十二年(1787)二酉齋刻本、三冊。框高17釐米,寬13.2釐米。每半頁十行,行二十一字,小字雙行,字數同。左右雙邊,自口,無魚尾。版心上鐫書名,中鐫卷次,下鐫「二酉齋」。
卷端首行,上題「春秋內傳古注輯存」,下題「上策」。次行題「東吳嚴蔚豹人」。扉葉中題「春秋內傳古注輯存」,右上題「王西莊先生鑑定」,左下題「二酉齋藏板」,左上鈐有長形「外傳古注輯存嗣出」一行紅字。
書首,首王鳴盛序,無標題,末署「丁未仲春西莊老史王鳴盛題,時年六十有六」。次《例言》,共九條,未署名。
嚴蔚,字豹人,江蘇吳縣人,諸生。其藏書處名二酉齋。盧文紹《吳江嚴豹人二酉齋記》云:「於所居之右得爽塏潔靜可以為精舍者三楹,乃遷廿年以來之所著錄庋閣其中,以昔人相傳藏書之處有大酉、小酉也,遂顏之曰二酉齋。」(《抱經堂文集》卷二十五)另著有《詩考異補》、《三禮約編》、《石墨考異》等書。《春秋內傳古注輯存》扉頁鈐有「外傳古注輯存嗣出」字樣,據此推之,似嚴蔚另尚有《國語》古注輯存之作,或已有存稿,原擬繼《春秋內傳古注輯存》之後付梓,惜竟未見刊行。
本書名《春秋內傳古注輯存》,「春秋內傳」者,謂《左傳》也。「古注」指漢儒之舊注,「輯存」則顯示本書為輯佚之作。嚴蔚於《例言》首條云:「蔚居貧多暇,採錄群經《正義》及《史記》、《後漢書》、《三國志》注及唐人類書諸書所引內傳漢注,共得如干條,雖非全書,然嘗鼎一臠,足知正味,學士勿以缺而不完,庋諸高閣。」又王鳴盛《序》云:「嚴生豹人,安貧樂道,篤志嗜古,作《春秋內傳古注輯存》,漢人家法,藉以不墜。此書出,彼杜氏之荀駁前師、鄉壁虛造者,尚能以惑人哉?…生性謙,未敢定從一家,要其輯之本意,原欲定從服氏,服注殘闕,故不得不兼取賈逵。賈注又殘闕,故不得不兼取劉歆、鄭興及興子眾。而諸注又不全,不得不旁取以益之,掇拾鳩聚,遂至數家。」由嚴蔚《例言》及王鳴盛《序》所述,可明此書輯供所據及其約略內容。
本書共分三冊,以隱、桓、莊、閔、僖五公為上冊,文、宣、成、襄四公為中冊,昭、定、哀三公為下冊。《例言》未條云:「何劭公注《公羊》,以昭、定、哀為所見之世,文、宣、成、襄為所聞之世,隱、桓、莊、閔、僖為所傳聞之世。顏安樂以襄二十一年孔子生後即為所見之世,其說未允。蔚今《古注》分為三冊者,蓋主何氏說也。」可知其分冊所據乃依何休之說。又本書實分三冊,未標卷別,諸家書目多題為「三卷」,以一冊為一卷,恐未符實情。
本書所輯《春秋左傳》漢儒古注,各條皆首列《春秋》經文或《左傳》傳文,次列注文,注文之末以小字雙行注明所輯之出處。如上冊隱公元年,首列「經元年春王正月」,下列注「服虔雲:孔子作《春秋》,於春每月書王以統三王之正。」注下標云:「《正義》」。考《例言》第五條云:「諸書所引漢注,即於注下注明書名,庶便檢核。…曰『正義』者,孔子本經《正義》也。他經《正義》,則標明某經《正義》以別之也。」據《例言》所述可知,此條所載服虔注文乃輯自唐代孔穎達等所修撰之《春秋左傳正義》也。注下除標示所輯出處外,間有嚴蔚案語,則加「蔚案」以別之。如上冊莊公十二年經「宋萬弒其君捷」下載:「賈氏云:《公羊》、《毅梁》曰接。」注下首標「《公羊疏》」,謂其輯自《公羊疏》。其下又載:「蔚案:今本《穀梁》亦作捷,蓋未得為元本也。」此處嚴蔚案語乃據賈逵注之說,以論漢人所見《毅梁》經文「捷」字作「接」,今本《谷梁》經文作「捷」,蓋非漢人所見原本也。
清代乾嘉學者輯論《春秋左傳》賈、服舊注,惠棟《左傳補注》已啓其端,其後有余蕭客之《古經解鈎沈》、王謨之《漢魏遺書鈔》及嚴蔚此書等繼之,再經陳鱣、洪亮吉、李貽德諸人之努力,乃逐漸蔚為大觀,故此書在清代《春秋左傳》舊注輯佚史上有其重要意義,值得學者探討。唯嚴蔚此書存世有兩種版本,一為初刻本,一為增補本,由兩種版本之比較,可看出嚴蔚部分觀念之改變。以下對兩種版本略作考述。
本館所藏此本為初刻本,其行款已如上述。另上海古籍出版社所出版《續修四庫全書》經部第一二二冊亦收錄嚴蔚此書,書前題云:「據南京圖書館藏清乾隆二酉齋刻本影印。」《續修四庫全書》影印本(以下簡稱「續修本」)行款為半頁十行,行二十字,與本館所藏初刻本之行二十一字有異,且其字多據小篆字形楷定,知非同一版本。另就內容考之,兩者亦繁簡有別。「續修本」書前載錢大昕、王鳴盛、盧文弨三序,其中錢、盧二序為初刻本所無。錢《序》未署「乾隆丁未重陽後三日竹汀錢大昕書於婁東書院西齋」,盧《序》未署「乾隆五十有二年歲在丁未五月杭東里人盧文弨序於鍾山書院之須友堂」,二序所署年月皆晚於王《序》之「丁未仲春」。書中所輯古注內容,「續修本」亦較初刻本為多。然必知本館所藏此本為初刻本,而非「續修本」之刪節本者,其證有三。其一,初刻本王鳴盛《序》云:「生性謙,未敢定從一家,要其輯之本意,原欲定從服氏,服注殘闕,故不得不兼取賈逵。賈注又殘闕,故不得不兼取劉歆、鄭興及興子眾。」可知王鳴盛所見本錄有劉散注。考初刻本錄有劉歆注,且其《例言》第二條云:「《漢書•劉歆傳》云:『歡校秘書,見古文《春秋左氏傳》,大好之,從尹咸、翟方進受《左氏》,質問大義。』又云:『歡治《左氏》,引傳文以解經,轉相發明,由是章句義理備焉。』《後漢書•鄭眾傳》云:『眾從父受《左氏春秋》,作《春秋難記》、《條例》。』唐陸氏《釋文》亦云然。兩家古注亡佚久矣,蔚今捃拾子駿所傳《五行》,仲師之注《周官》,間有引徵經傳,轉相發明,訓釋字義,亦足旁通。雖劉、鄭之注,別有所屬,然據史傳所稱,兩君俱有《傳》注,即謂此注為《傳》注,孰云不可?」然「續修本」則未見劉歆注,但存鄭眾注,且《例言》此條亦未見於「續修本」中之《例言》,知乃增補時刪去輯自《漢書•五行志》之劉散說,然王鳴盛《序》則不便改動,以致「續修本」中王《序》所述內容與內文扦格之情形。其證之二,「續修本」錄有輯自《太平御覽》之漢人古注,此為初刻本所無。考初刻本《例言》云:「蔚居貧多暇,採錄群經《正義》及《史記》、《後漢書》、《三國志》注及唐人類書諸書所引內傳漢注,共得如干條。」此處嚴蔚僅言「唐人類書」,初刻本輯供所據亦僅及唐徐堅等所纂《初學記》而未及宋人類書。考「續修本」既見有輯自宋代所編《太平御覽》者,知其乃增補之本也。唯「續修本」所載此條《例言》,其文字仍襲初刻本作「唐人類部」,未增「宋」字,以致與內文不相對應,蓋一時疏漏。又「續修本」所載盧文弨《序》中亦云:「東吳嚴子豹人,其治經也深,懲專幾守殘之陋,而於《左氏》用功尤深,始灼見杜氏之弊,有違禮傷教者,有肆臆妄說者,慨然思漢人之舊,於是凡唐人《正義》及《史》、《漢》、《三國》舊注與夫唐、宋人類書所引,綜而輯之。」此處盧《序》既雲「唐、宋人類書」,知其所見之本當已是輯有《太平御覽》之增補本矣。其證之三,「續修本」有輯自《水經注》之「京相璠」古注,且引及惠棟之說,此並為初刻本所無。考「續修本」《例言》第八、九二條未見於初刻本中。其第八條云:「賈氏《周禮》、《儀禮》兩疏,援引《傳》注,不稱作者姓氏,不能定其誰何。及以它書覆對,則皆服誼居多,惠松厓先生概作服《注》。」又第九條云:「時京相璠著《土地名》三卷,書闕無傳,其逸乃時時見於它典籍。蔚佔畢之下,摸拾殘璣,附於賈、服之後,間加考索,知賢於杜氏居多。」考惠棟著有《左傳補注》一書,表彰賈、服《注》,且提倡據《水經注》以輯京相璠《春秋土地名》等書,嚴蔚此書,「續修本」既引惠棟之說,又據《水經注》以輯京相璠古注,則當因嚴氏於初刻刊行之後,方見惠棟《左傳補注》,其後遂據惠說於增補本補入京相璠之注歟?復考盧文弨《序》謂嚴蔚此書「賈、服兩家之外,若王肅之注、孫毓之異同略、京相璠之《土地名》,雖已並供,偶得一、二言之於它說者,亦不忍棄也。」此復可證盧氏作《序》時所見為錄有京相璠注之增補本也。綜上三證,則「續修本」為增補本,殆無可疑。其增補之時間當在王鳴盛作《序》之後,盧文弨作《序》之前,亦即乾隆五十二年(丁未,1787)仲春與五月之間,其時間實甚為短促也。
由上所述,知本館所藏此初刻本,當刻於乾隆五十二年(丁未,1787)盧文弨作《序》之前,可定為「乾隆五十二年二酉齋刻本」。至於增補本,其確切刊刻時間雖不能定,然亦不至於太晚。考盧文弨所撰《吳江嚴豹人二西齋記》中云:「臘前,余過平望,去嚴子所居僅十里,欲順訪焉而叩其齋中之所藏者,舟人誑余以一舍之程,有難色,故不果,然嚴子所校之《左傳正義》及所梓之《左氏》賈、服《注》則既見之而伏其精矣。虎豹之異於犬羊,不即一毛可辨乎?」(《抱經堂文集》卷二十五)盧氏所言嚴蔚「所梓之《左氏》賈、服《注》」,當即指《春秋內傳古注輯存》此書。盧氏於「吳江嚴豹人二酉齋記」標題下題作年「戊申」,則此記乃作於乾隆五十三年(戊申,1788),據此,增補之刻,必不晚於乾隆五十三年也。
本館所藏此本,偶有佚名朱筆校改,如中冊宣公二年《傳》文「公嗾夫葵為」條,朱筆改「為」為「焉」(中冊,頁十三)。又如襄公二十五年《傳》文「執簡以往」下載「服注云」,朱筆於「注」旁添一「氏」字(中冊,頁四十三),並其例也。
此書《四庫全書總目》未收,《中國古籍善本書目》著錄北京大學圖書館所藏「清東隆二酉齋刻本,清臧禮堂校」。其本乃清藏禮堂據增補本所作之校本。本館所藏初到本,另北京國家圖書館、北京大學圖書館、北京清華大學圖書館、復旦大學圖書飾、華東師範大學圖書館、福建省圖書館等亦有收藏。此外,南京圖書館、復旦大學圖書館、吉林大學圖書館、吉林省社會科學院圖書館、北京大學圖書館(不全)等則藏有增補本。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續修四庫全書》,即據南京圖書館所藏本影印行世。後人對此書之校補,除前述減禮堂校本外,另清馮明貞撰有《春秋內傳古注補輯》(光緒十五年,1889年,味義根齋刻本)。
本館所藏此本,鈞有「朱伯口印」朱文方、「書直白金三百雨」朱文長方、「滿氏數書萬卷」白文方、「清俸買來手自校子孫讀之知聖教鬻及借人為不孝唐杜暹句」朱文方等印。
以上為芝加哥大學東亞圖書館所藏清乾隆五十二年二西齋刻本《春秋內傳古注輯存》一書之書志內容。經由書志之探討,可知清嚴蔚《春秋內傳古注輯存》一書,前後嘗有兩種二酉齋刻本,一為初刻本,一為增補本。由於上海古籍出版社《續修四庫全書》嘗據南京圖書館所藏之增補本影印行世,讀者參考較易,故學者徵引此書,多據《續修四庫全書》影印本[5],初刻本則鮮有學者提及。今若能透過書志之撰寫,提供更充分之訊息,使學者知此書初刻本與增補本間之關係與異同,則不但可藉此考知嚴蔚其人前後部分學術觀念之改變,對研究乾嘉《左傳》舊注輯佚學史,亦可提供珍貴之數據。
二、以《詩經喈鳳詳解》書名及作者之著錄為例
《詩經喈鳳詳解》一書,刻本既多,諸家圖書館目錄對書名及作者之著錄亦頗有異同,例如《吉林大學圖書館古籍文獻庫》著錄云:
《詩經喈鳳詳解》八卷圖一卷(清)陳抒孝撰 清雍正十一年(1733)三多齋刻本[6]
又《寧夏大學圖書館館藏古籍目錄》著錄云:
《詩經喈鳳詳解附詩經繹傳》 清陳抒孝纂錄 清雍正十三年(1735)三多齋刻本[7]
又《徐州師範大學圖書館》:
《詩經喈鳳詳解》八卷,圖說一卷()[8]陳抒孝輯撰;(清)汪基增訂 清乾隆三十五年(1770)三多齋三節板重刻本[9]
上引三館之目錄,其書名及作者之著錄頗不一致,若僅就目錄本身觀之,恐難知究竟。
以下再以本人所撰芝加哥大學東亞圖書館所藏《詩經喈鳳詳解》一書之書志為例,亦先列書志內容,後作討論。
《詩經喈鳳詳解》八卷《圖說》一卷 T435 7954
《詩經喈鳳詳解》八卷,《圖說》一卷,清陳抒孝輯茅,清汪基增訂,清嘉慶十六年(1811)三多齋刻本。五冊。框商21.4 釐米,寬12.6釐米,文分三欄,上欄商1.4釐米,中欄6.9釐米,下欄13.1釐米。每半頁上欄小字18行,行3字;中欄小半18行,行16字,下欄大字9行,行25字,小字雙行,字數同。左右雙邊,白口,單魚肥。版心上鐫「詩經嘴鳳」,中鐫卷次,下鐫「三多齋」。
卷端中欄首行題「詩經喈鳳詳解附標題」,次三行題「太史吳新亭先生閱定,新昌陳抒孝百先輯著,星源汪基敬堂增訂」。下欄首行題「詩經繹傳卷之一 陳抒孝纂錄」。上欄首行題「備考」。
扉頁中題「詩經喈鳳詳解」,右上題「新昌陳百孝先生輯解,江乘汪敬堂先生增訂」,左下題「三多齋梓行」。扉頁上方橫文鐫「嘉慶十六年重鐫」,字跡已磨損泛白,然仍隱約可見,可據以判斷此本之刊刻年代。右下鐫有「圖說詳載」長形印記,亦隱約可見。此外,別本扉頁左上鐫有五行識記,此本已模糊殆盡。
書首,首有雍正十一年(1733)吳啓昆《序》,末署「雍正十有一年癸丑冬十月己酉姻弟新亭吳啓昆題於謝墩別墅」。次為《詩大序》及朱熹《詩集傳序》,二序分上下二欄並列,上欄為《詩大序》,下欄為《詩集傳序》。次為《例言》,《例言》之末低一格,鐫有汪基識語。
陳抒孝,字百先,江西新昌人,著有《詩經繹解》,生平待考。汪基,字敬堂,又字方湖、警齋,江蘇星源人,編有《三禮約編》、《古文喈鳳》等書。
此書蓋汪基以陳抒孝《詩經繹傳》為基礎加以增訂,復增附「備考」,由書坊三多齋易名為《詩經喈鳳詳解》加以梓行。汪基於本書《例言》下識云:「新昌陳氏詩解,三多齋徵稿繕寫久矣。特簡多脫誤,歲癸丑,力屬較正,乃為訂其缺略,益所未備。質之姻長吳翁,參諸慕岩仲氏,久始峻事。坊友以余補葺加勞,仍舉名古文選本者顏之。越二年乙卯授梓。爰本其初輯著之例,而參附余增訂之意,且以示有待於將來者如此。敬堂汪氏識。」案:汪基嘗編有《古文喈風》,其增訂陳氏《繹傳》之後,三多齋乃依《古文喈鳳》之例而名之,故汪氏言「坊友仍舉名古文選本者顏之」。至於汪氏所增訂之處,據卷首吳啓昆之《序》云:「余按陳氏所輯,釋經已明,標題且富,可為大小試之助,而汪子重探秘書,出遺篋,益所不逮,猶復徵搜備考,斟酌圖說,特加該博,雖謂之《詩》學大成可也。」由此可推書中「備考」部分,當係汪氏增附,《圖說》一卷,亦經由汪氏增訂,他本《圖說》左下鐫有「敬堂訂梓」(本館所藏此本未見)四字,可以參證。此外,內文中欄亦可見汪氏增訂之跡,如《周南•卷耳》末章「陟彼砠矣,我馬瘏矣,我僕痛矣,云何吁矣」。中欄載云:「汪氏庭訓云:多方以汪基求翼見君子,兩終之以一次,有農平情、止平義之意。」」(卷一頁五)此引汪氏題到,可信為汪基增訂之語。
此書為舉業用書,下欄戴陳抒孝《詩經繹傳》,中欄列各詩全旨及標擬費目並防訓解,上欄為「備考」。其下欄及中欄部分當系陳書所原有,汪基乃就中欄之肉備加以推訂,復增列上欄之「備考」。考吳啓昆《序》云:「余按陳氏所輯,釋經已明,標題具笛,可為大小武之助。」所謂「標題且富」乃指中欄之內容而盲,推陳書原來形式當係分為上、下二欄。陳汪基增訂之語孝《繹解》各篇先錄《詩經》經文及節錄朱來《集傳》,其下標「講」字,講率內容大抵依朱《傳》之義為說。《例言》云:「是書以朱子《集傳》為宗,有《集傳》未經疏解詳悉者,乃參用他說,或尋其緒而為之補釋,要使明白了當,庶免男搜解說之煩。」
上欄「備考」當為汪基增訂時所加。《例言》云:「《詩經》所詠,人地已眾,其所取材尤廣,雖若緒餘,亦關理要。況詩有連章進詠,但以一二事物示別著,試院分舉命題,所求不豫,何由屬思著筆?故外附備考,用資觀覽。詩中妙義精說,上偷不能容者,同附見焉。」其備考之意可見。
據此書《例言》末汪基識語云:「歲癸丑,為屬較正……越二年乙卯授樣。」合觀吳啓昆《序》,知此書始刻於雍正十三年(乙卯,1735)。此書於《詩》義雖無甚新義,然因係舉業所需,故自清代雍正初刻之後,迭見重鐫之本,今仍可見乾隆二十七年(1762)、三十五年(1770)三多齋刻本,乾隆四十六年(1781)文秀堂刻本,嘉慶十六年(1811)三多齋刻本,道光二十九年(1849)三益堂刻本,光緒十八年(1892)文英堂刻本,光緒三十四年(1908)三元堂刻本。此外,因書中載有《詩》篇全旨,故有刻本改易書名加「備旨」者,今可見同治己已(八年,1869)三益堂刻《詩經備旨喈鳳詳解》,以及光緒乙未(二十一年,1895),「書業德」新鐫之《重校詩經喈鳳備旨》等。
此書《四庫全書總目》及《中國古籍善本書目》皆未著錄。除本館收藏此本外,另吉林大學圖書館、寧夏大學圖書館、徐州師範大學圖書館等亦藏有三多齋刻本,日本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圖書館藏有蘇州掃葉山房刻本。2008年濟南齊魯書社《歷代詩經版本叢刊》曾據光緒三十四年(1908)三元堂重刻本影印,書名題為《欽定詩經喈鳳詳解》。
以上為芝加哥大學東亞圖書館《詩經喈鳳詳解》一書之書志內容[10]。經由書志之探討,知《詩經喈鳳詳解》一書,乃汪基受書坊三多齋之托,將陳抒孝《詩經繹傳》加以訂補,並增列「備考」而成。陳氏原書原僅有二欄,增列「備考」之後,遂成三欄。[11]三多齋付梓時,因汪基前嘗輯有《古文喈鳳》,故沿其例,將此書改名為《詩經喈鳳詳解》以行世。然則此書書名與內容之關係,以及書名與作者之關係較為複雜,希求透過書志之闡述,可使讀者更加瞭解其中之實情。
三、中國古籍善本書志撰作之必要
近年來,海內外已陸續有數家圖書館出版中國古籍善本書志。[12]對於圖書館編著善本書志之作用,沈津先生在《美國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藏中文善本書志序》中嘗云:
對於收藏古籍圖書較為豐富的大型圖書館來說,既有令人驕傲的「鎮庫之寶」,也有視若枕秘的孤槧秘本。但若館藏珍本多多,卻嚴錮深扃,既不與研究者利用共賞,又不傳播流布,而只是「養在深國」、待字閨中,那真是一種無意義的資源浪費。[13]如果能請館內專家對鮮為人知、少見世面的珍本予以揭示,廣為眾曉,那也算是對學界的「功德」了。因此,大型圖書館編著善本書志,不僅是對館藏古籍善本文獻的詳細記錄,使家底清楚,同時可以提供給研究者各種信息,也可為其他圖書館編目人員核對版本提供依據,那不僅僅是擴大影響,而且是開發古籍文獻,實現資源共享的最好方法。從另一角度來說,也能訓練、培養古籍版本人才。[13]
沈先生此處所述,語重心長,深切道出圖書館善本書志編著之重要意義。
現今,各圖書館大多編有古籍圖書目錄,編目時亦多依據共同遵行之編目規則,故善本古籍目錄能提供讀者或研究者所需之基本信息。然對於部分較特殊之善本古籍,其中牽涉較多複雜問題,則非經由書志之闡述,讀者似難僅靠目錄而知其實情。即使因科技之進步,網上查詢日漸便利,此種現象依然存在。例如,前節所舉《詩經喈鳳詳解》一書,《中文善本國際聯合書目》之Worldcat 數據庫中載有天津圖書館所藏此書之信息,茲摘錄其中之部分內容如下:
題名:詩經喈鳳詳解:八卷,圖說 /
著者:陳抒孝,汪基,A.1735,增訂.陳抒孝,詩經繹傳.
團體著者:三多齋,刻.
出版:(China):三多齋,(清雍正乙卯 i.e. 13nian,1735)
題名主題:詩經
注釋:封面鐫「三多齋梓行」,版本參據 ILC094-B4119. 框22釐米×13.1釐米,兩節版,上節《詩經喈鳳詳解》,18行16字.下節《詩經繹傳》,9行25字,小字雙行白口,左右雙邊,單黑魚尾,版心上鐫「詩經喈鳳」,中鐫卷次,下鐫「三多齋」,有眉欄,鐫「備考」[14]
若數據庫所載之信息無誤,天津圖書館所藏此本當即是清雍正十三年(1735)三多齋刻本。然「注釋」中謂此書為「兩節版。上節《詩經喈鳳詳解》,18行16字。下節《詩經繹傳》,9行25字,小字雙行」。此說表面上雖似符合本書卷端所顯示之現象,然極易使讀者誤會此書乃由上、下二書所組成,上半欄為《詩經喈鳳詳解》,下半欄為《詩經繹傳》,實則《詩經喈鳳詳解》乃是汪基增訂陳氏《詩經繹傳》之後,書坊將增訂本重新改易之名稱,《詩經繹傳》已包含於《詩經喈鳳詳解》之中,其詳情已如上節所述。此種特殊情形若能經由書志之撰作,當可使讀者免於迷惑。[15]
圖書館圖書目錄與書志由於簡繁有別,乃各具不同之功能。圖書目錄貴在一目瞭然,便於檢索,然若欲達到「辨章學術,考鏡源流」之目的,則仍需借善本書志之輔助。如上舉第一例清嚴蔚所撰《春秋內傳古注輯存》,若欲使讀者瞭解兩種二酉齋刻本之異同及其前後之關係,則藉由書志之撰寫加以闡明,實有必要。
由於各圖書館客觀條件及著重功能之不同,其所編撰中文古籍善本書志之繁簡、風格及質量恐難免有所差異,然「辨章學術、考鏡源流」當是撰作中文善本書志所欲達成之理想目標。本文主要乃藉由兩個實例,闡述中文古籍善本書志撰作之必要性,期使海內外圖書館更重視此項工作。若各重要圖書館皆能順利完成館藏中文善本書志,必可使讀者除快速查詢書目之外,能從善本書志獲得更充分之信息,此不但有助於學術研究、信息流通,各館在撰作善本書志時亦可確實查核原書,檢討原先著錄之情況,對確保館藏圖書著錄之正確性,亦將有所貢獻。
注釋:
[1]見於「新浪博客」《書叢老蠢魚的 BLOG》(htp://blog. sina.com.cn/harvardduyu),2009年11月17日刊登。
[2][3]見《中國古籍善本目錄導航系統•復且大學圖書館藏書列表》,第23頁。行款描述原無標點,標點為筆者所加。
[4]如北京大學圖書館兼藏二種,其中第二種(十行二十字本)不全。另北京國家圖書館、北京清華大學圖書館、華東師範大學圖書館、福建省圖書館、美國芝加哥大學東亞圖書館等亦藏有第一種。南京大學圖書館、吉林大學圖書館、吉林省社會科學院圖書館等亦藏有第二種。參下第2節所述。
[5]如曾聖益撰《乾嘉時期之輯佚書與輯供學淺論》一文(收人蔣秋華主編《乾嘉學者的治經方法》,台北:「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籌備處,2000年)曾引《春秋內傳古注輯存》王鳴盛《序》,所據版本即為上海古籍出版社《續修四庫全書》影印本。另張素卿撰《清代漢學與左傳學》一書(台北:里仁書局,2007年),其第四章《左傳古義之學術脈絡與發展趨勢》中曾引及《春秋內傳古注輯存》王鳴盛及錢大昕《序》(見第153頁),所據亦為上海古籍出版社《續修四庫全書》影印本。他例不繁馬。
[6]見《吉林大學圖書館古籍文獻庫》第7頁,索書號:經2331。
[7]見《寧夏大學圖書館館藏古籍目錄》第2頁。
[8]此處括號中,原即為空白。
[9]見《徐州師範大學圖書館善本目錄》第1頁。
[10]芝加哥大學東亞圖書館所藏此本《毛詩晴鳳詳解》,在線目錄載出版項為:「三多齋,清雍正乙卯[13nian,1735〕」,據本文考訂,乃清嘉慶十六年(1811)三多齋刻本,為求慎重,仍將此本列人書志中,以利核考。
[11]諸家圖書館著景《詩經喈風詳解》,亦有載其為「兩節版」者,此乃未將「備考」計人之故,詳下節所論。
[12]早年出版者,有王重民輯錄、袁同禮校:《美國國會圖書館藏中國善本書錄》(美國華盛頓,1957年),王重民撰、屈萬里重訂:《普林斯敦大學葛斯德東方圖書館中文善本書志》(台北:藝文印書館,1975年)等書。近十餘年來,又陸續有多家圖書館善本書志之出版,如(台北)「國家圖書館」特藏組編:《「國家圖書館」善本書志初稿》(台北:「國家圖書館」,1996-2000年),張玉範、沈乃文主編《北京大學圖書館藏善本書錄》(北京:北京大學圖書館,1998年),沈津撰《美國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中文善本書志》(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99年),香港中文大學圖書館系統編《香港中文大學圖書館古籍善本書錄》(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1999年),田濤主編《法蘭西學院漢學研究所藏漢籍善本書目提要》(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香港馮平山圖書館編《香港大學馮平山圖書館善本書錄》(香港:香港大學出版社,2003年),蘇州圖書館編《蘇州圖書館古籍善本提要:經部》(南京:鳳凰出版社,2004年),韓兆海等撰《武漢圖書館館藏古籍善本書志》(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2004年),陳先行主編《柏克萊加州大學東亞圖書館中文古籍善本書志》(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多倫多大學鄭裕彤東亞圖書館編《加拿大多倫多大學東亞圖書館藏中文古籍善本提要》(桂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9年)等。
[13]同注1,2010年8月25日刊登。
[14]見《中文善本國際聯合書目》Worldcat 數據庫。
[15]明清科舉用書,據某一著作加以增訂之情形多見,其書名之著錄亦頗易生紛紜。如清汪份曾據明胡廣等所撰《四書集注大全》一書加以增訂,汪書分二欄,下欄列《四書集注大全》原文,上欄為汪份增訂之語,此書有清康熙遺喜齋刻本。諸家著錄,書名或作《增訂四書集注大全》(《中國古籍善本書目》,第348頁),或作《增訂四書大全》(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在線目錄)或作《四書大全》(美國芝加哥大學東亞圖書館在線目錄)。今考此書起始《大學》卷端雖僅題「大學章句大全上」,未見「增訂」之題名,然核其實,乃增訂《四書集注大全》之作,且書首有汪份撰《增訂四書大全附錄》(此文實為「凡例」,避《大全》「凡例」之名,故稱「附錄」),知此書實宜名《增訂四書集注大全》或《增訂四書大全》,徑稱《四書大全》者,雖與卷端所見吻合,蓋非其實也。類似之例,亦需書志加以闡明,以避免讀者困惑。
本文原刊天一閣文叢第九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