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元刻朱墨套印本《金剛般若波羅蜜經》
關於元刻朱墨套印本《金剛般若波羅蜜經》
沈津
20世紀50年代以來,國內出版的有關版本學或版本的專著,無不提到元代所刻的《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因為這是一部中國現存最早的朱墨套印本。然而,由於這件國寶現存台灣「中央圖書館」,故專著的作者們因為兩岸的政治因素,都無法見到原件,所以在敘述時,多泛泛而談,人云亦云,且多有訛誤。即使台北「中央圖書館」《善本書志初編》中一百餘字的簡單敘述,也根本看不出這是一件極有價值的重要文物。
去年四月,筆者乘在台北開會之機,於「中央圖書館」特藏組內三次調閱該經原件。其中一次,並邀北京圖書館研究館員李致忠、上海復旦大學圖書館研究館員吳格共同鑒定,最後一致認定這確實是朱墨套印本,而並非一版雙色印本,且印刷時,朱色先而墨色後。因此經並無學者專門敘述,特撰文介紹。
《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一卷,後秦釋鳩摩羅什譯,元釋思聰註解。元至正元年(1341)劉覺廣江陵刊經所刻朱墨套印本。一冊。半頁五行十二字,小字雙行二十四字,上下單邊。框高27.8釐米,寬12.7釐米。題「姚秦三藏法師鳩摩羅什奉詔譯;梁昭明太子加其分目:汝水香山無聞思聰註解」。卷首有後人朱繪「釋迦說法圖」,圖甚精,細若髮絲。又雙龍樣雲碑,上書「皇帝萬歲萬萬歲」。末附「般若無盡藏真言」、「金剛心陀尼」、「補闕真言」、「普回向真言」、「南無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又「無聞老和尚注經圖」及至元六年(1340)劉覺廣跋。又朱繪「韋陀護法圖」,於雙龍祥雲中書有「皇圖鞏固,帝道遐昌,佛日增輝,法輪常轉」。邊框為朱色,乃手繪,非刻板。
注釋者為釋思聰,字無聞,河南汝州香山人。據說他初參獨峰,不得其解。同雲峰、月山等六人立盟,互相究竟。復見淮西無能、鐵山瓊,方得穎脫。住汝州香山。至元中為資福寺方丈。注《金剛經》,有紫雲瑞芝之應。
《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即《金剛經》,在佛經中流行最廣,也為禪宗借以弘揚之主要經典。其書名意謂以金剛不壞之志和大智慧之心乘渡彼岸,因其篇幅簡約,述意深刻,歷來為之注釋者不下數十百家,明代注釋之本,自太祖朱元璋始,後又有成祖朱棣注本、秦登瀛注本、徐雲嶠注本、釋大鑒注本、釋宗泐、如圮注本、曹元相注本等。至於集注本多達五十三家。然釋思聰注《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則未見著錄。
此本經摺裝。宇體為楷書,經文乃大字,字大如錢,為朱色,注釋分雙行,為墨色。中有簡筆字,如「禮」、「亂」、「戀」、「斷」、「彌」、「爾」、「潛」、「寶」、"棄」等。也多異體字,如「闋」、「躰」、「抱」、「辛」、「責」等。以版39塊雕印而成,每版印五個半葉,版心記有版次,自第三至三十九,缺第一、二兩版。據昌彼得先生考證:「由此推考,似此本前後扉畫,原本亦系雕印,殆失去,而以手繪補之。」(《元刻朱墨本(金剛經)題識》,載《增訂蟫庵群書題識》)
此本確為朱墨套印本,而並非一版雙色印本。其為套印本之根據,可見「妙行無住分第四」,由右至左朱色大字「第」、「薩」、「施」、「布」、「布」、「不」皆斷版,但夾在中間之小字「菩薩人本心」皆不斷裂。此可說明不是一塊版子。如系一版,則斷裂時,大字、小宇應同時一起斷裂,而絕不可能只斷大字而不斷小字.。又,有數紙消晰地顯示無論是黑色小字或朱色大字,都是係用小木塊或長方形木塊在一張紙上捺印文字。在紙的上面、中面、下面,往往都有木塊兩頭捺印之痕跡。如第七頁小字雙行「於禪定無有欲心」、「欲想乾枯無想天中」二句,在「於」,「紋」字之上即有邊痕,而朱色大字也有如是之跡。這種情況,或許可以推測原已刻就一版,為了區分經文和注釋,請原人鋸開,然後用朱,墨雙色套印。
細審全經,可知印刷時,朱色先而墨色後,如第十二紙「受生欲界名不還果也」內「還」「也」二字,墨色壓在朱色之上。又「善規起請分第二」之「三」(大字),後為小字「梵語」,也顯見黑色小字壓於朱色大學之上。
其末圖「無聞老和尚注經圖」甚為古樸,繪恩聰執筆作注、左有小和尚卷袖濡墨,右為頭戴帽,後為蒼勁古松。祥雲朵朵,地面有靈芝四莖。桑前又另置四方桌一張,置寄燭二、插花淨瓶二、香爐一。園之左上角刻有「無聞老和尚注經處產靈芝」數字。此圖也為朱墨雙色,僅蒼松為墨色,餘皆朱色。
圖後有劉覺廣做,未刊「至元六年歲在庚辰解制日寓中興路。潛邑蚌湖市劉覺廣再拜謹跋。荊岑鄧覺高焚香拜書」。「師在奉甲站資福寺丈室注經,庚辰四月間,忽生靈芝四,莖黃色,紫艷雲蓋。次年正月初一日夜,劉覺廣夢感龍天聚會於刊經所。贊云『稽首金剛界,大聖法中王。願垂實際處,字字放毫光』。」庚辰為至元六年,次年則為至正元年。中興路屬荊湖北道宜慰司,宜慰司為元代地方行政機構,掌軍民之務,治所即今湖北江陵。據(乾隆)《江陵縣誌》卷五十七外志寺觀載,僅江陵一地即有佛寺一百座,可見前代佛教之盛行。資福寺在江陵城東南之化港,建於唐代,應是一座規模不大的寺廟。昔之著錄皆作「元至元六年中興路資福寺刻朱墨套印本」,蓋以劉覺廣跋後之小字「師在奉甲站資福寺丈室注經」,為資福寺所刻之據。除此之外,再無確證。按,此僅云釋無聞在資福寺注經,並未云在資福寺刻經。「注」.「刻」為不同之概念,不能混滑。劉覺廣當是篤信佛教之居士,刊經所,即在江陵,故此經之版本似應作「元至正元年劉覺廣江陵刻經所刻朱墨套印本」為妥。
唐陸德明《經典釋文•序錄》云:「以墨書經本,朱字辨注,用相分別,使較然可求。「又敦煌所出唐人寫經也有用朱墨兩色分寫經文和註解,這可從近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之數種大套敦煌文獻窺見。1974年在山西應縣佛宮寺木塔內發現三幅彩印的《南無釋迦牟尼佛》,其印刷時間在遼統和年間(983-1011),乃為目前所知最早套印單張畫頁。而此《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則為我國現存用雙色印製形式出版的最早一部圖書。
昔手重民先生嘗評論此經云:「每頁上的經文不到幾個字,它的印法雖說採用了朱墨兩色,但恐怕不是兩版套印,而只是用一版塗上兩種顏色印成的(當不是用一塊版,塗兩次色,印兩次)。」(《套版印刷法起源於徽州說》,載《安徽歷史學報》1957年創刊號)昌彼得先生云:「惟就此印本細察研究之,實係一版而先墨後朱分兩次印成。」按,王氏當未見原本,故有每頁經文僅數字之說。書版刊成,往往先有朱印本或藍印本,以便於再修改剜版,版塊如先印墨色,則不甚便,故朱印本或藍印本必定是初印本。且此經墨色壓朱色之字有多例。
此本即中國現存最早之雙色印本,然研古版畫者多因未見原本,故在著作或論文中雖有引述,但頗多訛誤。較有影響者如周心慧《中國古版畫通史》(學苑出版社,2000年),於此經云「卷首繪無聞和尚解經情形」。又劉覺廣跋文「密生靈芝四」佚去「四」字;「無聞老和尚注經處產靈芝」漏「老」字,「劉覺廣夢感龍天聚會於刊經所贊雲」句,「贊雲」應是後段之語。又周氏對此本是否套印本「還很難判斷」,「似以前者(指單版塗上朱墨二色一次印成)的可能性為大」。周氏又編有《中國佛教版畫》(浙江文藝出版社,1995),云此經「圖繪無聞和尚著書情形。原圖為朱、墨兩色套印,經文為紅色、註解為黑色,靈芝草亦為紅色」。其所見為從日本影印的書影,故朱墨二色無法分辨,所以也就導致「圖中注經圖和經解分朱墨二色印刷」之類自相矛盾而又不能自圓其說的錯誤。
此本為「中央圖書館」於1947年購獲於南京,今藏台灣「中央圖書館」。「中央圖書館」《善本書志初編》著錄,作「元至正元年中興路資福寺刊朱墨套印本」。1969年,台北「中央圖書館」與漢華文化事業公司合作,影印《善本叢書》11種,由時任特藏組主任之昌彼得先生編選,《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即為其一。此本之影印本,仿其原式,力求逼真,於1971年出版。
鈐印有「甘露記」、「慈航記」。印甚舊,當為寺院舊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