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初刊真本，半卷珍同球璧
元代初刊真本，半卷珍同球璧
郭立暄
《宋史》一書，以元至正五年（1345）江浙等處行中書省刻本為初刊，且元代僅此一刻，最為難得。近日泰和嘉成公司收得蝶裝《宋史》半卷，出以相示，審為元代初刊真本，且為張元濟先生影印百衲本時所未見未收。一旦獲此眼福，欣喜過望。特撰小文，為之介紹。
元至正六年江浙等處行中書省刻本
蝴蝶裝1冊 白皮紙
一
《元史》卷四十一《順帝紀》載，至正三年三月，「詔修遼、金、宋三史，以中書右丞脫脫為都總裁官，中書平章政事鐵木爾塔識、中書右丞太平、御史中丞張起岩、翰林學士歐陽玄、侍御史呂思誠、翰林侍講學士揭傒斯為總裁官。」至五年十月，遼、金、宋三史成，右丞相阿魯圖進之。三史之中，《宋史》修纂時間最長，至正五年十月上進，六月江浙等處行中書省開版。
《宋史》書前有江浙等處行中書省之牒文，稱精選高手人匠，用淨稿依式鏤版。工畢，用上色高紙印造一百部，裝潢完備，差官赴都解納。據此，當時曾刷印一百部。除此本外，元代別無第二刻。
該種原刊本後歸內閣大庫，散失嚴重，僅有殘本兩部，今藏北京中國國家圖書館。其中一部（索書號：A01206）今存一百二十七卷（裝幀方式為蝴蝶裝，鈐有「晉府書畫之印」、「敬德堂圖書印」、「子子孫孫永保用」等印，知曾為明晉府舊藏）。另一部（索書號：A01172）今存十六卷，刷印不及前本早，紙張不如前本精美。合計兩部殘卷，不足全書三成。以上兩部元版，涵芬樓影印百衲本《宋史》多已收入。
此書元本藏之內府，未列學官，百餘年間，外間難得一見。「世或有得而錄之者，珍藏過於拱璧，不輕假人」。成化中，總督兩廣軍務兼理巡撫都察院右都御史朱英覓得抄本，重刊行世。成化刊本字體稚拙，版式與至正原本迥不相同，前有朱英自序，又有阿魯圖等《進書表》及咨江浙等處行中書省刊板劄與修史官銜名。坊賈每撤去朱英序，偽充元刻。元刊真本未出，學者藏家難以分辨，往往以成化本當之。
二
嘉靖初年，南京國子監曾匯集舊版重加校修，輯為《二十一史》，其中《宋史》即用成化朱英本舊版。據《南雍志·經籍考下篇·梓刻本末》記述：「嘉靖七年，錦衣衛間住千戶沈麟奏准校勘史書，禮部議以祭酒張邦奇、司業江汝璧博學有聞，才猷亦裕，行文使逐一考對修補，以備傳布。於順天府收貯變賣庵寺銀取七百兩發本監，將原板刊補。其廣東布政司原刻《宋史》，差人取付該監一體校；遼、金二史原無板者，購求善本翻刻，以成全史。完日通印進呈，以驗勞績。制曰可。」
《南雍志》又記載當時《宋史》「好版七千七百零四面，裂破模糊版二千零四十三面，失者一百二十七面。……成化中巡撫兩廣都御史朱英刻於廣州，嘉靖八年以板送監。」可見南雍所得朱英刻本雕版，當時狀況不甚理想，全書大約一萬面版子，模糊缺失者已達百分之二十。根據版本實物考察，嘉靖七年南監所得成化版已非成化原版，該版至少經過弘治、正德間兩次大規模修補。所見劉承幹嘉業堂舊藏本有版心無小字或小字黑質白章之葉甚多，張元濟定為南監補版，恐未確。今查其中小字黑質白章者為南監之前第一次補版葉，版心無小字者為第二次補版葉。
萬曆初年，南京國子監又重新校修《二十一史》，其中《宋史》仍用成化舊版。不但沿襲嘉靖印本，且增添不少脫誤。錢大昕《廿二史考異》曾列舉如下一條：卷第三十五《孝宗紀》淳熙七年十二月，「以新除成都府路提點刑獄祿東之權四川制置司應（第七葉尾），監本此下誤以第三十三卷之第十一頁攙入。」按錢大昕所舉之缺葉錯簡見於南監本，第三十三卷之第十一頁，南監本末句為「九月己酉楊存」，北京國子監主持刊印者見此句與下葉文字不相聯接，竟將「楊存」二字改為「地震」，張元濟《校史隨筆》指其「任意作偽以自欺欺人」，誠為定評。清乾隆武英殿刊本又沿襲北監本之舊，《孝宗紀》此處仍作「地震」。
又，卷第四百八十五《列傳·外國一》，「母曰惠慈敦愛皇后衛慕氏。性雄毅，多大略，善繪畫，能創制」以下四百字（自「物始」至「打跨鈸拂」），成化刊初印本、早印本有之，列為第十三頁。入南監後該版曾遺失，導致此頁脫文。萬曆中修補重印，主事者乃以同卷第二十三葉（自「去纔」至「殺掠人畜以」）移作第十三葉，並挖改版心葉碼；又重刊第二十三葉，用掩其跡。北監本、殿本此處不誤，知北監本出自成化刊南監修補本之早印者。
以上為《宋史》版本之源流梗概。要之南監以下諸刻皆源出成化本，遞經修補傳刻，脫誤錯簡，不一而足，端賴元刊祖本為之是正。
三
本次市場出現之《宋史》殘卷，為卷第一三八【志卷第九十一】<樂志>後半部分，第十三至二十一葉，凡得九葉。版心下有刻工名「倪順昌」，知為元至正五年江浙等處行中書省刻本。卷末鈐有「敬德堂圖書印」、「子子孫孫永保用」二印。蝶裝廣幅，紙質堅厚，墨色鮮亮，初印精湛。與前述之國家圖書館藏本存一百二十七卷者比較，此本裝潢樣式（蝶裝）同，墨色紙澤出之良工絶藝同，明晉府收藏印記同。國圖本冊末紙背闌角，有至正原本裝褙工人印記：「郭成裝褙」、「鄭潤裝褙」、「江宗浩裝褙」、「楊明裝褙」等字樣（說見《舊京書影提要》）；此本卷末一葉紙背闌角有「郭成裝背」戳記，與國圖本相符。據此推知，二者原屬同一部書，因故分離。
中國國家圖書館所藏晉府本此卷尚存第一、第二、第三葉及第十葉後半，共計三葉半。另一殘本存第四葉。檢涵芬樓影印百衲本《宋史》此卷，第一至四葉用元刻，第五葉以下用成化朱英本配補，第十葉後半未採用元刻。至於此第十三葉以下九葉，更為張元濟先生未能得見。成化本與元本行款排版不同，此卷凡二十二葉，每葉版心下有寫刊人姓名（圖一）。今百衲本此卷仍為二十一葉，版心下無寫刊人姓名。兩相比對，可見涵芬樓將成化本按元本行款重新貼排，剪去寫刊人名。編纂者未見原本，故百衲本文字位置仍有移易（圖二）。
此《宋史》殘卷九葉，合之中國國家圖書館所藏之四葉半，卷第一三八已得十三葉半，藉以見古書真面。今就元刊十三葉半中涉及諸本異文列舉如下，以便整理者正本清原：
元刊本第二葉：
「皇祇效靈」，明成化本「祇」作「祗」，南監補版作「祗」，北監本作「祗」。
「鵷鸞簉紫庭」，明成化本「簉」誤「造」，南監補版作「造」，北監本作「造」。
「天儀仰睟溫」，明成化本「睟」誤「晬」，南監補版作「晬」，北監本作「晬」。
元刊本第四葉：
「洞分沈璧」，明成化本同，補版早印者「洞」誤「同」，南監萬曆三十八年補版作「洞」。北監本作「同」。
元刊本第十葉：
「折彼遐衝」，明成化本「折」誤「拆」，南監補版作「拆」，北監本作「拆」。
元刊本第十五葉：
「管弦燁煜」，明成化本、南監本同，北監本「煜」誤「熀」。
元刊本第十六葉：
「鳳蓋棽麗」，明成化本同，補版「棽」誤「焚」。北監本作「棽」。
元刊本第十七葉：
「率履不越」，明成化本、南監本同，北監本「履」誤「屨」
元刊本第二十葉：
「不顯亦彰」，明成化本、南監本同，北監本「不」誤「丕」。
元刊本第二十一葉：
「相維群公，明成化本同，南監「群」補版作「辟」。北監本作「群」。
《宋史》元刊真本流傳絕罕，《增訂四庫簡明目錄標注》已稱「北平圖書館有殘本，此外絕不可見」，今人偶獲其一鱗片甲者，鮮不以球璧視之。偶得見此《樂志》半卷，特為表章如上，俾後之得此書者，不以其殘缺而忽之。又，此本與國圖藏本原為一家眷屬，遭亂散失。若有好事風雅者為之介，使劍合珠還，亦藝林盛事也。乙巳中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