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燁齋學古筆記(三)下
宏燁齋學古筆記(三)下
沈津、殷雅琪
11.清代有的詩人高才早逝,詩集由朋友刻成。名氣大者如黃仲則,其早逝,世頗惜之,翁方綱採輯其詩為八卷,劉松嵐為鏤版以行,趙渭川又刻其集外詩甚多。小名頭的如長洲薛皆山,其詩皆獨造,自辟門徑,法式善稱其「亦近時有數才也」。彭尺木刻其詩三卷,為《香聞詩集》。又如松江王炘,其品格在蘇東坡、黃山谷之間,著有《吳淞草堂詩鈔》。王炘客死後,張子白為校刻行之。又如館陶耿伯符,有詩名,但遺稿零落,存者絕少。劉松嵐為伯符鄉人,最服膺伯符詩,搜訪遺章,欲為梓行,而殘縑斷楮不可多得。有的人根本無名,蚓唱蛩吟,沒於荒煙蔓草間,當然詩集亦不傳於世。有江南胡丐者,乞食肆中,暇則吟嘯,人亦不解其云何。死之日,題詩於壁,云:「生性原來似野牛,閒挾竹杖到江頭。飯籃帶雨留殘月,歌板臨風唱晚秋。兩腳踏翻塵世界,一身歷盡古今愁。從今不旁人門戶,猘犬何勞吠不休。」
12.山西巡撫噶禮溜須拍馬。康熙四十八年(1709)正月初六日山西巡撫噶禮上奏曾將皇上頒賞他的「允中樸素」四字,「敬造二匾,一懸奴才衙門內,一掛奴才衙門前牌坊,故官吏、閒員、書生、兵民皆不時得以瞻仰。今將皇上御書寶字勒於石,壘置山牆甫畢,正值年節,數日以來,遠近地方官吏、閒員、書生、兵民乃至白叟黃童群至瞻仰,俱皆嘆異,言聖主文才武功超乎萬世,天命聰睿,萬機之余,又書詩文,詢亙古所未有。皇上所書詩文,句句甚奇,筆下銀鈎鐵畫,不但垂垂萬萬年,真蔚為山西省大觀等語,無不喜悅者」。朱批:「知道了。」噶禮,滿洲正紅旗人,姓棟鄂氏。康熙間征噶爾丹,以督運兵糧功累遷山西巡撫、兩江總督。性貪贓,與張伯行互劾,奪職。後以謀害其母,賜自盡。
13.《安樂康平室隨筆》卷一有:「本朝人所刻之書,以康熙間最為工整,至當時欽定諸籍,其雕本尤極精良,然大都出自臣工輸貲承辦…蓋其時士大夫中,皆以校刻天府秘籍、列名簡末為榮,故多有竭誠報效者。
14.「洗馬」,掌四庫書籍、繕寫、刊緝之事。「洗馬」是漢代至清代都有的一種官職,膾炙人口的《陳情表》作者李密,就曾被任次「太子洗馬」,故而在《陳情表》中有「尋蒙國恩,除臣洗馬」之句。顧炎武《日知錄》卷二十四考證,「洗馬」即先秦文獻中的「先馬」,因為「先」與「洗」同音,所以在《韓非子•喻老》中,又寫作「洗馬」,稱「勾踐人官於吳,身執干戈為吳王洗馬」。此「洗馬」即「先馬」,其本義為「馬前引導之人」。南朝的梁朝時,「洗馬」又為典經局下屬官。隋唐以後,司經局洗馬就成為太子屬下專管書籍的官吏,「掌四庫書籍、繕寫、刊緝之事」(《舊唐書•職官志三》),完全是成天與書本打交道的文職。唐初名臣魏徵,在投唐之初,就任過這種「太子洗馬」。清代的司經局洗馬,是從五品官,滿族、漢族各一人。擔任洗馬的這一漢族人,還要兼任翰林院編修。
15.李調元刻《童山文集》,自序云:「今之刻文集者,莫不請當代名人為序,蓋欲人之譽己,不欲人之毀己,故借名人以傳也。其實傳不傳,不繫乎人而繫乎已。已果可傳歟,人雖欲毀之而不能也;己不能傳軟,人雖欲譽之而不得也。」
16.顧廷龍先生認為:「公文紙質量較高,所以能兩面用。莫氏《經眼錄》載《集古文韻》五卷,紙背有開禧元年字樣,書刊於紹興,相間七十四年。公文紙年號不就是刻印書的年署。以此書為例,要相差七十四年,推想《王文公集》,可能向氏後人所刻印。」(顧廷龍日記1988年5月24日)
17.印書難。在過去,弟子為先生印書,子孫印行先人的書,地方印行鄉賢的書,富厚的人為寒儒印書,都被看作善舉。如藏關係人的原稿,奇貨可居,坐視它的毀滅,才算是一種罪過。繆荃孫跋曹溶《流通古書約》說:「荃孫官京師,一鉅公藏父執手稿,珍重而篋藏之。有叩之者,則曰:書固在也,欲刻久矣;有借錄者,則曰:刻必貽君,何不省此一鈔手;有欲為之刻者,則曰:我之責,不能諉諸人也。迫鉅公歿,而書卒不傳。其心非不知寶愛,而無計流通,終至湮滅。張元濟跋顧氏《秀野草堂圖卷》可參考。」
18.傅增湘為趙萬里謁見徐乃昌而寫的信。云:「茲懇者,友人趙君萬里,現任北平圖書館事,兼充北平大學教授,夙研求版本目錄之學,聞見賅博,與弟至契,刻以事來申,素仰我公宿學高明,欲奉謁台階,叩聆教益,敢以尺素為介,敬祈延接,指示一切,無任感荷。再者,趙君久聞劉君惠(晦)之收藏三代彝器極富,館中欲得其拓本全部,此事業有人接洽,趙君竊欲奉訪惠翁一談,並擬拜觀一二,擬奉煩我公介於惠公,俾得進謁。深知執事獎成後進,必不吝齒牙余論也。」可見傅增湘對趙萬里多方扶持。
19.翁方綱(覃溪)《蘇齋圖》。楊鈞撰《草堂之靈》第117頁有《記蘇齋圖》:「翁覃溪《蘇齋圖》,宋葆醇、洪範各繪一紙,宋為橫幅,洪為直幀,皆尺方內外。江德量輩或為詩,或為記,共近十幅,惜紙質大小不一,不便裝池。何紹基蝯翁裝成寬大橫幅,如破衲衣,殊不雅觀,非名品也。覃溪喜為東坡作壽,一時名士,咸集蘇齋,各顯所長,成書作畫。圖中有一人彈琴,及閱詩記,始知為高道人,非蘇齋主人,喧賓奪主,畫手粗心處也。」書藏哈佛燕京圖書館,號為SS58/428B。
20.近代藏書家吳昌綬嫁女兒蕊圓,是在1917-1918年之間,嘗檢出其雙照樓所藏明刻及舊抄善本四十種出售以充嫁資,由張庾樓作介,為葉景葵購去,是為葉氏蒐羅善本之始。上海圖書館藏《吳伯宛先生遺墨》,稿本,一冊,有葉景葵跋,記與吳昌綬交往及[蒐羅善本之發軔]等往事。云:「伯宛先生任隴海路局秘書時,屢於宴敘中接談,而未得請益之機會。其時收人尚豐,因喜購故籍及金石精本,整理刊印,不惜重資。性又豪邁,用度仍苦不足。民國六七年間,將嫁女蕊圓,檢出所藏明刊及舊抄善本四十種,定價京鈔一千元出售,以充嫁資。余請張君庾樓為介,如值購之,是為余蒐羅善本之發軔。其時京鈔甫停兌,市價八折,實費現幣八百元也。某年再人京,影刊《宋元詞集》已告成,初印若干部,無資續印,余約友人集款三百元附印十部,余得二部。及先生捐館舍,後再人京,則《松鄰遺集》刊成,無人任剞劂之費,板存文楷齋,由邵伯絅同年發起,付文楷四百元,刷印五十部,余出二百元,得書二十部,余以前此京鈔購書折價,正短二百,藉此以報先生也。此二十部攜至上海,分贈同志,求者紛至,無以應之。寒齋僅存一部,今捐藏合眾圖書館矣。《遺集》卷帙無多,因先生文稿,隨手散佚,未曾彙寫,故蒐集至難。又編定者次章式之同年,以謹嚴為主,淘汰不少假借,式之親為余言之。式之與先生以文章道義相砥礪,自任身後定文之責,以為非如是,不足以報死友也。先生博覽多聞,襟懷曠朗,不愧繡谷家風。僅此區區表見之文字,不足以盡先生之長,乃並此數卷遺文,亦復流傳未廣,寧非後死者之責歟!起潛兄搜得零稿,補苴掇拾,用意甚勤。倘續有所獲,編成補遺,並人原集,重為刊印,余雖老矣,尚願力助其成也。己卯小雪後四目,葉景葵記。」
21.清高宗考訂宋槧勤有堂書。「乾隆四十年(1775)正月丙寅,諭軍機大臣等:近日閱米芾墨跡,其紙幅有『勤有』二字印記,未能悉其來歷。及閱內府所藏舊版《千家注杜詩》,向稱為宋槧者,卷後有『皇慶壬子余氏刊於勤有堂』數字。皇慶為元仁宗年號,則其版似元非宋。繼閱宋版《古列女傳》,書末亦有『建安余氏靖安刊於勤有堂』字樣,則宋時已有此堂。因考之宋岳珂相台家墊,論書板之精者,稱建安余仁仲,雖未刊有堂名,可見閩中余板,在南宋久已著名。但未知北宋時即行勤有堂名否?又他書所載,明季余氏建板猶盛行,是其世業流傳甚久,近日是否相沿?並其家刊書始自北宋何年?及勤有堂名所自,詢之閩人之官於朝者,罕知其詳。若在本處查考,尚非難事。著傳諭鐘音,於建寧府所屬訪查余氏子孫,見在是否尚習刊書之業?並建安余氏自宋以來刊印書板源流,及勤有堂昉於何代何年,今尚存否?或遺跡已無可考,僅存其名,並其家在宋時,曾否造紙,有無印記之處,或考之志乘,或徵之傳聞,逐一查明,遇便覆奏。此系考訂文墨舊聞,無關政治,鐘音宜選派誠妥之員,善為詢訪,不得稍涉張皇,尤不得令胥役等借端滋擾。將此隨該督奏摺之便,諭令知之。尋據奏,余氏後人余廷勷等呈出族譜,載其先世自北宋建陽縣之書林,即以刊書為業。彼時外省版少,余氏獨於他處購選紙料,印記『勤有』二字,紙版俱佳,是以建安書籍盛行。至勤有堂名,相沿已久,宋理宗時有餘文興,號勤有居士,亦係襲舊有堂名為號。今余姓見行紹慶堂書集,據稱即勤有堂故址,其年代已不可考。」余氏勤有堂名之外,別有雙桂堂、三峰書舍、廣勤堂、萬卷堂、勤德書堂諸名。其主有靖安(亦作靖庵)、唐卿、志安、仁仲諸人,蓋皆余氏之宗人也。《千家集注分類杜工部集》及《分類李太白集》,皆有建安余氏勤有堂刊篆書木記,別一本則將此記削去,而易以汪諒重刊字樣。豈余氏入明,族浸式微,以舊版片售之於汪諒歟?
22.「天祿琳琅」有宋巾箱本《五經》。世之刊印小冊者,謂之巾箱本。其書無所不備,又以其可藏懷袖,別稱袖珍本,以行密字展、刻面纖朗見長。南朝齊衡陽王蕭鈞嘗手書《五經》,部一卷,置之巾箱中。待讀賀玠日:「殿下家有墳索,復何細書,別藏巾箱?」曰:「巾箱中檢閱既易,且更手寫,則永不忘矣。」諸王聞之,爭效為巾箱。後謂書籍之細書小本者為巾箱,始於此。「天祿琳琅」所有宋巾箱本《五經》,為《易》《書》《詩》《禮記》經文,《春秋左氏經傳》不分卷,行密字展,朗若列眉。高宗御製《樂善堂集》,有《天祿琳琅鑒藏舊版書籍聯句》云:「小字巾箱尺寸強。」
23.1941年,經顧廷龍先生努力,熊希齡遺稿入藏合眾圖書館,顧云:「一九四一年華北大水災,葉先生念及熊秉三先生之遺稿,即請人至其津邸將遺稿托中興輪船公司妥運來滬,以免損失。葉先生啓箱視之,皆重要史料也。因庋之書庫最高爽處,不致受潮。明年彥文夫人自桂林返滬,葉先生陪至合眾圖書館,介紹與龍相見。並告夫人日全部遺稿已交廷龍妥善保管,異日將為熊先生遺稿陸續出版。不意曾無幾時,物價騰貴,合眾經費日益支絀。未幾葉先生因病逝世,此事遂成虛願。」葉先生即葉景葵。彥文夫人即毛彥文。此事直至1982年2月12日,毛彥文在台灣寫信致顧先生,信由美國友人再轉上海朋友遞交,顧先生見到此信時已是3月7日了。
24.觀古今之書法大家,無不以治學為根本,書法乃為餘事。以國學為根底,而發為書法,便具內涵,有神韻,有意趣,有書卷味,耐人品讀,耐人咀嚼。一些國學大家,偶然說書,乘興命筆,任情適意,不事雕琢,不求其美,而美竟在其中。人因學養、閱歷,審美之不同,所書自會各具面目,各具風貌,各呈風采,絕不雷同,競現風流。風格特色皆自然形成,自然流露,若著意追求,矯揉造作,捨本逐末,徒成下品。作書最要泯沒稜痕,不便筆筆在紙素成板刻樣。東坡詩論書法雲:「天真爛漫是吾師。」此實為丹髓也。古人論書,以章法為一大事,蓋所謂行間茂密是也。作書所最忌者,位置等勻,如一定中須有收有放,有精神相輓處,即佈置得當,平勻當長短錯綜,疏密相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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