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林中之諸葛孔明、謝太傅也
書林中之諸葛孔明、謝太傅也
—說顧廷龍先生的書法
沈津
緣起
顧廷龍先生是德高望重的中國圖書館事業家、版本目錄學家、文獻學家,其書法造詣亦深。《西泠藝叢》編輯知津早年即拜顧先生為師,習流略之學,自1960年至1990年止,杖履左右達三十年之久,陪侍最久,相知最契,先生筆墨,也最熟於心,故約津寫顧先生之書法藝術。津雖應諾,但思之再三,以為先生健在時,已有陳從周、柳曾符、楊泰偉諸君撰文,推崇先生的書法成就,我也只能在他們的基礎上,據我所知,作續貂之述。
圖1 顧先生工作照
葉寶弟攝於上海圖書館
一、學書經歷
顧先生五歲開始習字,先描紅、臨摹。這和他的家世有著密切的關係。先生出生於蘇州的一戶書香門第,其尊人顧元昌,字竹盦,號冰谷,髫年即致力於八法,篤好石墨,朝夕染翰,融會各家,並擅四體,寢饋其中者凡五十年。晚年又應江蘇省立蘇州中學、省立第二女子師範學校、蘇州振華女子學校之聘,任書法教師多年,鄉里後生經其指授者尤眾。先生在其《硯邊談屑》中說:「我父親是書法家,他每晚必作書,我必侍立觀看。寫大件,必須有人拉紙,我是最高興當這個差使的。」而元昌先生則教導顧先生寫字「異常要在尋常出,筆筆平凡筆筆神」,而且要做到勤學博覽,於平淡中求出色。
顧先生於篆書最有天分,成就亦最高,多有評論家撰文推崇。先生在其早年的著作《吳愙齋先生年譜》的敘例中雲:「廷龍童年得《篆文論語》《篆文孝經》於家,喜而摹之,取以校讀本,奇其詰屈,未詳為誰氏手筆也。過庭請問,乃知吳愙齋先生集古文字以出者。」吳大澂所書《篆文論語》《篆文孝經》結字工穩,書體整飭謹嚴,莊重典雅,令童年的先生為之傾倒。這也影響了先生後來書寫大篆的全過程。
顧先生二十歲時看到表兄吳湖帆(吳大澂嗣孫,比先生大11歲)寫篆書,感到很有趣味,也躍躍欲試,想學習寫篆字。但篆字怎麼寫呢?據顧先生的回憶及他的小筆記本上的記載,有一次,在觀前街的東頭街上遇見孫伯南(孫學問極好,顧先生稱他為四叔)就問他:「我想學寫篆字,要看《說文》,不知從何入手?」孫伯南引顧先生至觀前街西首振新書社,讓顧先生買了《說文解字》《說文續字彙》,並指點先生習字門徑。由此,顧先生對篆字的興趣越來越濃,不會寫的字就查《說文解字》,《說文解字》中沒有的字就查《說文續字彙》。從這兩本書中先生知道了篆字的寫法,有些字必須通假,也慢慢掌握了通假字。
越二年,先生在國民大學,從胡樸安、聞宥、劉三習文字音韻訓詁之學,以及書法。他在論文《說文廢字廢義考敘》中雲:「余弱冠始習許書,從事段、桂、王、朱之書,得識文字之義例。四年而後,讀器銘卜辭,其文字則真商周遺型矣。」
二、書法影響
20 世紀30 年代,先生的書法已頗有名氣。1939年,先生為葉景葵、張元濟先生所招,赴滬籌辦合眾圖書館。一兩年間,除了相熟的朋友或輾轉請託者之外,還有一些「不願往來之人」也來索書。1943年1月25日,顧先生的日記有「親戚中有欲索余書者,其人實非余之所好,年來最怕不願往來之人作書,然又以情勢所難卻,何如訂潤例以拒之耶?」
也正因如此,一年後的11月1日,葉恭綽先生到合眾圖書館找顧先生商量訂書法潤例之事。據顧先生的日記,他不敢訂之過昂。葉恭綽謂:「近來書畫潤格,似無涯矣,即就現在四尺篆聯已須800,勝於前人矣。」次日,葉恭綽又來電話,商潤例代定人是否多邀數人。顧先生以為不必。再一日,葉恭綽所擬潤例即成。我如今保存有當年所印「書例」一紙,有云:「起潛先生仍世青箱,精研樸學,於書法尤探討有得。近以著述尚有餘暇,勸其出供眾賞。爰代訂潤例如下,為知者告焉。葉恭綽啓。」「屏聯每尺一百元,堂幅加倍。扇冊每件三百元。榜款每字每尺五百元。壽屏碑誌另議。點品另議。篆隸加倍。色箋加半。金箋加倍,墨費二成。約期取件,先潤後書。」「收件處:上海蒲石路七百四十六號,及各大箋扇莊暨裝池。」這份潤例,是2008年4月我在顧先生上海寓所裡找到的,有十幾張之多。顧先生20世紀40年代的書法作品百不存一,這些年里我幾乎一張也未見到。
顧先生的書法,立軸、中堂、橫批、手卷、冊頁、碑文、題簽,形式多樣;真草隸篆,各體皆佳。至於為各地名勝古蹟、碑林、故居、寺廟、圖書館,不知寫了多少匾額、題詞、對聯。前不久出版的《顧廷龍先生書法墨跡》中有「景區題詞與聯匾類」,從中可窺一斑。
三、書學思想
我以為顧先生所書謹嚴綿密,古淡閒雅,十分養眼。我在先生保存的小筆記本上見到先生親筆寫的《我寫篆字》,計十一則,茲錄如下,以供習篆書者參酌:
長期學習是學金文。清人的篆書,是愛錢坫、吳大澂。錢的小篆平正有創新,吳則參金文為多。
我為研究古文字學而學寫篆書。我學篆,得到吳大澂之孫吳湖帆教導為多。我為愛好篆書,而研究古文字學,編著《古匋文孴錄》。
寫篆字要按規律,不能杜撰。
臨摹金文、甲骨文,皆有影印本可臨。《說文》、金文所無,不能自己杜撰。
小篆與甲骨文、金文以及六國文字都不一樣。吳大澂熟金文,他與陳介祺通信用古文字寫信,有商務印書館影印的,可參考,可臨摹。現在編印的古文字參考書較多,要多觀摩。現在影印的新書多了,今人是買不起,要靠圖書館。
我現在喜歡寫隸書,我的老師已故劉三先生喜臨《石門頌》。
1996年3月13日,顧先生致林公武的信中也說了他寫篆字的事,云:「我寫篆字,主要學金文,金文中愛好《盂鼎》《虢季子白盤》《史頌㲃》《秦公鎛》等文字。」「我為研究古文字學,始習篆書。為影寫敦煌本《尚書》,始學漢魏真書(作者按:中國四體書,曰真、草、隸、篆。所以講字體是真書,講書法是楷書),皆出於性之所好。」
四、師古守正
《書法》雜誌2008 年第10 期有楊續本《摛捨拾語》,文中有「吳門顧廷龍篆書,線條渾圓舒展,力沈氣貫韻逸,於缶廬、阿芝外別具一格」,這也是學者對先生篆書的肯定。
顧先生篆書之外,隸書愛好《石門頌》《封龍山碑》;草書好孫過庭《書譜》;楷書則《虞恭公碑》《張黑女墓誌銘》。(圖4)先生為影寫敦煌本《尚書》,學漢魏真書,且受到錢玄同與劉半農倡導寫經體的影響,早年在六朝人所書《三國志》小楷上下了許多功夫。先生對外多次表示他最喜蘇東坡的書體,在蘇書上也下了很多功夫。蘇東坡是一代大文豪,其詩詞開豪放一派,書法長於行書、楷體,那種氣勢恢宏、超凡脫俗、起伏跌宕、天真浩瀚的氣象,引無數後世習書者競折腰;而他的人格魅力和文化底蘊,又是無人可比。黃庭堅說東坡在「本朝善書自當推為第一」。先生十五歲時考入江蘇省立第二中學。一年級有一課為文字學,有一課為書法,老師即楊粹卿先生敦頤。在書法課上,楊粹卿講東坡兩句名言,曰:「大字結密而無間,小字寬綽而有餘。」這句話給少年時代的顧先生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上海圖書館的善本碑帖收藏十分豐富,20世紀80年代後期,我統計的數量為2182部,3142冊,約4萬件拓片。宋拓有《郁孤台法帖》《鳳墅帖》《蔡忠惠公茶錄帖》等44部,都是孤本。20世紀60年代初,顧先生要我從書庫裡調出《郁孤台法帖》,因為此本內有東坡書大字數頁,氣勢雄偉,結構嚴緊。先生細看後,有「敬仰不止」之贊語。
顧先生編有《蘇東坡法書石刻目錄》,此設想源自1978年8月。彼時,顧先生應四川省圖書館彭長登館長之邀,偕我去樂山大佛寺由四川省圖書館主持舉辦的「西南西北八省(區)古籍善本編目學習班」授課。七天的課程完成後,我們在返程時去了眉山三蘇紀念館,其中陳列東坡所書碑帖拓片甚多。先生以為刻手精粗不一,遂有編《蘇東坡法書石刻目錄》的設想。此《蘇東坡法書石刻目錄》已收入《顧廷龍全集•著作卷》。1979年,先生囑嚴佐之教授、林葦先生將散見在各種文獻上的東坡石刻書跡蒐集起來。《蘇東坡法書石刻目錄》最初是顧先生以卡片形式編排的。所謂卡片,大多是利用廢紙剪裁而成的。目錄編成後,顧先生又交給林公武先生整理,並由丁文波先生抄竣。此目錄對東坡法書石刻進行了詳密梳理,為研究東坡文學、書藝提供了文獻材料。也可見顧先生於東坡書法研究用力之深。
大儒朱熹說東坡「筆力雄健,不能居人後。故其臨帖,物色牝牡,不復可以形似較量。而其英風逸韻,高視古人。」然而要想學蘇書,並非易事,即習蘇書者鮮有登堂入室者。清錢泳云:「余年過五十餘,無有進境,亦不能成家。擬以蘇書終其身。孰知寫未三四年,毛疵百出,旋復去之。乃知坡公之書未易學也。」先生學書多年,但他也說難窺蘇之奧秘。顧先生在《喜中國書法全集之問世》一文中云:「余好蘇東坡,學之數十年,而未能得其奧秘。即東坡嘗言『大字難於結密而無間,小字艱於寬綽而有餘』。迨自己作書,心追手摹,而無一似。蓋各人之學養境地有所不同而導致也。」此說又見1996 年3月13日顧先生致林公武信,云:「行書則愛蘇東坡,但學之數十年,並不能得其形似。」
顧先生一生服膺古人格言警句,多有自勵之語,如「讀書莫能疑,乃可取其信。作事在有漸,始克底於成」「勤能補拙,儉以養廉」,認為這是他行之數十年,獲益良多的金句。然而我曾見顧先生楷書東坡句「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拔之志」,但見結字工穩,肉豐而骨勁,有情在胸中、意在筆下、心手相暢之感。
五、書為實用
顧先生之所以學書習字,並不是想當書法家,而是出於工作與事業的需求。他曾說過,「我的字為整理古籍的需要,不夠書法家」,因為古籍的整理,與編目、鑒定都是一門學問,尤其是版本中的稿本、抄本、批校本,必須深入研究書法史,在各種書體及前人墨跡中尋找規律和特點,要將書法當作一門學問去研究。也因此,顧先生對於書法特別推崇宋人程明道的話「非欲字好,即此是學」。
在顧先生的書法中,流傳最廣且最多的當推「書簽」。這或許是顧先生書法最具特色的一種形式,也最彰顯先生的書法之道。凡出版品必有封面,凡封面必有書名,而書名有印刷體、手寫體之別。印刷體多為仿宋,手寫體則楷、隸、行、篆皆有。在學術界,作者多喜請著名學者或書法名家為他們的著作題寫書簽,作為兼擅書法的學者,顧先生的題簽甚為時人所重。我曾統計過,在國內至少120家出版社出版過顧先生題簽的書。
20世紀30年代,先生在北平燕京大學工作時,國立北平研究院史學研究會、北平禹貢學會及北平燕京大學圖書館的出版物,如《邊疆叢書》等,其書名均是顧先生的手筆。顧先生為人所寫的題簽,大約有800種之多,是當代題寫書名最多者,這是毋庸置疑的。顧先生身後,我曾與顧誦芬、高橋智合作,編有《顧廷龍書題留影》,可供參閱。《顧廷龍書題留影》分叢書、工具書、研究資料、文集、選集、詩集、論文集及各種文史著作、年譜、手札、日記、傳記、書志、目錄、編目、藏書、歷史、方志地圖、古籍整理、藝術、考古、雜誌、科技及其他,琳琅滿目,不一而足。
即以美國為例,旅居美國的著名文史學家唐德剛教授指定他的《胡適口述自傳》非顧題莫屬;而王伊同教授在台北出版的《王伊同論文集》,寧願撤去別的大老題簽,也要改成顧題。1983年,鄭培凱教授自美致函托我請顧先生為他的第一本詩集《程步奎詩抄》題簽,而鄭教授的另一本《新英格蘭詩草》,也是先生所題;我自己的書中僅有四本是顧先生健在時所題,分別是《書城挹翠錄》《美國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中文善本書志》《翁方綱年譜》《翁方綱題跋手札集錄》。
顧先生九十歲後所題書簽最多,據我不完全統計,1993年27種,1994年39種,1995年23種,1996年26種,1997年31種,去世之1998年也題寫了24種。即使是晚年所題,仍可見先生書體極為平整,絕無老態或抖狀,哪怕是所署「九三叟」「九四叟」「九五叟」,也仍如往昔一般平淡秀逸、沈著簡穆。這是先生數十年之功底所致,實非一般習字者所能達到的境界。
別看書名簡單幾個字,題寫卻大有文章,而顧先生每題都是謹慎之至,從不馬虎。這類例子舉不勝舉,茲舉三例為證。有張善文君,請先生為他的《周易辭典》題簽,先生寫後附信寄出,信中云:「前天寫了一張,覺得落款的位置和書名的行氣不和諧,便又寫了一張,供你使用時選擇。我的字不算好,只是當作紀念吧。」這是1995年的事,顧先生92歲。第二例是93歲時寫的,顧先生在中華書局的張世林陪同下去中國歷史博物館看《吳大澂信札》,並應史樹青先生所請為《塤定藏陶》《石鼓文新解》題簽。顧先生提筆就寫。在場的諸位先生看了,都贊不絕口,認為寫得太好了。而顧先生卻不滿意,說筆太細了,寫得不理想。中午,中國歷史博物館宴請顧先生後,先生即對張世林說:「剛才的書簽沒有寫好,你把那兩本書的書名寫在我這個小本子上,等我回去後重寫。你順便給史先生打個電話,告訴他等我寄出新寫的書簽再用。」第三例是1990年,張秀民先生請顧先生為他的《中國出版史》題簽。顧先生有信覆之,云:「屬題大著書簽,茲寫二條,請法家選採。如不合式,可重寫。弟作題簽,不滿意可重寫。最怕寫佳紙舊箋,寫壞後,一無辦法。我與兄約,今起大著題簽,由我承包,兄其允之乎?」
從20世紀70年代初到1990年4月我離滬去港止,顧先生為人題簽,大多讓我先睹為快。我和顧先生的辦公桌有十多年是面對面放置的,那時候顧先生題簽先寫四五張,凡我選中的,就在簽的右上角用鉛筆畫個圈,然後再交先生最後酌定。他曾教我如何挑選他所題書簽:一般來說,即書簽在手,左右看是否整齊,字之大小是否勻稱,間隔距離都要注意。有時都不滿意,就採用裁剪來拼搭。有時他不來館,就囑人或司機將題簽送給我選擇。
六、國際交流
中國書法家第一次組團出訪日本,時在1963年11月,由日本中日文化交流協會、日本書道聯盟和日本書道文化聯合會聯合邀訪。這是書法界的一件大事,那時中國、日本尚未恢復外交關係,故與一般的出國訪問不同,此次出訪經過了周恩來總理的批准。成員中團長為陶白(江蘇省委宣傳部副部長),副團長為潘天壽,組員為王個簃(畫家)及顧先生,另有郭勞為、崔太山(當時中國人民對外文化聯絡委員會幹部,翻譯)。顧先生要去日本參觀訪問之事,是在他剛過完花甲生日之後的第三天下午四時,他接到上海市文化局副局長方行的電話後才知道的。兩天後,顧先生飛赴北京,學習各種禮儀及注意事項後便去了日本。這個第一次訪日團,是以專業交流為主,強調中、日兩國的文化友好關係,以書藝會友,廣交朋友,達到推廣友誼的目的。顧先生在代表團中以書法家的面目出現,所以在成員中的專業分工是「書法與碑帖」。
顧先生在東京的第一次寫字,是在日本著名書法家豐道春海的寓所里。豐道春海出筆墨,囑顧先生題字,顧先生即書「促膝談心」四字。在日本期間,顧先生和其他團員到處寫字作畫,廣結墨緣,也抓住機會闡述自己對書法的見解,並作書多幀。在日本大阪市,顧先生在南住吉小學校長室裡應邀題字,一個下午寫了竟有20餘張。這之後的幾天裡,幾乎天天揮毫作篆題款,他曾為日本當代著名書法家、書法史家,被日人稱之為「不世出的書法巨人」的西川寧,寫了一幅篆書五言絕句:「二虎傳佳話,西川一脈連。相逢饒雅意,珍重菊花天。」此外,顧先生為日本文化交流協會理事長佐藤純子寫了「剛毅」兩個篆書大字。此次訪日的最後幾天里,為了感謝日方的接待,代表團請日方列了一個名單,要為日本友人每人畫一張畫或寫一幅字。日方竟開出六十餘人的名單,顧先生與潘天壽、王個簃三人分工,每人各自完成了二十多件作品。
至於1979年5月,顧先生作為上海市書法家代表團成員訪日,那是另外一回事了。我在2015年曾寫過一篇《顧廷龍與中國書法家代表團第一次訪日》,收在我的《伏櫪集》中,有興趣者可以參閱。
顧先生的書法人見人愛,20世紀70年代後期,索求者逾百。因《中國古籍善本書目》的編纂,我隨侍顧先生去北京、南京、杭州、成都、重慶、南昌、廣州、寧波等地,所到之處,都有人希望求得先生墨寶,或直接開口,或找我幫忙。最為誇張的是在廣州,廣東省圖書館的主事者竟開出一紙十數人的名單,要我轉交先生,先生只好答應回滬再說。在成都,林小安先生(當時在北京圖書館善本部工作,1964年從趙萬里、冀淑英先生問學)和幾位四川大學徐中舒教授的研究生邀先生吃飯。席間,即有人提請先生作字。我說此行沒帶筆墨及印,回去再說吧。但小安兄說,沒問題,明天會送到賓館。果然,第二天上午,所有的書寫工具,包括紙及印章都有了。印是他同學回宿舍後鐫的。所以先生只好在當天下午揮毫完成了數張。
一般老人到了杖朝之年,多行動不便,倦勤靜養。但先生卻在86歲高齡時,應美國研究圖書館組織之邀,參加了在華盛頓舉行的「全美中文善本書聯合目錄國際顧問會議」。在美期間,顧先生會議後也沒閒著,在普林斯頓大學葛思德東方圖書館,應邀為該館題寫「葛思德東方圖書館」楷書大字。事後館長白迪安女士致先生信說:「先生慨然惠賜墨寶,葛館為之增光,迪安感激不盡;而先生臨紙揮灑之姿、穩健之筆,更為普大同仁留下深刻印象,吾將妥為裝裱,以為葛館永恆之紀念。」另一信又雲:「再次謝謝先生所作的書法表演,附上普大週刊兩份,上面有先生揮毫時的留影。」顧先生所題的宣紙,乃是20世紀40年代在敦煌藝術研究所工作過的羅綺梅夫人所提供的,裝裱則在中國台北,裝框在紐約的華埠。要知道,美國重要大學中的東亞圖書館的館額都是英文,即使是著名的美國哈佛燕京圖書館,雖然有數位名人如羅振玉、徐世昌、葉恭綽等人的題詞,卻沒有為之題館額者。顧先生以中文楷書題葛館之額,不僅破慣例、開先河,且以顧先生曾經上海圖書館館長之身份,又是著名書法家,可謂相得益彰、相輔相成。
顧先生在紐約為鄭培凱教授揮毫,留下了杜甫《詠懷古蹟五首》長卷,《明代版本圖錄》題跋,還寫了一副內容為戴東原「為學不作媚時語,獨尋真知啓後人」的對聯。總之,顧先生在美國的17天中,心情是放鬆的,收穫是滿滿的,故所作書法也是得心應手、如臂使指,所以先生會在完成為培凱兄所書手卷後,得意地笑著對培凱說:「還不錯吧。」
七、書藝傳承
蘇州的園林以小巧、自由、精緻、淡雅、寫意而博得人們的贊賞,這種文化和藝術的和諧統一,正是我們所說的景中有詩、詩中有畫。俗話說:「江南園林甲全國,蘇州園林甲江南。」顧先生是蘇州人,從小在蘇州長大,對於園林感情甚深。我以為,顧先生對現今存在的許多蘇州園林亦有貢獻。20世紀80年代開始,蘇州市大規模修復、重建園林,其間蘇州市園林局和主持修復工作的陳從周先生邀請顧先生為新修繕的園林題寫了大量的匾額、柱聯。如虎丘山的「五賢堂」,滄浪亭的「明道堂」,獅子林的「雲林逸韻」,留園園門的「吳下名園」,怡園的「藕香榭」,曲園的「樂知堂」,北塔園林的「含真藏古」「一塵不染」「飛英堂」,石湖景區漁莊的「天鏡飛來」「範文穆公祠堂」,盤門的「水陸縈迴」,都是顧先生的手筆。又為新修的天平山範仲淹紀念石牌坊題「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還為新建的虎丘景點「平遠堂」、天平山的「御書樓」書匾。顧先生法書聞名遐邇,年高德劭,正是當時蘇州園林題額的最佳人選,沒有第二。
我自1960年3月始,從顧先生習流略之學。拜師後,顧先生即要求我每天早上臨摹碑帖一小時,每星期六的上午,要將所臨摹的字送給他看。他告訴我,你可以找一些自己喜歡的書體進行臨摹,當時的唐代書家如歐陽詢、顏真卿、虞世南、柳公權、褚遂良等都是著名者,但是我只臨過歐陽詢的《九成宮醴泉銘》,褚遂良的《枯樹賦》《倪寬贊》《孟法師碑》。為什麼要臨褚呢?因為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四部叢刊》扉頁上的題簽就是褚體(但我不記得是誰寫的)。顧先生認為寫得不錯,所以他後來建議我臨褚。先生指導我寫字,要求不盡求形似,但要知道起筆落筆,要有韻味。即使是寫鋼筆字,也要我寫得端正,不要草,說寫字不僅是給自己看,還要讓別人也認識。
我寫過小楷,是先生請潘景鄭先生取清代書法家顧蒓(南雅)寫的《大學》給我學習的。顧蒓也是蘇州人,清代進士,正直不阿,工楷法,下筆勁挺。那時潘家為了讓自家小輩習楷而用珂羅版影印的小本子,記得開頭之句為:「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我臨了大約兩個月,作業都送給了先生閱看。
顧先生對於書法一道是有自己的看法,但如要請他表態,卻是十分謹慎。豐道春海是日本書道界的泰斗,20世紀60年代初,「日本豐道春海書法展覽」在上海美術館舉行。當年上海圖書館和美術館都在南京西路,僅咫尺之間。預展時,顧先生就帶我去一起欣賞。看了一會,我覺得實在不敢恭維,就小聲跟先生說,怎麼和中國的書法家寫得大不同。先生說,不要說不好,只能說看不懂,日本人有他們的一套功夫。
如今我保存的當年先生指導我寫字的實證,僅有三五件而已,但其中有一件事,是值得我寫出來的。那時有一天,我在寫字時,不知怎的,我用毛筆在紙上寫了一張蠅頭小字。先生正好看見了,他說:「你寫的小字我也能寫。」那一年,先生是57歲,他坐在我的位子上,用我的那支筆,寫下了「毛主席萬歲」「共產黨萬歲」「精選烏龍水」。「烏龍水」是20世紀60年代初,很平常的毛筆名,我用的小楷筆、中楷筆,都是從上海圖書館行政科領來使用的;而先生寫在小紙片上的字,細若菽米,點畫之間,一絲不苟,鋒芒備極其致,真可見先生稟賦之厚、功力之深。這是真正的絕藝。在這之後的數十年間,我再也沒有見過先生寫過如此小之字了。
在《顧廷龍全集•文集卷》中有一篇《題吷庵自記年歷》,文中云:「1958年,四館合作,設善本組,僅瞿鳳起、潘景鄭兩君,年逾五旬,領導上考慮培養青年接班問題,因調沈津、吳織兩年輕同志來組。余意從事古籍善本,必須能作毛筆小楷,因經常以小冊分兩同志抄寫。此冊其一也。」這也是20世紀60年代初顧先生要求我和吳織習字之見證。
大約在1965年底、1966年初的時候,顧先生看我寫的字還算端正,就讓我在館藏已經裱好的尺牘冊上題簽。我當時真有些膽怯,怕寫得不好,但先生鼓勵我說:「不要有顧慮,你平時怎麼寫就怎麼寫,自然就好。」現在上海圖書館館藏的有些新裱本,如《清代名人手札》《明代名人尺牘》之類的,即是我在先生的勖勉下寫的。
20世紀60年代初,先生作字,多為任務之需,那時沒有墨汁可用,均由我手磨而來,有時要磨半日。顧先生寫字時,我都會將桌子清理乾淨,紙是從修補組拿的,鋪之前下面要墊好舊報紙,那時沒有毛氈,待先生折好紙後即開寫。我在旁侍候拉紙,有時也手握折成三四層的宣紙,以備墨汁滲開時及時壓上去吸墨。那時,你不僅可以欣賞先生之運筆,而且可見先生心氣凝定,目不旁視,耳不外聽,運思落筆,一筆一畫,著實入木三分,而時有醉人之感。所謂不事雕琢,而美在其中。信然。
我曾在顧先生身邊工作三十年之久,也有不少友朋請我代求先生法書,但我從未向先生開口為自己求書,我珍藏的幾幅都是先生主動送我的。至於先生文稿以及致津的親筆書稿等,俱可見其書法之平淡高雅。正如他為我寫的篆書「資之深,取之左右逢其原」(《孟子•離婁》)。而此句也只見先生給他的嫡孫顧衡及我寫過。
顧先生要我寫字,並在工作中指導我有意識地去看明清名家手札以及各種碑版、古籍版本中的稿本、抄本、批校本、名家書跋等,他的目的就是要讓我從書法角度逐步掌握鑒定之技,他就是要在不斷的實踐中去訓練我,這也是我後來到美國「哈佛燕京」工作後才悟出來的道理。
八、德藝雙馨
饒宗頤先生為當代公認的國學大師,也是西泠印社的第七任社長,他對中國文化的貢獻很大。1991年4 月,我自香港返滬探親。臨行前的晚上,我打電話給饒先生,詢問在上海有什麼事情要我去辦。他想了一下,說:「能不能請顧廷龍先生為我寫一幅字?」我問他有什麼具體要求。饒先生說:「就寫『選堂舊讀書處』吧。要落款鈐印,將來要製成大匾掛出來的。」為什麼要寫這幾個字呢?那是因為饒先生的家鄉潮州方面要將饒氏舊居改成觀光點,而饒先生早年讀書之處,也對遊客開放。饒先生還說:「現在能為我題字的只有兩位。一是李一氓先生,可惜已經走了。還有一位就是顧廷龍先生。」我抵滬後,當天晚上就去探望先生,並轉達了饒先生欲求墨寶之事。一星期後,我將那幅「選堂舊讀書處」的榜書呈給了饒先生。饒先生展觀後,顯得非常高興,連說了兩個「好」字。我是過了好幾年後,才在某雜誌上看到了這幅題字的照片,它已經被製成匾額懸掛在饒先生早年讀書處。
1987 年10 月,我結束美國訪問學者的工作後返滬,在一個星期天的下午去看望顧先生,剛坐下不久,即有客人來。原來是求字的。顧先生好說話,一般情況下,他都會答應。客人離去後,我即說:「我應該在大門上貼一張告示,就說您身體不好,歲數大了,即日起不再揮毫,請諒解之類的話。」我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我陪二弟沈強去他老師錢君匋先生的家,錢家門上貼著一紙,上書「來客訪問,請勿超過十五分鐘」。所以我才會建議先生也如此這般。然而先生一聽,忙說:「不可不可,人家喜歡我的字,又上門來求。我怎麼可以拒絕呢?」
顧先生的家面積並不大,在客廳靠牆處有一書櫃。我1991年去顧宅,客廳裡家具擺設等都原樣未有改變,就是在書櫃玻璃門上多了張啓事,上書:「衰病侵尋,憚於握管,即日起停止寫字,願親友亮鑒。廷龍拜啓。一九九〇年六月廿四日。」我笑著對先生說:「我一走,你就掛免戰牌了。」顧先生也笑了,說:「沒有辦法,來的人太多了。」
顧先生的書法功力自在,沒有金石氣,更沒有劍拔弩張之感,屬於溫潤靜穆、婉約清逸一類,令人玩味無窮,流連忘返,這也是許多人都喜歡的格調。但是使人們想不到的是居然也有人將臨摹仿造先生書法作為生財之道。我在「孔夫子舊書網」等網站上,查得先生書法數十幀,但有十餘幅為贋作。最初看了只覺得這類贋品多從《顧廷龍書法選集》中摹得,書法水平一般,不要說什麼精氣神不足,就是篆書中也無質樸古雅、豐茂雄渾之感。顧先生所落下款多為行書、楷書,但尤以先生之簽名最不易摹,蓋先生數十年來,寫字最多的即他的署名,在「顧廷龍」三個字中點畫撇捺是自然率真、不假思索地自紙上流出。然而作偽者心態暗淡,最為膽怯的就是這三個字,稍有停頓,即有破綻露出。我在先生身邊,看他的簽署公文,寫字作書,看得太多,也太熟悉了。
1996年,先生93歲,中國書法家協會、上海書法家協會與上海圖書館攜手在上海圖書館新館一樓展廳舉辦「顧廷龍先生書法展」,並出版《顧廷龍書法選集》。數百平方米的展廳里,展示了顧先生真草隸篆各體佳作百餘幅,時間跨度長達六十年,這不僅是對顧先生作品的一次大檢閱,也肯定了顧先生書法在社會上的地位。西晉劉琨《重贈盧諶》詩云:「狹路傾華蓋,駭駟摧雙輈。何意百鍊鋼,化為繞指柔。」蓋先生書法經過錘鍊,已達到精粹無比、爐火純青的境界。為了先生的書法展,不會作詩的我,也湊了幾句《賀顧師廷龍先生書法展》,云:「文心鳥篆盡雕龍,筆底揚雲步坡翁。翰墨廷天誰與共,喜我花桃仰高風。」
為配合書展,上海市書法家協會、上海圖書館於12月22日下午在豫園綺藻堂召開「顧廷龍學術成就暨書法藝術研討會」,與會者三十餘人,方行、丁景唐、唐振常、鄧雲鄉、林公武、張森等出席。老作家杜宣說:「在顧先生身上,我看到了中國知識分子的許多優點,都集中地體現了出來,像恬淡、不求名利、孜孜不倦地做學問,一如謙謙君子。他的書法很嚴謹,實實在在,沒有火氣,很有功力,看起來很舒服。不像有些人的字劍拔弩張,讓人看了睡不著覺。總之,從顧老的人品到學術成就,乃至書法藝術,歸根到底一句話,即『文如其人,字如其人』。」
上海市中國書法篆刻研究會是在1961年4月8日成立的,首批會員87人,推舉沈尹默先生為主任委員,郭紹虞、王個簃、潘伯鷹為副主任委員,顧先生則為六位理事之一。這是中國書法界最早成立的機構。
在上海,20世紀40年代即已成名,且享壽80歲以上的重要書法家,僅為沈尹默(87歲)、王蘧常(89歲)、潘學固(89歲)、張叔通(90歲)。如以書畫家來說,僅有王個簃(91歲)、謝稚柳(87歲)、葉潞淵(87歲)、戚叔玉(80歲)。顧先生是精心積學、宏覽多聞的龜鶴遐齡者,享壽九十有五,這在全國來說,又較啓功(93歲)為長,僅屈居於饒宗頤(101歲)。
1998年,顧先生95歲,在人生的最後一年,先生為一些學者的著作題署書名(含本年出版之書)計24種,又應約題詞6首,撰寫書跋5篇。其中,顧先生為鄭偉章的《文獻家通考》題詞:「闡獻徵之潛德,述典籍之源流。」並寫下了他一生做人做學問要遵循「無我」二字,這「無我」雖僅二字,但分量、意義頗重,因為它詮釋了先生一生從事圖書館事業的「不為個人張本」的理念,是先生一生「為他人作嫁衣」的實踐。
九、卓然大家
百餘年來,中國圖書館學界的知名專家、學者、教授,且精於書法的,亦不乏其人,早於先生的如繆荃孫、柳詒徵等,晚於先生的有王貴忱、張本義等,他們不僅在圖書館事業上有卓越之貢獻,還是公認的書法家,此等稟賦才藻,卓犖冠群者殊為難得。
我喜愛顧先生書法,不僅在於先生曾指導我習字,且處處教誨,提攜我成長,還在於他的書法已自成一家之面,我戲稱之為「顧體」。平心而論,顧先生自80歲以後,所書無論什麼書體,都是洗盡鉛華之後的韻味自生,都呈現出人書俱老,平和聲遠,蒼渾博大,已入化境。之所以有如此之成就,我以為這和顧先生的學養、閱歷、功力有關。顧先生自幼即由祖父教讀四書五經,20世紀20年代從舅父王懷霖(字董宬)和金松岑習古文詩詞。在上海國民大學,又從胡樸安、聞宥、劉三習文字音韻訓詁之學,再從外叔祖王同愈習金石目錄學,從而「粗知文字之學」,「課余輒手一編,研索六書,上窺金籀。聞有藏家秘籍,必輾轉假歸傳寫」。(王同愈《起潛錄諸家批校積古齋款識書後》)20世紀30年代,顧先生考入北平燕京大學研究院國文系,先後受聞宥、姚明輝、容庚、郭紹虞、魏建功、黎錦熙諸師教導,習語言文字,版本目錄之學。這一時期完成了他在古文字學、金石學與近代史研究方面的成名作《吳愙齋先生年譜》與《古匋文孴錄》。又與章鈺、楊鍾羲、顧頡剛、葉景葵、張元濟、葉恭綽等著名學者交往,接受他們的教誨、指導。20世紀40年代,顧先生在合眾圖書館的十四年中,抄寫、排比校改之書即有數十種之多,以《合眾圖書館叢書》為例,為了節省一點排版費,先生擔當了其中幾種書的抄寫,每晚三千字,蠅頭細書,一絲不苟,用筆流暢,而緊密無間,行字自然貫穿,神采飛揚。這一切都是學養閱歷促成之。
顧先生從來不以書法家自居,他曾多次對我說:「我不是書法家,我的字是讀書人的字。」著名古建築園林藝術學者陳從周教授說得最為得體、真切,他說顧先生是「以目錄版本學家兼工書法,遒勁工整,學者之書也」。「余維書法之道,有書家之書、學者之書,其得之於學,而先生之學得力於版本目錄金石書畫,平時抄書校書,題跋碑誌,又必嚴謹出之。可謂一絲不苟者。發之於書,高古精深,淳穆寧靜之氣,敦樸如見其人。先生學者也,君子也。書重品,品高書自高也。求之今世,唯先生當之。先生謙甚,從不以書家自名,亦未行市道,蕭然寒儒,陋室清居,沈潛於學問之中,令人起敬者,其在斯乎!」(《顧廷龍先生書法選集》)同理,對於先生的書法,王元化先生在《起潛先生書法選集序》中也說:「先生願力之大,功業之巨,世人皆為之仰止。」「觀先生所整理編定刊布之古籍……無量之珍本秘籍,為千萬化身,先生之有功於古籍,奄有前人之長而更博,然先生更於貫穿六籍百氏,區別品類,甲乙部居之際,又染翰臨池,手抄縑易,數十年冥心窮討書法之道。」「書林之孔明、謝太傅是也。雅量之美,談何容易!熔厚植之學養、博洽之聞見、清澄之心地、沈著之幹才於一爐,全幅人格之呈獻。」
十、餘論
此篇小文題目即用元化先生句中之語,蓋諸葛亮,他的《隆中對》《誡子書》都是傳世佳作,而「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句名言即出自《後出師表》;謝安性閒雅溫和,不居功自傲,多才多藝,善行書,精於儒、玄、佛、道學。元化先生之贊語,乃稱譽先生之為書、為學、為事業乃至為人之嘉德懿行。最後,我想說的是,綜觀古今書法之大家,多以治學為根本,書法則視為余事,若以國學為根底,發而為書法,得玩味無窮之韻味,方稱大手筆。先生即是這樣的大手筆、大宗匠。
於美國北卡之宏燁齋
2024年12月16日
(本文原刊西泠藝叢2025年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