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刻本
覆刻本
喬衍琯
前言
我國的雕板印刷術,木板的硬度有限,日久便容易磨損,雖然可以修補,效果就差得多。而且水火兵,板片常遭損毀,再需這些書,祇得重刻。重刻的方式,其中有一種便是先據原刻的印本影寫,據以上板開雕。稱爲覆刻本,所據的底本如是宋元舊利,稱爲覆宋刑本或覆元刋本。其覆得精的,不懂行格、板式,一如底本,連字體的筆鋒刀法,也有如底本,真是「下眞蹟一等」,用來披閱,實與原本無異。不過在收藏和市場價格,和原本自高下有別,甚且相差很大。而書賈或收藏者,或由於鑒別不精,或出於故意,加以變造,以覆刻本冒充原本,在板本的鑒定上,常造成困擾。然如細加對比,仍可分出先後。清代中葉以降的善本書志,以及筆記、文集等,不乏這一類的記載,倘加搜輯,頗有助於鑒別。加以近世照像影印的技術,日益精進。大批的影印本,如四部叢刊等。又有些善本書影等,更便於比對。要是細心些,在鑒別上,比前人要方便多了。
一、成因
刻書何以要採用覆刻的方式呢?筆者認爲有下述幾項因素:
一、我國學習書畫,先重臨摹。書籍便是由文字和插畫組成的,覆刻舊本,可說淵源有自。
二、歷代有名的法書,屢經歷代名家臨摹。不過要臨摹得好,需有工力。且書法在臨摹外,更貴有創意,所以也並不求完全依仿底本。一般人如果想取得名家碑帖的摹本,有雙鈎一法,就是用薄紙蒙在碑帖或拓本上,用細筆鈎勒各字的外廓。這種影寫的方式,由來已久了。
三、一部書在開雕之前,先得找書手寫樣,再經多次校正脫誤,才能上板。如果採用覆刻的方式,前人校對的工夫,便可全部利用。要是負責任的,祇要再校正其疏忽了的脫誤便可。圖省事的,根本不必再校了。
四、我國有好古的傳統,據舊本覆刻,最能保存古書的原貌。所以在抗戰前商務印書館編印「四部叢刊」,所據底本,取其刊印早而較精審的,據以照相影印,標榜「存眞」。同時的中華書局編印「四部備要」,認爲古書舊本,仍不免有誤,且板式和字體,多有差異,也不劃一,因用錢塘丁氏八千卷樓所鑄的仿宋銅活字重排,標榜「改錯」,五十年來,讀書人多取四部叢利而捨四部備要,尤其在校勘時爲然。近三十年在台灣所重印的古籍,更多據舊本照像影印,以節省印製的費用,省却校對的工夫。這一心態,也可爲覆刻舊本做一旁證。
二、溯源
覆刻舊本,由來已久,唐杜甫有李潮八分小篆歌:「嶧山之碑野火焚,棗木傳刻肥失眞。」這是用木板翻刻石本,應是仍用於傳揚。這詩約作於大曆二年(七六七),而我國雕板印刷,至遲始於盛唐。不過用木板或石板翻刻舊本,也許還有早於大曆年間的。可以說覆刻這一方式,和離板印刷同時開始。可是傳揚和刷印,總還有些差別。
王國維兩浙古刊本考杭州府刋板雜刊本部分,有「一切如來心秘密全身舍利寶篋印陀羅尼經」一卷,有題記四行:「天下都元帥吳越國王錢弘俶印寶篋印經八萬四千部,在塔內供養顯德三年丙辰歲記。」出湖州天甯寺塔中,當時所印至八萬四千卷,必非一板所能印,故同時所出二卷,大小行款均同,而字體微異,可證其有數板。顯德三年爲西元九五六年,再過四年,宋太祖才即位。
一塊木板雕上小字,能印刷出多少次,雖然缺少統計,不過由到正德以後的三朝本已很邋遢來看,至多僅能印幾千次。八萬四千卷至少要需幾十塊板才能印出。相互間「大小行款相同,而字體微異。」當時既沒有複寫的方法,當是先寫一份上板,用薄紙印幾十份,代替書寫,用以覆刻,才會產行這一結果。這也許不能稱爲覆刻,可是和後代覆刻的方式,並無二致。
王氏又由日本神護景雲四年(當唐大曆三年,七六八)所造百萬木塔,其中各有刻本無垢淨光經等各一卷,卷軸大小,與陀羅尼經略同,推測其制當出於唐,唐大曆以前必已有此種印本。又記甲子(民國十三年)八月,雷峯搭圯,每磚中有一孔,孔中亦有陀羅尼經一卷。卷首有題記:「天下兵馬大元帥吳越國王錢俶造此經八萬四千卷,捨入西關磚搭,永充供養,乙亥(九七八)八月日紀。」可見這一方式,歷時頗久,且影響到日本。採取覆刻以流傳舊本,可說是同一方式。祇是覆刻是後代依舊本的原式加以翻刻,而陀羅尼經等則是在同時便雕成同一板式,以便大量印刷,在技術上多少有些差別。
三、簡史
北宋從淳化初(元年爲西元九九〇)到天禧五年(一〇二一),因羣經摹印歲深,字體訛缺,由國子監以李鶚本重校刻板,行款仍循五代監本之舊。詳見五代兩宋監本考。除覆刻五代監本經注外,北宋國子監又新刻羣經義疏,並遍及史、子、集三部。
宋室南渡之初,北宋監本既爲金人輦之而北,紹興中,詔令國子監下諸道州學,取舊本書籍,次第鏤板。羣經諸史,行款多從北宋監本,採覆刻的方式。因而在鑑定上便易有爭議。如原以爲是景祐間所刊監本史記,史記書錄等便考訂爲南宋覆刻景監本。
而南宋末年,經由元代,到明初,這百餘年間所新刻的四部書,和覆刻本之間,最難鑑別,因所流行的板式多是大黑口,風行趙松雪的字體,元明又都不避諱,而覆刻本却連宋代帝諱也照刻。所以李清志先生的「修訂本館善本書目芻說(一)」(注一),參考日本阿部隆一先生所著「中國訪書志」,就板式、刻工等,認爲:通行所謂「宋版明修十行本十三經註疏」,其實皆爲元代覆刻或翻刻本無疑。
明代中葉,正德、嘉靖間,覆刻宋本之風頗盛,而以吳中爲最著,且大率出於私家。所用的字體,摹刻宋版的,不免有些差異,試以嘉靖間覆刻宋黃善夫本史記,有金臺汪諒、震澤王延喆和秦藩三家,取以和商務百衲本二十四史中影印黄氏判本相比,即使字體最接近的王刻本,後人常用以仿冒宋刻的,也不難分辨。至於爲藏家所重的沈辨之野竹齋覆刻的韓詩外傳、郭雲鵬濟美堂刻李太白詩集等,已用初期的匠體字,又板心上方正中多刻有書名,分辨起來則不難。而這些書的宋元舊槧,或已不傳,有賴覆刻本流傳,所以四部叢刋每採做底本。
到了隆慶、萬曆以後,刻書多隨意校改,後人因而發「明人刻書而書亡」之嘆。梁啓超曾說清人的徵實之學,是明末人廢書不讀的反動。清人刻書,力求保存、恢復原本的眞面目,也可以說是明人輕於改書的反動。清代覆刻宋元舊本,儘可能保存原本,字體、板式,一仍其舊,即使原本有脫誤,也不加更易,而另撰札記,彙集眾本,勘比異同,附於卷末。存眞和改錯,都兼顧了。
清人覆刻舊本,不但有大量的單行本,書目答問和補正,便著錄了不少精品;也彙刻成若干叢書。
覆刻舊本的叢書,明弘治間無錫華氏,覆刻宋咸淳本百川學海,民國十幾年,武進陶湘覆刻咸淳本,缺卷便模刻弘治本配補,序文中對弘治本頗爲推重,略說:
百川學海原書流行絕少,藏者都非宋槧。咸淳以後,翻刻有三:一、弘治無錫華氏本。二、嘉靖莆田鄭氏本。三、坊本。坊本擅易原書,不足討論,鄭本原書仍舊,而併十集爲廿卷,目次行格,亦均不同。歸安陸氏曾析爲百目,散入皕宋樓書志。其第一種九經韻補,行格悉與鄭合。是陸氏不但未見宋本,且未見華本。華本目次雖更,行格未改。
眞宋本久如星鳳,庚申(民國九年,一九二〇)冬,忽聞盤山行宮舊藏宋本,流落廠肆,爲文停雲館舊藏,後入泰興季氏、崑山徐氏。湘收書垂四十年,甘苦深嘗,晚乃獲此。因與傅沅叔商榷景刻。左氏原本之序,以日本宮內省圖書寮咸淳眞本模刋補入。所缺四册,以仿咸淳本字體,錄華本以足之。
不過百川學海,咸淳本便已是叢書,而且多是一兩卷的小書,多到十卷的,懂有數種,總計也不過一百七十九卷,兩千葉,相當一部卷帙不甚大的書。清人則選取若干宋元本,另編成叢書。如市面上很通行的影印宋本廣韻,實在是張氏澤存堂五種中的覆宋刊本。後來黃丕烈選刻土禮居叢書,慎校精刊,且附有札記,當時便爲士林所重,後來又多次影印,就內容的可信度說,固然足以取代原本。就保存原刻的板式說,也遠勝於內府翻刻的相臺岳氏本五經。所以日本京都大學東方交化研究所漢籍分類目錄中,叢書部的第一類是叢編,第二類便是「景仿類」,所收重要的叢書有:
洪氏公善堂叢書 清洪汝奎輯 清光緒中涇縣洪氏刋本
古逸叢書 清黎庶昌輯 清光緒十年遵義黎氏日本使署刋本
宸翰樓叢書 羅振玉輯 清宜統三年列本
隨盦徐氏叢書 徐乃昌輯 清光緒中南陵徐氏景刊本
擇是居叢書 張鈞衡輯 民國五年吳興張氏景列本
密韻樓景宋本 蔣汝藻輯 民國烏程蔣氏刋本
又收四部叢刊等是影印本。至於澤存堂五種都是小學類的書,收入該類,土禮居叢書則因其中雜有清人著作,不全是覆刻本,而入叢編類了。
四、鑑別
覆刻本的鑑定,可以採用一般刊本的法則:
(一)序跋、牌記等
覆刻本每有覆刻時的序跋或牌記,敍明刻書的時間、地域和刋印者。不過有心作偽的人,常撤去這些序跋,挖掉牌記,甚至另行偽刻補入,以冒充底本。詳情和鑑定法可參考昌瑞卿先生的「古書作爲舉例及如何鑒別」。
(二)刻工
書板記刻工姓名,主要是因爲一部書要很多工人共刻,尤其卷較大的,更要刻上好多年。爲了便於計算工資,所以刻上刻工姓名和每板的大小字數。那麼覆刻本的刻工姓名,應不同於原板。可是有些時期,如明代中葉的覆刻本,連原板的刻工姓名也照刻不誤,其愚而且迂,真不可及。所以這要分別觀之,僅能做參考。
(三)板式
1.行格:覆刻本的行格,應該和原板一致,然而或是無心,如底本有缺葉甚至缺卷,另據他本。或是有意,如對底本加以校改。以覆刻得自日本舊藏宋元本著稱的古逸叢書,便有校改,以至改錯了的情形。尤其是橫不成列,每行字數多少不一的底本,更易有這種情形。
2.字體:刻書的字體,每隨時代而有愛易,浸而形成風氣。覆刻本中刻得精的,字體也依底本摹刻,隨時代而改的也很多。明代中葉的覆刻本,每用當時的字體,浸而也採用匠體字,最易分別。清代覆刻的精本,每仿所據宋元舊槧的字體,却因時代相去久遠,可參考紙張去區別。
3.刀法:覆刻本如仿原板的字體,刀法總不免呆滯,有如寫仿影,其間總有些差異。如果能把原本和覆刻本相對比,細加察看,覆刻再精的,也能看出其間異同來。
4.板匡:金子和正先生在「金元版之鑑別法」,提出覆刻本或後印本的板匡,常較原板或初印本略小,並提出一些數據。認為板片因年久而有縮短的關係。這一現象很值得注意。所以今後記錄板匡尺寸,不僅要精確,而且要記明是何何葉。而尺的長度也難免有些出入這些因素,都當考慮。又通常記板匡,慬注意到高度,至於寬度是否也有影響,都值得探討的。
(四)諱字
刻書抄書,通常祇避本朝的帝諱,那麼覆刻本和原本在避諱上,應不一致。不過南宋末年,統治力已薄弱,元明兩代不避諱,覆刻舊本,反連諱字也照刻。清代避諱較嚴,覆刻本却也不乏照刻宋諱的例子。所以避諱字用於鑑定覆刻本上,也能做參考,還得有其他的佐證。不過要是避清代帝諱,那麼其他證據再多,絕不會是宋元明三代的舊槧,則可斷言而無疑。
(五)對比原書、影印本或書影
不怕不識貨,祇怕貨比貨,持原板和覆刻本在一塊相對比,最易加以區分。退而求其次,有原本或覆刻本的影印本或書影也行。不過影印本的底本或書影的板本,鑑定和記錄,一定得精確無誤。不然所依據的祇是覆刻本,却記爲原板,那麼據以對比,結論便不能正確。
(六)參考各家書目
從清初錢會的讀書敏求記,到天祿琳瑯書目,形成書目中重視板刻,尤其是宋元舊槧。愈到後來,推勘愈密。最重要的,如四庫簡目標注、宋元本行格表、文祿堂訪書記、寶禮堂宋本書錄、中央圖書和故宮博物院的善本書目、書志等。記古本的板本特色,多很詳明,參考的價值很高。
(七)校勘
覆刻本以至影印本和底本之間,總或多或少,有些有心無意的出入,如能細心校,便可見異同。這是很費工夫,却最可靠的方法。
因爲覆刻本的行款、字體、板式等,既多依仿原本,就連刻工和諱宇,也有照刻的,從這些方面去分辨原本和覆刻,不易得到很正確的結論。如果能把兩種或多種本子加以校勘,從文字上的出入,最能找出彼此間的異同。因爲覆刻,以至影印,雖說模仿原本,然由缺葉、描潤、校訂等因素,總有些改動的,祇有從校勘着手,才能發現。從而加以分析,確定原本或覆刻本。
五、價值
在市場的價格上,覆刻本因時代較晚,傳本較多,遠不能和原本相比。不過在内容和便於利用方面,則校刋精審的覆刻本,不僅足以取代原本,甚至可以超過原本。今略述其價值如下:
(一)保存原書版式,或可據以推測
五代所刻監本羣經,和北宋的覆刻本,都早已沒有傳本。可是我們還可以從南宋覆刻的五代監本,或翻北宋時遞翻的監本,去瞭解五代監本的板式。王國維五代兩宋監本考說:「監本行款,據日本室町氏所刋爾雅(古逸叢書有覆刻本),末有『將仕郎守國子四門博士臣李鶚書』一行,其本避南宋諱,當是南渡後重翻五代監本,或翻北宋時遞翻之本。(觀釋草椴木經注,日及不作白及,是經宋人修改之證。)其書每半葉八行,行大十六字、小二十一字,與唐人卷子本大小行款,一一相近。竊意此乃五代,南北宋監中經注本舊式。他經行款,固不免稍有出入,然大體當與之同。(如北宋諸經疏,雖每行字數各經不同,然皆半葉十五行。)如吳中黃氏所藏周禮秋官二卷、昭文張氏所藏禮記殘卷、內府所藏孟子章句十四卷,皆與李鶚本爾雅同一行款,疑亦宋時監本,若翻監中之本。又後來公私刊本,若建大字本、興國軍本、盱江廖氏及相臺岳氏本,凡八行十七字之本,(琯按:上文則云十六字。)殆皆淵源於此。」王氏所論,主要依據是日本室町氏所刋的爾雅,去五代監本,雖已經過多次覆刻,然能保存原來的板式,不僅可據以推知爾雅一書五代監本的面目,而且可以把周禮等殘本,相臺岳氏本羣經,貫穿起來,成爲一個系統。如果不是室町氏這部爾雅,便不易有王氏這一結論了。
至於爾雅一書的內容,雖然傳本甚多,不必藉五代監本和後世覆刻本來保存,可是至少在校勘方面多一古本。而覆刻本使古本大量流通,容易得到,對讀書、校書,方便不少。
(二)廣爲流通,易於取得,便於利用
古本到後代常會失傳,縱有傳本,也很罕見。即使自己藏有,也因價值過高,不能供日常閱讀之用。如果有了後代以至新近的覆刻或影印的本子,因多而易得,內容上却又沒有甚麼出入,利用起來就方便了。譬如校書,最好用校印精審而又易得的本子做底本,所以清代校勘學者校子書,常用漢魏叢書做底本。漢魏叢書輯刻於程榮,校印得還算好,後來何允中的重編本便差了。我們今天再校子書,自可探用四部叢刊等所影印的宋元舊本,遠勝過漢魏叢書了。
舊本也難免有脫誤,甚至殘缺不全。在覆刻時如加以校補,那麼就內容說,還勝過原本,清代的一些藏書家,尤其兼能從事校書的,如黃丕烈等,所覆刻的舊本,每用其他本子互勘,撰爲札記,附於書後。讀起來加以參考,便能知道各本異同,擇善而從。又如張宗昌校刻的唐石經,殘損的地方,用宋本校補,而來雙鈎以示校補的部分,比讀唐石經的拓本,同等可信,而更加方便。
(三)原本有殘缺,用以配補
收藏的舊本,如有殘損,總是憾事。如果能找到後來的覆刻本配補,成爲完帙,則是一種彌補的方法。清代以來的公私收藏書目中,常可看到這種情形。這比用不同的板本配補要好得多。
商務印書館編印四部叢刋和百衲本二十四史,底本儘可能選用海內外的宋元舊槧。遇到舊本殘缺不全,便用覆刻本配補。找不到覆刻本,才退而求其次用其他的本子。
六、記載(喬氏手批改「著錄」)
覆刻本和底本的關係,不全相同。行款、字體、板式,全依原式的,甚至諱字和刻工也照刻,關係最爲密切,鑑別也最困難。字體板式,隨時代而稍有改變,內容也稍有政訂,行款則照舊。如果連行款也有改易,祇是在內容上依照原本,便不在覆刻之列了,在板本上習稱爲重刻本或翻刻本。我覺得前兩種的覆刻方式,也宜有些區別,第一種可稱爲影刻本,和影鈔本、影印本相同,至少是相近。而第二種則稱爲覆刻本。不過其間也不易截然劃分。
在板本的記載上,用字頗不一致,譬如翻刻和覆刻,有時有區別,有時又互用。甚至日本京都大學的漢籍目錄把開明書店編印的二十五史補編,所據的底本,也都冠以「覆」字。當今圖書資料用電腦處理,國際間的關係日益密切,實宜加以協調統一。
還有覆刻本的著錄,據中央圖書館中文圖書編目規則乙編之一第九條的例子,如明郝梁覆刻宋本太玄經,可題云:明嘉靖甲申(二年)郝梁覆刋宋兩浙茶鹽司本。這還比較簡單,遇有覆刻和底本刋行的時地人都可考知,板本一項,會長到四五十個字。我認為不妨分做兩段記載,如前例可作「明嘉靖二年都梁本賓朱兩断茶鹽司本」,較爲醒目易讀。
在書目的排列順序,通行的方式是同一種書,依刊印的先後編次。我認爲不妨把覆刻本、影抄本、影印本,緊次於底本之後,再依時序排。然後再排其他晚於底本的印本。這樣可以把覆刻本等和底本的關係充分表示出來。因爲覆刻本等距底本在時間上再晚,然在內容以至板式上却相同或最相近,遠比其他較早的板本關係密切。對讀者來說,也便於查閱,尤其對板本不甚瞭解的人,具有指導的作用。
七、附記修補本、影印本
和覆刻本相類似,而在板本上關係密切的,還有修補本、影印本和影寫本,也一併略加說明。
(一)修補本
書板年久,不免漫殘損,再行印刷時,便需加以修補。修補可分幾種情形:
1.少數字跡漫漶不清,或是經校訂需要挖改,這是修的工作。
2.有些板片,部分殘損,另刻一塊補全。這種情形很少見,不妨也說是補。
3.若干板片全缺,再印時必須另刻補足,而所補刻的板片,宜和原板一樣,才能相配。當然字體不一樣,懂是不夠美觀,至少行款要一致,才能前後銜接。若是字體、板式、行款,都和原板一樣,便是和覆刻同一方式,所以說修補本便是部分覆刻,理由便在此。有些三朝本,補板常多過原板。不過都是長時期遞次補刻的。和覆刻本不用原板,全行另刻不同。
如果善爲利用,修補板很有助於板本的鑑定。因爲每次修補,中間總要隔上幾十年,刻書的字體、刀法、板式等,多少會有些變化。
而這些變化,又是逐渐形成的。尤其經過遞次多番修補,這種變化的差異,也逐次增加。這期間所刻不同的書,固然也可以比出差異來,不過總不如在同一部書中,對比起來,要方便得多。而且補刻的板片,通常都記明補刻的年代。即使不記,原板因經過多次,至少一次印刷,筆劃總要變得粗些,久了便漫漶不清,愈是後來修補的,反而清晰。而不同的書,却不能從這一點加以比較。
中央圖書館有一部玉海,附刻辭學指南等十四種。是元後至元三年慶元路儒學刋本,而經明正德到清乾隆間遞次修補。原板所存已很少,而補板都在板心刊有年代,用來看正德到乾隆這兩百多年間,刻書所用的匠體字,由初出現逐漸到完全僵化,匠氣十足,這一演變的情形,實在是很好的範本。如純就板本來說,這一三朝本還不如淸刻本字體一律,錯誤也少些。不過用來做鑒定板本的範例,却不失爲廢物利用,我希望能有出版者能加以影印。
不過修補本的書板,刻成雖有先後,每次印刷却是一次印成,紙張便也相同。如果經遞次補刻,能確定各本補刻的年代,對紙墨的時間倒是能夠確定。不比未經修補的書,先印本和後印本,常隔上很多年。
(二)影印本
晚清從西洋傅入石印、影印等技術,既省事又存真,雕板印刷逐漸受到淘汰。宋元舊槧,一經影印,便能化身千萬,普遍流傳,效果比覆刻古本,既快且價廉,商務印書所編印的四部叢刊初編到三編,便多到幾百部,加上其他叢書和單行本,總計在千種以上。
這些影印本,不是雕板印刷,雖然和覆刻本不是一回事,不過在古籍鑑定上,提供了比書影更完整的資料,又因爲流傳廣,容易得,而各書刻成的時代,板本的特色,出版者每加考訂,有詳細或簡明的介紹。如能常加閱讀,對各書的字體、板式等,自能熟悉。有機會再看原板,細加比較,並注意其紙張、墨色,以至影印本不能充分表現的刀法,對鑑定古籍的板本,助益匪淺。尤其因爲容易得,能爲缺少甚至沒有機會接觸舊本古籍的人,提供了豐富的古本資料。
(三)影寫本
再附帶提一下影寫本,覆刻本可以把底本複製成千百部。如果需一兩部,前人有影寫的法子。用薄的紙張,蒙在底本上,由受過訓練、能寫宋元時期流行的刻書字體,有如練習書法的寫仿影,這便是影寫。寫得好的,眞是下眞蹟一等。如明淸之際的毛氏汲古閣、錢氏述古堂,影寫的精本,比現代的複印、影印,還要能傳原本的神髓。關於影寫本,可以參考寫本部分,這裏不多贊。
影印本的技術和材料,既傳自西方,而西方從谷騰堡發明印刷術時起,所用的墨,全用油調製(注二),而我國雕板印刷所用的墨,則用水而不用油調製。單就這一點,應已不難分別,如再加上紙張等差異,更易鑑定。而古今圖書集成,淸光緒間曾據雍正時銅活字印本,以石印法重印,却不乏有以石印本當做銅活字本的例子,足見其間區別,却也不易察知。
我曾見過中央圖書館用近年所製的劣質毛邊紙,用影印機印明末刻的書,倒很像原刻。據說如用刀片輕刮,便可把碳粉刮去。由於薄紙很不適於影印機,印得既慢,而且印壞的情形很多,不容易試印成一張好的。該館這樣印書,是爲了供展覽或做樣本用,而不拿來流通的。
結語
覆刻因為據舊本摹刻,對圖書文獻的傳布,很有貢獻。後人用這一特點,來冒充宋元刻本,不免造成鑑定上的困擾,如能善爲利用,却也有助於鑑定板本。而在若干方面,如多而易得,便於利用。保存原本的內容、板式,藉以推知久已亡佚的古本的情形,都是值得我們注意的。清人覆刻的宋元舊本,悉依原式,而另附校勘記,兼具存眞和改錯的功效。原本殘損的,還設法配補,比原本更便於閱讀。不過書每印一次,總難免和原本有些出入,以張元濟主持編印的四部叢刊、百衲本二十四史等,自稱慎加描潤,仍不免有這一缺失。則是利用覆刻本、影寫本時,所應注意的。譬如引用四部叢刋中的書,最好記明是那一年影印的,很可能不同版次,便因描潤而有些出入。板本方面,以此類推有時是靠不住的。
附註
一、載國立中央圖書館館刊新十六卷一期,民國七十二年五月。
二、聞之西德巴伐利亞圖書館班颯先生。
本文原刊於古籍鑑定與維護研習會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