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的書價--從宋文文山先生全集說起
明代的書價
--從宋文文山先生全集說起
沈津
去年10月17日至10月18日,美國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迎來了他75週年(1928-2003)的慶典。慶典期間,「燕京」組織了五場不同專題的學術演講,同時還舉辦了館藏精品展覽。展覽共有10個展櫃,分別是中文、日文、韓文、滿文、宗教、版畫、方志、日本佛教珍品、延安時期照片等。由於條件的限制,每櫃僅有五至六種展品。第一櫃即為中文善本及文獻。
如果拿「燕京」館的善本及文獻收藏和中國國家圖書館、上海圖書館相比,那是小小巫見大大巫。但作為歐美地區的漢學重鎮,它的中文善本及文獻的蒐集,無論從數量還是質量上來說,完全可以和美國國會圖書館相頡頏,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至於和國內的省市一級的公共圖書館相比較,或可排在前10名之列。如若要在那5000餘部的善本館藏(不包括日本、韓國的古籍善本7000部)中,選出5種圖書來陳列亮相,倒也非易事。然而我所選的是宋刻本、原本《永樂大典》(有四庫全書館纂修官的謄錄單)、毛氏汲古閣抄本、清乾隆二十五年(1760)誥命、明崇禎刻本《宋文文山先生全集》。
「哈佛燕京」藏明代善本1500部,難得之書比比皆是,國內各大圖書館所未收藏者(包括沒有的品種或沒有的版本)即有188種,而不見於近年影印的《四庫禁毀書叢刊》的也有數十種之多。那我為什麼要選一部明末刻本去展覽呢?且讓我來述說一番。
《宋文文山先生全集》廿一卷,是文天祥所撰。作為中華民族的楷模,文天祥一直是忠烈的典範,他的捨生取義、血染柴市、精忠大節,昭然史冊。而「過零丁洋」中的「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充塞著天地之間的至大至剛之氣,使後來之人莫不仰其高風。文天祥的集子,從版本上來說,只是一部明崇禎武林鐘越躍庵刻本,傳世也不算少,據我所知,國內如中國國家圖書館(另一部)、上海圖書館、台北「國家圖書館」(2部)等16館,國外的如美國普林斯頓大學葛思德東方圖書館、日本內閣文庫,日本東京大學東洋文化研究所都有人藏,全部相加,估計也在20部左右,這在「以稀為貴」的前提下,是排不上號的,況且比它早的版本有的是。
話雖這麼說,但明代所刻圖書,承襲宋元餘韻,較之前代,又不知進步多少,且三百年的運祚,歷經各種災難,也總算保存下來了部分。這些刻本,在所有的圖書館裡都已被作為善本書加以保管典藏,而私人藏書家所擁有的也多視若枕秘而呵護有加。我沒有統計過,也不知道流傳到今天的明刻本到底有多少部,但我非常注意的則是這些明代所刻的書在當時的定價。
這部看似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明代私家刻本,卻保存了一張扉頁,這張扉頁上刻有「宋文文山先生全集。躍庵評梓」,並鈐上「每部定價紋(銀)壹兩」.「博陸雙橋本府一房發兌」、「武林博溪鐘府藏板,翻刻定行追究」、「從來文運關國運,近時子書盛行,淫邪之風盈制秋,而閹官夷狄之禍起。躍庵鐘先生,思以砥文運者襄國運,乃作宋文丞相傳,正其書法,輯其全集而梓之,誠土林之巨寶也。得者當珍之,購者當重之。天目書生程泰祚謹識」四方木記。這張扉頁上的文學和木記,涉及書名、評梓者、出版地、書價、廣告、版權等。(重刊者按,哈佛燕京藏另一部明崇禎刊廿卷本,有扉葉但無鈐書價章)
壹兩銀子,數目不大,但明代末年一位地方上的父母官,即七品芝麻官的月俸是12兩銀子,也就是說他的薪酬,僅能買這樣的12部書而已。書價之高低,自可見其一斑。在所有物品的價錢中,書價有它特的意義,因為書是傳播文化的重要工具,書價的高低,影響文化傳播的廣度。當然,一書刻於何地,所用木板之優劣、紙張之選擇、寫工、雕工、印工、裝訂工以及發行量等因素,都會進行覈算而反映到書價中。書印成後,又有不同地區、不同時期、政治局勢、交通情況、年成豐歉等因素,會對書價的形成及變化發生直接或間接的影響。
我也曾翻遍王重民先生的《中國善本書提要》及各家書志,也無記載。而張秀民先生的《中國印刷史》中所引的數例書價材料,也是第二、第三手的材料了。可見,在明刻本扉頁上鈐上當時書價的木記是非常罕見的。那麼多年來,我僅知道我的兩位藏書家朋友曾有收藏,他們分別是北京的田濤先生和廣州的王貴忱先生,前者藏的是《考古正文印藪》(明萬曆十七年(1589)刻鈐印本),後者是《印存初集》(明末胡正言十竹齋鈴印本)。
鈐印在明代刻本書上的明碼價銀,是我們今天瞭解當時書價的第一手資料。但是,這類書價很難得見,這可能是因為本身扉頁已佚,或因明代刻本之百分之九十五以上今天均珍藏在圖書館中,不要說一般讀者很難見到,就是專門研究中國書史或出版史、印刷史的學者也很難遇見實物,因此無法知道什麼書上會有這樣的鈐記。這也是近十多年來出版的一些有關版本學的著作,都沒有關於書價的章節,有的或引別人的幾句敘述,有的甚至就根本不提的原因。
當然,書價的歷史不好研究,這是因為資料太過缺乏。近10多年來,我看到幾篇涉及宋元明清各代書價的文章,其中涉及明代的,多人云亦云,抄來抄去,蓋作者皆未見到第一手的原件,未知其真諦也。40餘年來,筆者坐擁書城,經眼的明刻本萬部左右,寫成書志出版或發表的約有1800篇,200萬字,但所見鈐有當時書價的明刻本卻只有12種,而且都是在美國國會圖書館、普林斯頓大學葛思德東方圖書館、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香港中文大學圖書館所見,加上國內、美國及日本朋友提供的原件照片、複印件也僅有20種。
或許是我見聞有限,最令我不解的是,包括國家圖書館、上海圖書館、南京圖書館、浙江圖書館、北京大學圖書館等,從未聽說藏有鈴有當時書價的任何一種明刻本。幾年前,我曾詢問過北圖、上圖、南圖的資深研究館員冀淑英、潘景鄭、丁瑜、沈燮元諸先生,也都說未曾見有。去年,我還專門打電話詢問在國家圖書館善本部工作的趙前先生,因為他在編一本《明代版刻圖錄》,他也說從未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