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書」與「海歸」
「訪書」與「海歸」
沈津
千年以來,存世的中國古代典籍都是先賢含辛茹苦的著述,它呈現了中華民族的智慧和擔當。 封建社會中的明清兩代許多藏書家建立了數千個藏書樓,他們為保存這些中華傳統文化起到了重 要作用。而天一閣就是現存明清兩代藏書樓的代表,也是現存最古老的私家藏書樓。
與天一閣的緣分
43年前,即1978年4月,顧師廷龍先生偕我參觀訪問了天一閣,顧先生是當代中國圖書館事業家,也是上海圖書館館長,他早年即慕天一閣之名,但一直無緣訪問。當時的我三十出頭,記得當年的天一閣是在一條小巷子裡,離我們住的月湖旁的華僑賓館約十分鐘的距離,顧先生和我步行而去。當我們找到那個門牌號碼時,竟是一個不起眼的小木門,當我小心地按動小木門旁的電鈴,並進入門內,接待我們的是熱情之極的天一閣負責人邱嗣斌,還有駱兆平、袁元龍等同仁。我們聽了介紹、又登樓看了書庫,在踏上並不寬敞的樓梯時,我突然間產生了一種敬畏的心情:四百年前的范欽和他的族人也是這麼上樓看書的,而我們是踏著前人的腳印一步步地往前走 的。顧先生和我看了一些閣內的重要典藏,如清初常熟毛氏汲古閣影宋抄本《集韻》等,收穫是很大的,我們似乎感覺到了名聞遐爾的南國書城內裡乾坤之一角,感受到了一座有四百年歷史的私家藏書樓,能夠保存到今天,確實不容易,這有黨和政府的領導、關懷,或許也有神靈的呵護吧。
「訪書」的幾種解釋
「訪書」,有好幾種解釋,但我理解,實為中國的古籍在特殊的環境中流落在海外,有學者千方百計地去探求。第一種情況是:近百年來,中國的一些藏書家、學者如楊守敬、董康、張元濟、傅增湘、王古魯、傅芸子、孫楷第等人對日本所藏中國古籍非常關注,先後在日本訪書,並都有不少重要發現,又及時撰文向國內學界進行披露。如張元濟三次出訪日本,最後一次待了三個月;傅增湘是1929年去的,去了不到一個月;顧廷龍是1949年後第一位去日訪書的圖書館界人士,他1963年作為中國書法家訪日代表團的成員,在日一個月,看了部分博物館、公私收藏的中國珍貴古籍。這在他的《訪日遊記》中是有記載的。
第二種情況是:由政府部門編纂大型叢書,如《廣州大典》,須從國外訪書。2011年夏天,廣州市委宣傳部要我在《廣州大典》編委會上專門介紹美國所藏中國古籍中的廣州人的著作,因為他們想從海外獲取此方面的文獻,他們採用的方法是複製、膠卷等。
第三種情況即為以單位出面,謀求數十年前流散之書,如天一閣。
天一閣在歷史上有過數次的厄運,最大的一次應屬大盜薛繼渭和外人勾結,潛入庫中,數十日中,竟盜取一千餘部善本,此可謂閣書最大的一次損失。所竊之書後來散見於北平(現北京)、 上海、寧波等地的書肆,並為各地藏家所得。
上海圖書館所藏的一百十餘部閣書,津於上世紀60年代「文革」前編《上海圖書館古籍善本書目》時曾全部經眼一過。記得上世紀80年代初,駱兆平先生曾來上圖談天一閣藏書是否可以歸還天一閣之事,那次是我在古籍組辦公室裡接待他的。記得我告訴駱,此事有難度,我會向領導彙報,然而此事後來就不了了之了。我的朋友美籍瑞典人艾思仁先生也曾於上世紀90年代呼籲,海外各圖書館將所藏《永樂大典》殘本回歸中國,但後來幾乎沒有聽到絲毫的反映。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天一閣將散落在外的圖書尋訪回歸,這是一項應該做的工作,也是一項艱巨的工程,或許也是持久戰。我以為一個大型的有特色的圖書館或著名的藏書樓如天一閣,他們所收集的圖書都是經過幾代人的努力,才形成今天如此之規模,我相信,對天一閣來說,或許也要經過幾代人的不懈努力才能辦好此事。
讓流落海外的圖書「回歸」
據天一閣的調查,《各館收藏天一閣流散書簡表》中,在美國有美國國會圖書館、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普林斯頓大學葛思德東方圖書館、加州大學伯克萊分校圖書館皆有閣書,約八部。如「哈佛燕京」所藏《南城召對》,即為乾隆三十八年(1773)編《四庫全書》時,范懋柱進呈後之退還本。那麼,美國所藏的中國古籍究竟有多少呢?僅以上面的四館相加,即達五萬部,其中中文古籍善本當在六千部之譜。以「哈佛燕京」為例,善本即有三千一百部。
我在「哈佛燕京」工作了十八年,深知其中文古籍之來源,自1928至1949年,幾乎每一部古籍圖書(除數百部得自日本東京,又數百部得自台北及教授捐贈等外),都來自中國北平的數十家書肆,且全部存有發票,粘貼於大本之上。我相信其他上述國會館、普大學葛思德館、加大 伯克萊分館的藏書來源也和「燕京」彷彿。
近二十年來,國內時有聽說所謂的「海歸」之說,「海歸」,當然是指國內的青年才俊在海外的大學學有所成後,歸回祖國,報效國家。但我有另一種理解,即流落在海外的圖書,雖說都已完成某校某館的財產登記,產權不便更動,但是我們可以通過某種方式使之「回歸」。我在「哈佛燕京」就有針對性的做了幾件事情:一是撰寫善本書志,詳細揭示每一種中文古籍善本之內涵,讓所有研究東亞漢學的學者、教授即使足不出戶也能知曉該館藏本之大略。二是編纂《美國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藏中文善本彙刊》,選取中國大陸、中國台北、中國香港、日本及美國(除哈佛外)所未收藏的,即有學術 價值的難得之本影印出版,化身千百。這是一種迂迴的「回歸」。不然,國內的學者又怎麼能知曉該館的藏書內涵呢?顧廷龍先生曾說:今日之管理善本,重在重印,使其化身千百代代相傳、不至湮沒。
我知道天一閣是將「訪書」作為大事來做的,如想將收藏在美國的閣書「回歸」的話,不妨能先進入這些圖書館的網站,「哈佛燕京」早在幾個月前已將館藏9621種(含珍稀漢籍)並1528種韓刻本,全部電子掃描後放入「燕京」的網站中,一般的學者都可以進入下載,如係閣書,即可根據其指示方法下載。
這些年來,天一閣作為寧波市的重要景點,不僅僅是一張城市的名片,而且是一所重要的文物保護單位。閣內的工作人員為訪書做了大量的工作,成績斐然,我希望他們能夠在原有的基礎上,更上層樓。
(此文據作者在「天一閣與流散書籍訪歸中外學術研討會」上的視頻發言整理。小標題系編者所加。)
本文原刊於藏書報2021年10月25日1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