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木活字本的印數(二)
清代木活字本的印數(二)
-從辟疆園遺集談起
沈津
在清代木活宇印本中,直接載有本書印數的書不多見,所以,研究版本學,尤其是研究活字本的學者專家寫作此方面的論文或專著時,常常以沒有第一手印數的材料而感到遺憾。這並不是他們無法得到,而在於收藏單位,主要是圖書館對讀者有不少限制,比如他們不能直接進人書庫,特別是善本書庫(特藏書庫),更不可能將書架上的線裝古籍一部部按順序翻閱,尋找他們研究所需的材料或線索。圖書館是出於保護圖書必須如此,所以這種矛盾很難解決。
張秀民先生在《中國印刷史》清代「木活字」一章裡說,「清代木活字印本除家譜外,現流傳者約有2000種,不及雕板遠甚。又活字印本數量一般亦較刻板為少,有的只刷印數部(《錢神志》),有的籠統地說刷印若干部(《寒支集》),或印若干部(《修凝齋集》),多的也不過印數十部或百餘部而已。」張先生所見木活字印本較多,但見到有具體印數的實例僅有《武英殿聚珍版》(印300部左右)及嘉慶十年(1805)周氏易安書屋活字印本《甫里逸詩》(當年印了100部,50部送四方,50部待售)。在「活字本的內容」裡,又提到了4例。由此可知,木活字本中印有具體印數的書實在是很少見的。
這裡要說的是《辟疆園遺集》10卷,清顧敏恆等撰。清光緒十八年(1892)活字印本,4冊。剛見到書名,就想起了冒襄,襄字辟疆,當然冒與此書沒有任何關係。此書最早有乾隆間刻本,《販書偶記》著錄為乾隆六十年(1795)刻本。楊英燦序云:「甲寅之秋,仲兄觀察巴西, 余奉板與自朔方赴蜀,與伯兄別。伯兄謂余曰:《辟疆園遺集》蒐羅散失及暴時寄贈諸作,已得十卷,此間剞顧不易,弟可攜至蜀中,與仲兄校閱,梓以問世。」甲寅為乾隆五十九年(1794),次年即在四川刊刻。
此本版本依據可見楊芳燦序末,有「閱九十七年壬辰國六月乙亥重印於惠山河塘孫公祠」,又扉頁刻「辟疆園遺集。乾隆歲次乙卯。笠舫詩稿六卷靄雲草一卷筠溪詩草二卷幽蘭草一卷。光緒壬辰秋七月重印於二桌」。書中有「風雨樓」鈐印,當為鄧實舊藏。
此書卷一至六為《笠舫詩稿》(顧敏恆撰)524 首、卷七《藹雲草》(顧教愉撰)42首;卷八至九《筠溪詩草》(顧敬恂撰)181 首:卷十《幽蘭草》(顧揚憲撰)50首。「辟疆」,本謂開闢疆土之詞。史上有辟疆園,為晉顧辟疆之名園,唐時尚存,園址在今江蘇省吳縣。唐陸龜蒙《奉和襲美二游詩•任詩》:「吳之辟疆園,在昔勝概敵。前聞富修竹,後說紛怪石。」亦作「辟強園」。宋計有功《唐詩紀事•陸鴻漸》:「吳門有辟強園,地多任石。」此辟疆園是否為清初顧氏之園,抑或真有什麼關係,則不得而知。顧敬恂《筠溪詩草》卷二有《夏日過辟疆小築》,云:「幽棲遠城市,卜築翠微間。泉回普穿樹,雲低不礙山。嵐光侵竹徑,湖水動柴關。談笑期南配,花時任往還。」顧氏為江蘇梁溪(無錫)人,此當亦為私家小園林。顧氏辟疆園在清初曾刻有《辟疆園宋文選》30卷(順治十八年〔1661]顧氏辟疆 刻本)、《辟疆園杜詩註解五言律》12卷《七言律》5卷(康熙二年[1663]顧氏辟疆園刻本),兩書國內有人藏。
「顧氏昆仲皆異才,亦有雋才」,乾隆時,彭元瑞(後任工部尚書、協辦大學士)督學江蘇,秩滿旋京後如是說。然昆季雖齊名,且里郡以為美談,但可惜的是數年中四人相繼而逝,玉折蘭摧,可勝悼惜。四兄弟簡歷如下:
顧敏恆,字立方,一字笠舫,乾隆五十二年(1787)進士。嗜學不倦,沈靜好學,才華清贍,歲辛卯(乾隆三十六年,1771),補博士弟子員。曾為蘇州府教授,以文行造士,從游日眾。卒於任,年四十有五。其詞筆婉麗,駢體文尤古艷,詩303首。
顧敩偷,宇學和,太學生,敏恆仲弟。少工文,嗜學尤篤,學為詩,筆力雄厚。庚子,主甘肅朱圈書院講席,邊隅人士皆服其年之少而學之醇也。
次年,賚志以效,年二十有六。歿後,其遺篋詩篇較少,所存皆20歲以前少作,計28首。庚子為乾隆四十五年(1780)。
顧敬恂,字斐瞻,乾隆五十四(1789)年拔貢生。觀考人都,未及與試而卒。弱冠工詞章,記問淹博,與季弟傅愛同補博土弟子員。篇帙甚高,然不自愛惜,隨手棄去。茲所梓詩,即其身後行篋中所存,計106首。
顧揚憲,字傅爰,邑稟生。聰慧絕倫,8歲試讀盧同《月蝕詩》三過,即能背誦。詩筆排蕩,力追韓杜,於經義尤邃,丹黃緗素,堆案盈幾,兀兀終日。體弱多病,研習不休,遂抱瘵疾不起,年甫二十有二。詩篇多散失,存37首。
此本有光緒十八年(1892)余一警版,將排印緣由等皆敘述清楚,有云:「《辟疆園遺集》,專寇亂後,錫地久矣不睹此書。光緒甲申游福州,丁杏靜兄病中檢贈此本並《雙溪先生詩集》,囑云:攜歸直刊,行世甚善。杏老放後,藏書星散,此書單本幸存,不亟印行散布,究虞湮沒。今春,與顧君季欽相晤於拱北樓,偶商集資重印,慨然允諾。季欽時有六安之行,以囑哲兄叔嘉,屬有重印孫桕潭先生《宗伯集》之役,擬附便排印。於是具啓同人,廣呼將伯。兩月以來,遠者或至,近者寥寥,同學諸友惟廉君惠卿相助集腋。於是與叔嘉議定,先以現有之款盡印是集,其雙溪、齋兩先生詩再行籌費。適《宗伯集》工竣,遂於閏六月乙亥印始,閱月書成,凡助費諸君姓氏另葉列首,排印工資紙張價目亦另葉附尾,以備鼻時考核。行數字數,一仍舊本。」
書是余氏友朋湊錢所印,共印110部。正文前有「意印辟疆園遺集姓氏」(以資到先後為序):計周舜卿六部、華植甫二部、楊望洲大部、袁子偉二部、李少耘四部、鄒鼎甫二部、侯緯辰四部、龔康臣二部、秦子羔二部、秦來卿二部、王仲華二部、俞金門二部、楊蓉照二部、俞碩庵二部、蔡嵰山二部、張隱南二部、顧綸卿六部、金溎生四部、顧叔嘉六部、楊涵修二部、顧石仲六部、楊味雲二部、顧季欽六部、王芙伯二部、顧又山三部、馮崑圃四部、康惠卿六部、楊小荔二部、廉兆平二部、施子述四部、楊鐘石三部、楊子延二部、許俊卿二部、侯亦培二部、鄒嵩生二部。
書中最可貴者,乃具印刷史之資料,可見書末「排印辟疆園遺集工料清數」九則:「一盤工十行二十二格每盤排字工價錢七十文,計二百二十六盤,共錢十五千八百二十文。」「一印工每百葉工價錢三十文,計每部二百二十六葉一百十部,共二萬四千八百六十葉,共錢七千四百五十八文。」「一紙張六開和記六五毛邊除破碎耗棄外,每百葉錢八十八文,計每部二百二十六葉,約合錢二百文。一百十部,共錢二十二千文。」「一訂工每本十二文,每部四本,錢四十八文。一百十部,共錢五千二百八十文。以上共支工料錢五十千零五百五十八文。共收股分洋銀五十五圓,每圓足錢一千六十文,共錢五十八千三百文。除付工料錢五十千零五百五十八文,應存錢七千七百四十二文。」一孫宗伯祠丁勞金腳力等錢三乾文。」「—刻封面籤條板工料錢五百文。」「一信資雜費等錢九百四十二文,三共給錢四於四百四十二文。」「一存每股洋銀一圓,除俵書支費外,餘錢六十文,共錢三千三百文。」「一存帳外股分洋銀二十圓,計舜卿二元、望州二元,緯辰二元、綸卿二元、叔嘉二元、石仲二元、季鈦二元、惠卿二元、子述二元、涵修一元、又山五角、鐘石五角。以上共存錢三千三百文,共存洋銀二十圓,歸人續印《雙溪集》開支工料,合併聲明。」所以是不僅賬目清楚,且有每盤排字工價、每百葉印工錢、每百葉紙張錢、每本訂工錢、封面籤條板工料錢等,這實在是研印刷史、經濟史者不可多得的記載。
在明清二代的刻本中,除刻工外,寫工、印工、繪工名字出現在書上的很少,而又以印工為稀。10多年前,我在寫作《美國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中文善本書志》時,從1500餘部明刻本中僅搜得印工一人。而清代木活字印本中,印工及印書完工的時間則鮮見其有。此本印工為尚紫琳、魯之愚、魏克峻。卷一末有「壬辰閩六月庚辰尚紫琳印完」、卷三末有「壬辰閏六月乙西魯之愚印完」、卷十末有「壬辰七月壬寅魏克峻印完」。另卷二至三、六至九也有印工及印完之記載。留此點滴訊息,或可供研究者利用。
附帶說說,張先生《中國印刷史》「木活字印本」中還舉例道光本《安吳四種》,有「發坊取值,朱提一流的大方印(朱提銀重八兩為一流)」。但未說印數。實際上,《安吳四種》印了500部。此說見《包慎伯先生年譜》,道光二十四年(1844,七十歲)云:「是年,先生就座德譚氏講席,裒生平著述為《管情三義》、《齊民四術》並舊刻《中衢一勺》、《藝舟雙楫》更加增益,名日《安吳四種》,先用聚珍板印行五百部。」(津按,包氏77歲時,又重付剞劂,印200部,版存金陵)
2008/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