稿本《葉調生日記》正名—《中國古籍善本書目》辨證一則

稿本《葉調生日記》正名

—《中國古籍善本書目》辨證一則

李軍

葉廷琯字愛棠,號調生,一號苕生,晚號蛻翁、蛻廬病隱、十如老人。江蘇吳縣人,諸生,陳文述之婿。嘉慶十七年補縣學生,道光五年貢成均。咸豐五年,以助餉例得復設訓導候選。咸豐十年,避亂海上。同治中舉孝廉方正,不就。家多藏書,喜蓄金石書畫,兼通醫理。著有《楙花庵詩》、《吹網錄》、《鷗陂漁話》、《劫余所見詩錄》、《楙華盦日記》等。生平事跡詳見張炳翔《葉調生先生傳》。

據《江蘇藝文志》蘇州卷中葉廷琯條載,葉氏現存日記除了《楙華盦日記》外,尚有《葉調生日記》稿本一種。《中國古籍善本書目》史部傳記類著錄二書,亦皆屬之葉廷琯,今查兩書同藏南京圖書館。其中《楙華盦日記》稿本一冊,不分卷,書衣題《楙華盦日記》,又有「咸豐拾年元旦始/拾一年除夕止」墨筆二行,鈐「上吉利」人形朱印。全書寫於綠方格稿紙上,每半頁十行,行二十四字,小字雙行,字數同。書中所記為太平軍攻陷蘇州,葉氏及友人避亂時事,是研究洪、楊之亂中蘇州歷史的重要史料。同時,日記也記錄了葉氏編撰《吹網錄》及《蛻翁所見詩錄》等著作的過程。至於《葉調生日記》也是稿本一冊,不分卷,全書寫於朱絲欄稿紙上,每半頁九行,行二十一字。鈐有「南京圖書館珍藏善本」朱文方印。日記正文前有小敘云:「余性善忘,昔年本有日記,庚申之亂前記盡失。流離遷徙,心緒惡劣,遂不復記。近來境未必佳,忘性更甚,因訂此書,復記於左。」

《葉調生日記》一書所記起於同治八年四月廿八日,終於同治九年十月十六日。但是根據《葉調生先生傳》所記,葉廷琯「生於乾隆五十七年十月十八日,歿於同治七年十二月十七日,壽七十七歲。葬於長洲縣西南鄉漁莊橋,墓載《府志》。閱二十年,公令子道芬之內甥張炳翔始以所聞於公之故交,及所見公遺著各書,約略敘公生平行誼,乃為之傳。」[1]張炳翔是葉廷琯之子道芬的內甥,此說可信性很高,那麼該《日記》為葉氏去世以後所作,顯然是不合理的。而《日記》同治八年四月二十八日庚午云:「今日為余誕辰。」[2]也與張炳翔所記葉氏生年不合,這是疑點之一。

其次,書中屢屢提及《吹網錄》、《鷗陂漁話》等葉氏著作。如同治八年五月十一日:「午晴。晨詣甘溪丈談,及至蓮生處,又往書局候晤劉泖生,以昨日得醉翁信及《劫余所見詩錄》諸家姓氏交之。」七月廿四日:「晴。晨往候劉泖生,以《吹網錄》初刷樣三卷托其轉交周存伯。」同治九年正月廿七日:「劉泖翁字來,取去感逝集一本。第三。」六月初八日:「寄張醉蕉信,附《吹網錄》、《鷗波漁話》七部,張二、蔣四、李乙。葛左泉信,扇面乙頁。附與賈雲階殿一信。《吹網錄》、《鷗波漁話》乙部。另以《吹網錄》、《鷗波漁話》送蓮生兩部,馮景亭中允桂芬乙部,柳質卿商賢乙部。」初九日:「交叔殷帶與鳳生《吹網錄》、《鷗陂漁話》乙部。」十一日:「以《吹網錄》、《鷗陂漁話》分送朱綬卿、陸九芝、蔣心香、吳語樵各乙部。」十七日:「晨,以所剩《吹網錄》、《鷗陂漁話》廿九部送交石梅丈。笛雲字來,買去乙部。計千四百四十文,即交六姑太太收。松卿留十部,送吳菡青乙部。」六月廿一日:「令隆福送《吹網錄》與勞平甫。」七月十八日:「晨,往候貝潤孫,以《吹網錄》乙部贈之。」但是,奇怪的是書中提到葉廷琯的晚輩時,作者顯然都以後生自稱,如稱雷浚為「甘溪丈」,稱劉履芬為「劉泖翁」,稱石渠為「石梅丈」。按:雷浚(1814-1893)字深之,號甘溪。吳縣人。同治八年貢成均,助修《蘇州府志》。又曾主講於蘇州學古堂。以刊書為業,精校讎。著有《道福堂詩草》,其書卷四有《輓葉調生丈》詩,時在同治八年己巳。劉履芬(1827-1879)字彥清,號泖生。江山人。咸豐中,在蘇補用知府,充蘇州書局提調久之,著有《古紅梅閣遺集》。石渠(1803-1873?)字漢閣,號梅孫。吳縣人。道光恩貢生,同治元年舉孝廉方正,官直隸州州判,晚主平江書院。著有《葵青居詩錄》等。以上三人生年皆晚於葉氏,南京圖書館藏葉氏《楙華庵詩鈔》稿本,前有石渠、雷浚等人題詞,為刻本所無,諸人皆以侄輩自處,與《日記》中所記有很大的差距,此為疑點之二。

葉氏著作生前多未刊行,據潘祖蔭《感逝集序》云:「同治初,聞香士去世,丈亦旋歸道山矣。滬上為丈刻所著《吹網錄》、《鷗波餘話》,乃知丈所選《感逝集》稿本猶存石梅蓀家。」[3]可見葉道芬較其父先卒,故葉氏著作多由友人為之梓行。潘鍾瑞《二苕詩集序》云:「余審知海寧查君蕉垞處有葉詩全稿,特向乞之。蕉垞曾執弟子禮於葉先生,且為掇拾遺忘,以補憶存卷中,嘗欲彙梓之。余重蕉垞保護殷殷之意,取其藏以告鄭盦,遂並朱先生詩刻以為二苕集,庶聊慰兩先生於地下也夫。」[1]然則葉氏《感逝集》、《楙花庵詩鈔》皆潘祖蔭所刊也。此外,據《葉調生先生傳》云「《吹網錄》六卷、《鷗陂漁話》六卷,公在日付刊,未竣,公已歿後,舊友集資刊行。」可見,兩書在葉氏身後始刊竣問世,而上引《日記》同治九年六、七月間提到兩書印成後由作者分贈友人,此其疑點之三。

綜上三點,可以斷定南圖藏所謂《葉調生日記》並非葉廷琯所著,《中國古籍善本書目》既標注此書所記「清同治八年至九年」間事,而因其中屢次提及葉氏《吹網錄》、《鷗陂漁話》等著作而歸之於葉廷琯名下,不免過於武斷。

既然《日記》非葉氏著作,那麼又出於何人之手呢?從《日記》內容來看,我們不難發現,作者必然與葉廷琯有著密切的關係,否則不可能如此頻繁、詳細地記錄葉氏《吹網錄》、《鷗陂漁話》的刊刻及分贈過程。

《日記》同治八年五月廿八日云:「午前,石梅孫丈來,同往潘麐生處午膳。同座者梅丈、甘溪丈、楊仁夫煜、吳菡青恩熙、姚鳳起及主人而已。在潘氏井養齋同觀先外祖十如老人數年來與麟生之札,已裝冊頁,為題看款。」按:潘鍾瑞(1822-1890)字麟生,號瘦羊,晚號香禪居士。長洲人,諸生。著有《香禪精捨集》。劉履芬《古紅梅閣遺集》卷六《麐生屬題十如手札》:「嗚呼我公今已死,八十年華鬢未摧。重見頤神遊里閈,尚遲窆骨撥蒿萊。遺編且付友朋理,並舉終推父子才。宦學自慚兩不進,知言誰為報泉台。」[4]即記潘氏藏札。又《日記》七月初十曰:「晨,顧子山丈文彬及其子駿叔承來看葉氏字畫碑帖。」十二月十七曰:「今日外祖周忌,在靜心庵禮懺。余晨即往庵,松卿、山甫已先到。午膳乙席,同坐者石仲蘭、君秀、布香、邵緝生。下午歸,順往候蓮生。」從以上所記可見,《日記》作者應是葉廷琯的外孫,同時,葉廷琯卒於同治七年十二月十七日也再次得到了驗證。《日記》同治九年正月廿三日云:「得張醉蕉丈原名鍾,更名炳森。十九、廿二滬信,並汪謝城丈十五日紹興信。附來《吹網錄》、《鷗陂漁話》序文。」廿四曰:「晨往甘溪丈、蓮生兄、梅丈處,均晤。以謝城先生所撰序文交甘溪、梅孫丈閱看。」按:汪謝城即汪曰楨,同治八年本《吹網錄》前有汪氏序文,署「同治庚午正月,烏程汪曰楨序於會稽學署」,其文有云:「頃歲戊辰之冬,先生沒。其外孫陳通判德銘謀不朽其言,校而寫於木。貲不足,則蘇、湖諸同人醵舉之。而督刊參閱,雷明經浚之力最多。」與《日記》所記合,因此,可以初步推定《日記》的作者是陳德銘。

另外,《日記》中曾屢次提到請友人題葉廷琯之《重見故山樓圖卷》,潘鍾瑞《湖上紀游草》卷四有《葉調生丈重見故山樓圖卷,數年前新之曾以索題,茲復出示,再題三絕句》,潘氏《湖上春遊日記》丁醜二月九曰:「投飲馬井巷陳新之通守之寓而借宿焉。主人延客,奴子命儔,移棐幾而開簾,設茵幬而下榻。剪燈道故,授粲言歡,賴斯故人,以永今夕。」[5]而《湖上紀游草》卷四《投宿陳新之通守德銘寓即贈》有「更累奚奴忙剪韭,西窗清話永今宵」之句,即一時所作。而劉履芬《古紅梅閣遺集》卷六《葉調生封君重見故山樓圖,題時距歿已八閱月矣》及亢樹滋《隨安廬詩集》卷一《題葉苕生先生重見故山樓圖》諸詩,可見葉氏身後,其外孫陳德銘以圖卷徵求題詠。至此,我們基本可以肯定《日記》為陳德銘所記,故當名為《陳德銘日記》或《陳新之日記》。以此對勘《楙花盦日記》可知,陳氏《日記》中同樣有與葉廷琯所記相同者,如葉松卿(鏞)及僕人隆福在兩人日記中都曾涉及,此外陳氏口中的「六姑太太」,在葉氏日記中也頻繁出現,不過當時是「六小姐」罷了。

陳德銘生平由《日記》知其曾任職於浙江海運局,同治九年三月中他乘船經海路入京,同船江浙海運委員共二十人光景,至五月才回到蘇州。《葉調生先生傳》稱葉廷琯有女三人,皆適仕族。葉廷琯因子道芬先卒,故對陳德銘愛護有加,晚年即以後事相托。《葉調生先生傳》記:「先是,同治紀元之歲,時郡中尚未復,馮中允桂芬亦避兵滬上,時登極恩詔舉孝廉方正,欲以公名舉,公聞之,即輓貝君青喬往中允處代辭。迨郡城復,丙寅秋間,議舉行其事,時公尚居滬上,中允知公先經力辭,欲不使公知,在省具呈公舉,而事實內年歲履歷,無從得悉,乃屬其門人貝君遵義寓書於公之外孫陳通守德銘,屬開履歷,且雲郡中紳士業已遞呈推舉,陳通守亦不知其詳,不得不稟於公,公乃作書復貝君轉達中允力辭。」由此可見,葉氏與陳德銘之關係非常人可比。葉氏所著《吹網錄》、《鷗陂漁話》兩書生前未能刊行,也由陳德銘續成其事。陳氏《日記》同治八年四月廿九日:「雷甘溪丈浚來,雲陳嗜翁所助刻書洋貳拾元,已有伊侄辰田交與劉泖生太守。」五月初三日:「晨,詣甘溪丈晤談,作札與陳嗜梅,謝其助刻書資也。」按:陳綱號嗜梅,湖州人,工於丹青,與周存伯(閒)齊名。同治九年二月初五曰:「午後,往晤雷甘溪丈,以五洋交與,備印《吹網錄》、《鷗陂漁話》之不足。」此外,劉履芬、石渠、潘鍾瑞、張炳森等都曾助刻書資。雷浚《道福堂詩草》卷四《輓葉調生丈》「後死有微責,及時圖開雕」句下自注雲:「方規刻丈所著《吹網錄》。」[6]這都與汪曰楨序文中所說「貲不足,則蘇、湖諸同人醵舉之。而督刊參閱,雷明經浚之力最多」相吻合。

此外,據陳氏《日記》同治八年五月十四日:「途遇劉泖生、查蕉垞。今日為亡室林安人十一周忌辰,午膳祭之。」十二月十八日:「筠卿府君三十週年忌辰,在靜心庵禮大悲懺一日。余清晨即往庵拈香,送佛後歸,已燈時矣。」兩條可知,陳德銘夫人林氏卒於咸豐九年(1859),其父陳筠卿卒於道光二十一年(1840)。雖然陳德銘日記僅僅只有一年多,但其與潘鍾瑞、雷浚、石渠父子、查光、劉履芬、姚孟起、陸懋修、馮桂芬、顧文彬父子、吳振宗、葉鏞、吳恩熙、柳商賢、勞權等人皆有密切往來,是研究同治末年蘇州文化概貌的最直觀而難得的史料。


注釋

[1]葉德輝,葉慶元纂.吳中葉氏族譜,卷五十二.清宣統三年活字印民國增補本。

[2]葉調生日記,稿本.南京圖書館藏,下同。

[3]葉廷琯纂.感逝集.光緒六年滂熹齋刻本。

[4]劉履芬.古紅梅閣遺集.光緒六年秋刻本。

[5]潘鍾瑞.香禪精捨集.光緒刻本。 [6]雷浚.道福堂詩草,清稿本.蘇州圖書館藏。

本文原刊於《圖書館雜誌》2009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