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的古籍保護意識與措施

歷史上的古籍保護意識與措施

杜澤遜

摘要:

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源遠流長,而古籍蘊含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主流。從文獻載體的演變歷程入手,梳理出我國古籍的基本形態和裝幀方式的演變進程,可以深刻感知到先民強烈的古籍保護意識。我國古代為保護古籍而採取的防災措施、管理辦法、原生性保護措施和古籍再生手段,也值得今人借鑒。

關鍵詞:古籍保護;古籍工作;古籍修復


古籍保護是國家大事。2007年,國家古籍保護中心正式掛牌成立,負責領導包括全國古籍普查登記工作的古籍保護事業,現已公佈了六批《國家珍貴古籍名錄》。除公共圖書館外,我國高校也是古籍存藏的重要單位。不少高校所藏古籍在數量和質量上都較為可觀,如山東師範大學所藏古籍就有不少入選《國家珍貴古籍名錄》以及《山東省珍貴古籍名錄》。鑒古而知今,當前我國古籍保護工作開展得如火如荼,梳理古籍保護髮展史,可看出古代和當代的古籍保護事業不僅一脈相承,且大有發展。


一、古籍與中華傳統文化

我國傳統文化包羅萬象,比如「穿衣」屬於服飾文化;「大禮堂」屬於建築文化。文化雖有無數種,但是概括起來還有些精義。

(一)理解中華傳統文化的不同視角

由台灣大學主編的《中國文化基本教材》,共八冊,十六開,配套八冊教師用書。該教材對《四書》——《大學》《中庸》《論語》《孟子》的原文進行分類、注釋、講解,主要面向中學生,通俗易懂。這部教材主講中國文化,結果內容都是《四書》,說明對中國傳統文化的理解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等文化理念。中國傳統文化的解讀還可從其他角度進行闡釋,如仁、義、禮、智、信。但也有一些在今天不好接受的角度,比如「三綱五常」,三綱是「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綱」就是準繩,「君為臣綱」,就是君是臣的標準;「父為子綱」也是這樣,父母是兒女的準繩。這在今天是做不到的。至於「夫為妻綱」,甚至是明確違背法律的。傳統文化需要我們去批判性地看待,不能照單全收。

(二)古籍與文化傳承

目前尼山學堂已招收了十三屆學生,一年一屆,這一國學班專門培養國學拔尖人才,要求讀原典,課程也依據原典設置。《周易》《尚書》《詩經》《左傳》《周禮》《儀禮》《禮記》《史記》《漢書》《資治通鑒》《史通》《老子》《莊子》《荀子》《孫子兵法》以及《楚辭》《昭明文選》《文心雕龍》,都是必修課。大量閱讀原典應是我們實現對優秀傳統文化進行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的重要基礎工作。

優秀傳統文化首先存在於古書當中。目前部分古書經過專家學者的標點整理,已有容易檢索和閱讀的版本。但是絕大部分的古書都未經整理,還是未經標點的線裝書。如山東師範大學古籍部存有二十多萬冊古書,真正整理出來的可以說是冰山一角,大部分書還處於原始狀態。傳統文化還包括地上文化遺存,比如萬里長城;地下文化遺存,比如兵馬俑、龍山文化。此外,口耳相傳的,我們的生活習慣,我們父母長輩口頭傳授的內容,都是傳統文化萃聚之處。在這些當中,最豐富、最系統、最完整的就是中國古籍,因此要繼承優秀傳統文化,就必須要讀懂古書。古籍保護,不僅僅是保護古書的物質形式,更重要的是傳承古書中的歷史文脈。近兩年,國家古籍保護中心倡導的「古籍保護課程進校園」活動,無非就是提示大家,還有這些蘊含優秀傳統文化主流的典籍,是容易被我們邊緣化甚至遺忘的,我們應該讓古籍里的文字活起來。


二、文獻載體的演變歷程

古書的流傳使得其中蘊含的中華傳統文化一脈相承,而從古至今「書」的形態和載體也經歷了漫長的演化過程。我國古代重要的文獻載體有甲骨、金石、竹帛、紙張等,現簡述其中主要的幾種。

(一)甲骨、青銅器

早期有文字的材料被稱為文獻,但這些材料不一定是我們通常意義上的「書」,比如刻在龜甲獸骨上的甲骨文。此外還有金文,是鑄或刻在青銅器上的文字。青銅器上的文字又叫款識,按照古代的解釋,「款」就是「刻」。道光年間(1821-1850年)曾藏於山東濰縣陳介祺家的毛公鼎是目前已知青銅器中刻字最多的,共計499個。該鼎現藏於台北故宮博物院。

(二)竹木簡

竹木簡的使用時代較早,甲骨文的「冊」字,就是將竹木簡編連成冊的象形文字。[1](P16)漢代竹木簡發現較多,如漢簡《孫子兵法》和《孫臏兵法》。《孫臏兵法》收藏在山東博物館。孫武、孫臏是先秦時期軍事家的代表,其中孫武有《孫子兵法》傳世。據司馬遷記載,孫臏晚於孫武100年,並且明確也撰著有《兵法》。但學界始終未曾見有人引用該書,因而日本漢學家齋藤拙堂的《孫子辨》與錢穆的《先秦諸子系年考辨》提出並不存在孫臏這個人,認為《漢書•司馬遷傳》中「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一句,其中的「孫子」指的是孫武,孫武被臏足,就叫孫臏。然而山東臨沂銀雀山的漢墓,同時出土竹簡《孫子兵法》和《孫臏兵法》,證明瞭這種猜想不成立,也證明這一時期採用竹簡記錄文獻。在西北地區的敦煌、居延出土的漢簡則說明也有用木簡記錄文獻的。

時間較早的,還可以推至戰國時期,如安徽大學收購的戰國竹簡,內容主要為《詩經》。安徽大學的戰國竹簡寬窄長短類似筷子,兩頭都方,咖啡色,顏色類似紅棗。整理時把竹簡泡在特殊的藥液里,它就呈現出顏色比較淺的底色,文字較黑。在這種情況下,用特殊的相機拍下來,再把藥液濾掉,放在設計好的、特別有利於保存簡的水中,顏色就又恢復成黑色。簡泡在塑料管的水中會飄起來,於是要用兩道白線將簡綁扎在一指寬的玻璃條上,這樣簡就沈入水中了。

(三)石碑、拓片

「書於竹帛,鏤於金石」,古代還多將重要的文字刻在石頭上,以達到傳之久遠的目的。石刻文字極為豐富,主要分碣、摩崖、碑。碣為高石柱,上小下大,形在方圓之間。[1](P14)我國比較早的是先秦時期的石鼓文,因刻石外形似鼓而得名,屬於碣,側面所刻文字記載秦國國君打獵的四言詩,又稱「獵碣」,原石現藏於北京故宮博物院石鼓館。摩崖刻於崖壁、天然之石上,簡易速成,於名山中多見。[1](P14)漢朝的石碑,如《張遷碑》《史晨碑》《石門頌》,存世不多,泰山、曲阜都有。東漢蔡邕是寫碑之名家,曾奉皇上之命,把《五經》刻在石頭上,立在國學的門外作為供世人參考的國家標準本。

現存比較完整的經書石刻是唐朝的《開成石經》,此碑今在西安碑林。該石碑上刻十二部經書,字體較小,需用拓片方易看清。這十二部經書中沒有《孟子》,到清朝康熙年間才補全為十三部經書。明朝嘉靖年間(1522-1566年),西安地區地震,有的石碑因此斷裂。地震過後,西安府學、長安縣學、咸陽縣學三校師生用四角鐵架將斷碑拼接重立,但有部分文字在碑斷時剝落了,於是師生將缺少的字,另刻在小石頭上並立在旁邊,所使用的字體是從現存的碑上集字而來的,所以小石頭上的字和碑上字字形一致。售拓片者因覺拓片中間缺字不夠美觀,就用萬曆時期刻的小石頭拓片,經過剪裁補在整張拓片上,使得唐朝的版本和明朝的版本混在一起,這對我們利用資源非常不利。現在流傳的基本都是這樣鑲嵌割裱的版本,但從版本角度來看,有缺字反而更好。

(四)紙本及其裝幀方式演變

較早的紙本文書,如敦煌卷子,目前主要存藏海外。比較有代表性的紙質文獻如山東圖書館所藏《永樂南藏》《永樂北藏》。明洪武年間(1368-1398年)曾在南京刻一套《大藏經》,稱為《洪武南藏》,該書刻好不久書板失火焚毀,因此傳世極罕,僅四川省圖書館存有一套,非常寶貴。永樂時期,在南京又刻了一部《南藏》,稱《永樂南藏》;北京亦刊刻一部,稱《永樂北藏》。《永樂北藏》為經折裝,是從捲軸的形式演化而來的。而隨著時代的發展,紙本文書的裝幀方式亦不斷推陳出新。以下我們介紹幾種主要的裝幀形式。

1.卷子、經折裝

紙質文獻在早期以卷子的形式出現,畫有仿竹木簡的竪格,後來主要是書法、繪畫作品保持卷子這一裝潢形式,只是紙幅較寬。[1](P25-26)經折裝就是把卷子改為折疊式,又稱為折本,一反一正交替折疊,然後用紙質夾板夾起來。這種裝潢方式與印度貝葉經的梵夾式應有一定關係:印度當時沒有紙,而是用貝多羅樹的葉子剪成長條形,用針在其上刻字後塗上顏色,再用濕毛巾擦下去,凡是刻過的地方就留有痕跡,沒刻過的地方就被擦除。我國雲南西雙版納也有這些,是傣文的,而印度的應該是梵文。貝葉經多用木夾,流傳到我國後用紙代替木夾,所以有人將這種裝潢稱為梵夾裝,我們一般稱為經折裝、折子。

2.蝴蝶裝

卷子和折子均較長不易攜帶,於是書葉由長卷逐漸轉化為單頁,裝幀方式也由此發生改變。現代的平裝書普遍都是雙面印刷,但是書頁破損後不便重新裝裱。我國古代的書都是一面印字,如有損壞,就可以在背面採取類似裱字畫的方式修補。單面印刷之後,在裝訂時,宋代是將有字的一面朝里折疊,無字的一面朝外,沿外側折疊線刷糨糊,再用封面裹起來,類似現在的平裝書。打開後是一整版,再翻一面無字,為了美觀,有時也會把無字的一面粘住,方便閱讀。因打開以後像蝴蝶的兩個翅膀,這種裝潢方式被稱為蝴蝶裝。

3.包背裝、線裝

明朝在折疊筒子葉時,方向與蝴蝶裝相反,帶字的那一面朝外,不帶字的朝裡,在折疊線的對面開口處裝訂。裝訂的辦法,早期是打孔用紙捻釘上,釘完後再加封面,如《永樂大典》就是包背裝。紙捻易斷,於是裝訂完上加封面,下加鋪面後,再打孔以線縫,就是如今常見的線裝書。一個單頁,如果字朝裡折疊的話,裝訂起來就是蝴蝶裝。字朝外折疊的話,裝訂起來要麼是包背裝,要麼是線裝。


三、我國古代古籍保護措施

歷史上有一種比較迷信的古籍保護方式是祭拜書神,曾有人刻章「在在處處有神物護持」,認為書能得以流傳是因為有書神名「長恩」的在保護。這種方式僅是一種精神上的寄託,而從實用角度來看,所謂古籍保護,無非是在於嚴防災難、加強管理、修復破損、避免失傳。

(一)古籍防災措施

1.防火

古代書籍多為易燃材質,防火就顯得格外重要。清代藏書家孫慶增在《藏書記要》里提及石制書庫:「古有石倉,藏書最好,可無火患,而且堅久。」[2](P46)此外還有設置攔火牆的方式,如北京故宮博物院內院的牆都很高,這樣可以有效阻止火勢蔓延。在我國的南方地區,特別是福州,屋頂上也都設有攔火牆。故宮藏《四庫全書》處多放置大水缸,近處備水也是一種方式,萬一遇火可及時撲救。

2.防水、防潮

《藏書記要》內論及不可藏書之地:「而卑濕之地,不待言也。」[2](P46)這一方式主要針對我國南方地區,書頁沾水後很難揭開,遇潮容易發霉腐壞。南方多雨而近海,因此自古南方多將藏書置於樓上,即使是在北方也採用這種方式藏書。也有在書的周圍撒石灰的方式,吸水防潮。現在各地藏書機構採用空調等設備達到恆溫恆濕的效果,但是成本相對較高。

3.防蟲、防鼠

《藏書記要》載:「藏書斷不可用套,常開看則不蛀,櫃頂用皂角炒為末,研細,鋪一層,永無鼠耗。恐有白蟻,用炭屑、石灰、鍋鏽鋪地,則無蟻。」[2](P46)這裡說的「套」指函套,北方氣候乾燥採用函套可行,而對於潮濕的南方,用糨糊製作的函套容易生蟲。函套密閉,生蟲不易被發現,因而需換成木夾,上下夾板捆起來,四面漏出,且要經常打開看,這樣生蟲就容易看見。此外,孫慶增還給出了進一步防護措施,防鼠用皂角研細鋪櫃頂,防白蟻用炭屑、石灰、鍋鏽鋪地面。古人採用化學方式防蟲,還比如夾芸草。芸草,《齊民要術》《夢溪筆談》都有記載,《夢溪筆談》載:「古人藏書辟蠹用芸。芸,香草也,今人謂之七里香者是也。葉類豌豆,作小叢生,其葉極芬香,秋間葉間微白如粉汙。辟蠹殊驗,南人採置席下,能去蚤蝨。予判昭文館時,曾得數株於潞公(文彥博)家,移植秘閣後。」[3](P18)也有用夾煙葉、放樟藥丸的方式防蟲,現在圖書館基本上都有樟木板、樟木箱,其中樟木板效果較好。

4.分藏各地

為預防天災人禍,古人產生將書分散保存的想法。七部《四庫全書》分散七處,圓明園的一套被英法聯軍火燒圓明園時燒毀;揚州、鎮江的都被太平軍燒毀;杭州的散了大半,幸得丁氏兄弟搶救抄配,從光緒七年(1881年)一直抄配到清末民初,大概有四分之三都是抄配的;承德避暑山莊的尚全;皇宮文淵閣的一套現存我國台灣地區;瀋陽的一套現存甘肅。由此得見,若非七套分散保存,該書早已失傳。章丘戲劇作家李開先也將書分藏五處,《閑居集•藏書萬卷樓記》載:「藏書不啻萬卷,止以萬卷名樓。以四庫臚類不盡,乃仿劉氏《七略》,分而藏之。樓獨藏經學實務,總之不下萬卷,余置別所,凡五。書,文明火象也,又天地精華,多則為祟,古之善藏者每分之,庶不災於火。吾樓書不過萬,以此。」[4](P826)

5.地下庫和夾壁

為避戰亂,有書庫建在地下,也有放在夾壁中。《漢書•藝文志》:「古文尚書者,出孔子壁中。武帝末(前88年),魯共王壞孔子宅,欲以廣其宮,而得《古文尚書》及《禮記》《論語》《孝經》凡數十篇,皆古字也。共王往入其宅,聞鼓琴瑟鐘磬之音,於是懼,乃止不壞。孔安國者,孔子後也,悉得其書。」[5](P1706)現在曲阜的孔府中還有一個紀念性的牆,上面寫著「魯壁」。西漢初年濟南人伏生也曾在天下大亂時將他傳授的《尚書》藏在牆里,《史記•儒林列傳》載「伏生者,濟南人也。故為秦博士。孝文帝時,欲求能治尚書者,天下無有,乃聞伏生能治,欲召之。是時伏生年九十餘,老,不能行,於是乃詔太常使掌故晁錯往受之。秦時焚書,伏生壁藏之。其後兵大起,流亡,漢定,伏生求其書,亡數十篇,獨得二十九篇,即以教於齊魯之間。學者由是頗能言《尚書》,諸山東大師無不涉《尚書》以教矣。」[6](P3124-3125)另外,清朝道光、咸豐年間(1821-1861年)歷城藏書家、輯佚家馬國翰去世後,其妻子將書版贈給女婿章丘李廷棨,李家也是將書版藏在家中夾壁,直至改革開放後才取出,後入藏章丘博物館。從秦朝末年(前209-206年)到道光年間,藏書文化的傳承也代代延續。

(二)古籍管理措施

1.立家訓、不外借

藏書界流傳很廣的一則家訓:「鬻及借人為不孝。」意思是賣和借給別人都是不孝。曾有人將這句話鈐印在書上,來告誡自己的孩子,不能把書借給別人,更不能賣,也就是要保證書的安全。強調「書不外借」的記載很多,如《玉府新書》中杜元凱給他兒子的信:「遺其子書曰:書勿借人,古諺:借書一嗤,還書二嗤。」唐朝段成式的《廬陵官下記》:「據杜荊州書告貺雲:知汝頗欲念學,今因還車致副書,可按錄受之,當別置一宅中,勿復以借人。古諺云:有書借人為嗤,借人書送還為嗤也。」古代書的生產量低,一般人不願外借,但在中國歷史上,亦不乏把書借人的例子。

2.變為族產

明朝嘉靖年間寧波的範欽建立天一閣,收藏大量的地方誌、明朝的科舉名錄等,規矩森嚴,需家族中各房都到才能打開,因此天一閣藏書依然基本留存。天一閣藏書樓至今屹立,此外還有聊城的海源閣、常熟的鐵琴銅劍樓……大藏書家孫星衍將其藏書放在孫家祠堂,作為祠堂里的公共財產。這樣能夠借助家族力量立條規保護,曾編有《孫氏祠堂書目》。這些藏書樓是一種象徵,站在建築前面能夠感受到千百年中華文化的生生不息,這些紀念物同時也作為地上遺存,是中華傳統文化物質文化的一種。

3.贈送

歷史上贈予藏書的案例很多。漢代的蔡邕也是藏書家,他認為:「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青年有為,於是把他的藏書部分送給王粲。《三國志》卷二十一《王粲傳》:「此王公孫也,有異才,吾不如也。吾家書籍文章,盡當與之。」[7](P597)南宋初年四川轉運副使井度曾將其藏書送給部下晁公武。明末清初的藏書家錢謙益的藏書部分送給了族侄錢曾,錢曾《寒食夜夢牧翁詩》自注云:「絳雲一燼之後,所存書籍,大半皆趙元度脈望館校藏舊本,公悉舉以相贈。」書籍珍貴,好書更是不易得,因而贈書才顯得愈發高尚。

4.報官、托銀行保管

聊城海源閣的楊保彝為了防止在他逝世後族人私自將書出售,於是把書登記了目錄,報給了聊城縣備案,這一文件至今尚存。王獻唐《〈海源閣宋元秘本書目〉整理訂補緣起》中稱:「夫《海源閣宋元秘本書目》乃鳳阿晚年手編底本,呈由聊城縣政府轉詳山東提學使咨部備案者。」到民國時期,托銀號代管成為保存古籍的一種重要方式。因為民國年間土匪比較多,部分海源閣的書被寄存在天津鹽業銀行,後幾經坎坷贖出,現藏於國家圖書館。商務印書館也曾在北伐戰爭之前,將書寄存在上海金城銀行地下庫,經過戰亂商務印書館全部化為灰燼,但這批書卻因為藏在金城銀行而保存了下來,現亦存於國家圖書館。

5.近代以來的化私為公

著名的私立合眾圖書館,由葉景葵、張元濟等共同建立,其中藏有不少發起人的私人藏書。1949年後,私立合眾圖書館的董事會決定把圖書館捐給上海市,成為今天上海圖書館豐富館藏的一個重要來源。商務印書館這樣的大出版社,也是董事會決定把它變成公私合營。濟南市有一個很普通的人家,姓丁,是山東巡撫丁寶楨的後人,他家藏有丁寶楨與曾國藩的弟弟曾國荃、文化名家王闓運、薛福成等人的往來信件一千餘件,這些信件沒有副本,他們家的人認為這樣一批東西應該屬於國家,以便一代一代傳下來。2023年冬天,丁先生將這批信件捐贈給國家版本館。私立合眾圖書館、商務印書館,再加上這位丁先生,他們這種化私為公的思想境界和無私精神,特別令人敬佩。

(三)原生性保護措施

1.裝裱、加護葉

裝裱是一種與現在比較接軌的方式。中國的書單面有字,像裱字畫那樣裱,再襯一張宣紙,比原書大一些。這樣裝訂起來,露在外面的是白紙,翻頁時翻新的白紙,這種修復裝幀的形式叫金鑲玉。加護頁就是加空白書頁,裝訂的時候,在書前後多加兩頁宣紙加以保護。古人的卷子很長,前端加上一段沒字的,叫包頭,當把卷子全部捲起,外面留有一至兩層空白頁,以防鼠嚙蟲蛀。廣東人會在書的封面裡頭那一頁加一張紅紙,叫萬年紅,可防蟲,但有時效性,藥效過期後,也不免遭受蟲蛀。

2.配裝具

物理保護的辦法,還有配裝具一法,如加函套、配木夾。對於北方,加函套的方式能夠避免書的磨損,起到一定保護作用。而對於南方而言,配成木夾更有利於防蟲,為起到更好的防蟲效果,也有使用樟木夾。如《四庫全書》在楠木箱子裡面襯上一塊薄薄的樟木板,這樣既有樟木驅蟲的效果,又不至於熏人。對於一些珍貴的古籍,也有藏書家為其裝配匣子。海源閣藏書收入國家圖書館時,絕大部分書都是配的楠木匣,後來又由國家圖書館在楠木匣子外邊配了函套。山東圖書館藏于慎行的《于文定公所著書》,也配有楠木匣子,用隸書在蓋上寫著書名。

(四)古籍再生手段

1.過錄

在印刷、拍照、復印這些技術還未出現之前,只能通過抄錄產生復本。東漢班固的《漢書•河間獻王傳》說河間獻王劉德:「修學好古,實事求是。從民得善書,必為好寫與之,留其真,加金帛賜以招之。由是四方道術之人,不遠千里。或有先祖舊書,多奉以奏獻王者。」他從老百姓家得好書,「必為好寫與之,留其真」,「寫」是照樣抄寫之意,「留其真」,大概是留下最接近真實面貌的抄本。還要「加金帛賜以招之」,這樣才能把好書吸引來。

2.影抄

後來影抄逐漸盛行,其中最有名氣的是毛晉,稱「毛抄」。毛晉家的影宋抄名氣比較大,量也較大。我國數學方面的經典,如《九章算術》《孫子算經》《海島算經》《張丘建算經》,由於歷代科舉考試不再偏重算數科,到了清朝已不易收集。明時李開先曾藏有一批宋朝的算書,後經南方的藏書家徐乾學、毛扆等人影抄,才逐漸得以保留副本。如鈐有「乾隆御覽之寶」的《緝古算經》,皇宮里收藏的就是影抄本。這是康熙甲子年(1664年),汲古後人毛扆在跋文交代的:「刻畫影摹,不爽毫末」。清朝中期黃丕烈也有影宋抄本,以《十三經註疏》為例,其中《儀禮》有唐賈公彥《儀禮疏》,北宋國子監刻的單疏本《儀禮》已失傳,南宋國子監所刻僅流傳了一件在黃丕烈處。黃丕烈知此書重要,於是臨摹一份,並在原書破損處對應的位置蓋了「斷爛」印戳,以表示不是漏抄。此書失傳後,只有黃丕烈臨摹的那一部,現藏國家圖書館。

3.影刻

《附釋音禮記註疏》的刻印人是和珅。和珅發現了這部宋版《禮記》,嘆為人間未有之書,於是照原樣花錢刻出來。如今那部宋版書早已丟失,現在能看到的是和珅刻的這部,流傳也不多。所以影刻,即照原樣把它雕版印刷出來,也是古籍保護的一種手段。

4.影印

大約民國初年,商務印書館借到一部來自皇宮的《孟子》影印,書上有牌記:上海涵芬樓假內府本印行,遠近翻刻必究。而現在這部宋版《孟子》已經消失了,最後一次有記錄是宮里將這部書送到琉璃廠去修理。幸虧商務印書館影印了,現在還能看到宋版的《孟子》。通過影抄、影刻、影印能夠讓珍貴古籍化一為二、化二為三,降低失傳風險。

5.補抄

茅元儀的《武備志》是我國軍事史上很重要的一部書,五十二卷,其中部分由收藏者抄配。印章也照著原書上描繪。文瀾閣《四庫全書》也經由丁氏兄弟抄補,《天祿琳琅書目》上抄配的書估計佔五分之一。越貴重的書,越多抄配的現象。

通過梳理我國古籍的基本形態和裝幀方式的演變,可以深刻感知到先民強烈的古籍保護意識。我國古代為保護古籍而採取的防災措施、管理辦法、原生性保護措施和再生手段,也值得今人借鑒。今天我們遇到了古籍保護事業發展的最好時代,古籍工作者都應該更加努力,為傳承古書中的歷史文脈做出屬於我們這個時代的獨特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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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刊於天津師範大學學報(社科版)2024年5期

附錄:天津師範大學學報社科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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