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書店的舊書目

舊書店的舊書目

沈津

「哈佛燕京」藏的雜七雜八的東西也真不少,10年前,有人在地下室書庫裡找出不少三四十年代舊書店的書目,認為放了幾十年,沒有什麼用了,想把它處理掉。在徵求我的意見時,我說,這些書目不要扔掉,還是交給我吧。於是我就全部搬到了善本書庫的一個角落,至少讓那100來本「書目」(重刊者按,共186種),有一個「安身立命」的窩。現在好了,復且大學圖書館的楊光輝博士為之全部編目上架,有了館藏號,即報進了「戶口」,就再也不會被人亂丟亂扔了。前年又量體裁衣,每部都做了函套,面目煥然一新了。

這些舊書店的舊書目,還是有些用處的,書目中南北兩地的都有,北京方面的有《文祿堂書籍目》、《文奎堂書莊目錄》、《東來閣書店節目》、《富晉書社目》等。上海方面的有《古書流通處舊書目錄》、《中國書店臨時目錄》、《二西書店舊書目錄》、《蟫隱廬舊書目》等。蘇州則有《文學山房書目》、《來青閣書莊書目》等。而杭州的則為《抱經堂書目》、《經訓堂書店舊書目錄》、《西冷印社書籍目錄》等。

舊書店的掌櫃們編書目,目的是要推銷自己店內的庫存舊書及新搜集到的舊書。三百六十行,各行各業都有竟爭,舊書業也不例外。不積極推銷,那庫存和店面的書越積越多,變成了滯銷品,那可就麻煩了,總不會要等到關門大吉的那天吧。有一點是舊書店的老闆們怎麼也想不到,他們當年的銷售目錄竟會成為今天收藏舊書者的搶手貨,那是他們所料想不及的。

實際上,舊書店的舊日書目的作用,在於它不僅揭示了當年的書價,還可以瞭解一定時期古籍流通的概貌。而公家圖書館的蒐集、私家的收藏都離不開舊書店。實際上的書價,經濟史、書籍流通史、民國間舊書店的生意經,如何推廣、市場的態勢與興衰等都是可研究的題目。

先師顧廷龍先生晚年對舊書店的書目仍舊非常留戀,他93歲時還想到早年的合眾圖書館曾積存數十本南北各舊書店的售書目錄,認為極有參考價值。他覺得這些書目內容很豐富,可作目錄學或古籍聚散的參考。他說:「我為什麼注意它呢?我在北京時,在書店的書目中瞭解到很多東西,有許多藏書流動消息,書目中可以反映,還有他們加的幾句介紹的話亦很重要。我在上海受古書店的書目中看到載有《集韻》一書,錄有多家批校,我當時研究《集韻》,很想一看。後來回上海了,趕快到四馬路去,他們已賣給陳澄中先生了。隔了幾年,陳先生訪葉揆老並參觀『合眾』,余得相識。後來陳先生常來,詢以此書,他即借我閱覽,批校滿幅,小字密行,無暇過錄,只得送還,至今可惜不止。」這裡提到的陳澄中,即是陳清華,他藏書中的精華在1964年即由周恩來總理特批,由北京圖書館從香港購回。葉揆老即葉景葵,他的藏書全部捐給了合眾圖書館。


仔細翻翻這些舊書目,儼然是一個小圖書館的藏書目,且還有不少可看點呢,如1928年的《文奎堂書莊目錄》,第112頁都是滿蒙文圖書,那時,國內買滿蒙文圖書的很少,所以我想,或許哈佛燕京圖書館藏的滿蒙文圖書都是當時從那兒買來的。我還注意到該書莊目錄上冊,封面上是:「注意:書目內所無之書,應需何種,均可代為搜辦。藏書家如有舊書願割愛者,本莊亦可收買。」書目中著錄書名、作者、版本、紙張、本數。尤其是紙張,分皮紙、竹紙、白紙、開花紙、棉紙、洋紙。可惜,就是價錢未標出。

文奎堂在北京隆福寺街廟西路南,主持人是王雲瑞,字輯五,束鹿縣人,於光緒七年(1881)開設。至1927年,由其子金昌(字星齋)繼其業。文奎堂的書目,最初叫《文奎堂書莊目錄》,我所見到有10冊,分別是1925年、1931年、1933年及1934年(均4月、8月出版)以及1935年、1936年。那是北京圖書館出版的《中國近代古籍出版發行史料叢刊》所未收錄的。這家店的目錄可能比較早,所以開始的幾本都沒有定價,直到1933年始,才在書目的每種書之眉端用毛筆寫出價目,而次年的書目上價目就一目瞭然了。

1923年的西冷印社書目也有特色。「西冷」是專業的書畫藝術機構,但是它也有門面,不僅賣該社自己的木刻仿宋聚珍版,也賣影刻古籍圖書、各種叢書以及經史子集圖書,有書名、卷數、作者、價錢。同時還賣金石拓本、印譜、碑帖墓誌,以及影印或石印的名人書面冊、碑帖墓誌、堂幅屏條等。一看就知道,它的顧客都是專注於金石文字、書畫藝術的人士。


上海受古書店的目錄上,屬於善本書或有特點的,皆注明「善本」、「禁書」,有的還以數十字、百餘字介紹版本的價值、特點。有的書目還有類似的書志,編的還真不錯。而有的大書店還編有專題書目,供單位挑選,如《來熏閣書店方志目》、《邃雅齋方志目》(竟高達884種)。

這種書目在當時印出後即郵寄各圖書館及有關的藏書家、學者等人,這類信息都十分有用。我曾讀過阿英的《海市集》,裡面有一篇《海上買書記》,就說到他見到《蟬隱廬書目》的新書目,裡面有《王季重全集》殘本出售,「我跑去看,計避園擬存、雜文序、時文序、爾爾集、傳、雜記、狀志銘各一卷,共十四本,各種完全,無殘缺。也是清初覆刻本。《避園擬存》、《爾爾集》等且是禁書,開價並不高,當時我就買了來。」

這種舊書店的目錄,後來就沒有了。記得60年代初,上海古籍書店沒有再印什麼「書目」,那或許是因為1955年公私合營後,小書店都並掉

這種舊書店的目錄,後來就沒有了。記得60年代初,上海古籍書店沒有再印什麼「書目」,那或許是因為1955年公私合營後,小書店都併掉了,人員也都人了大店,統一分配,不再存在競爭了。

最早注意舊書店舊書目並將之輯印出版的是台北的嚴靈峰先生。1978年,台北成文出版社出版了嚴靈峰編輯的《書目類編》,輯印了中、日兩國古籍目錄有關資料,以供各方研究參考。其所採用各書原本,皆為其無求備齋庋藏,共195種,114冊。其中所收舊書店目錄僅有5種,為《北京文奎堂書莊目錄》(上、下,1925年排印本)、《北平文奎堂書目》(1937年排印本)、《漢口掃葉山房書目》(1921年石印本)、《上海中國書店新舊書目》(1929年石印本)、《上海受古書店舊書目錄》(1933年排印本),差得遠了,可見,在台北蒐集收羅舊日「書目」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民國時期舊書目,過去印的本身不多,藏書家、學者、公家圖書館一般人都不存。70年代後期,我看過上海圖書館普通線裝書庫藏的《圖書書價目錄》15種,合訂成2冊。隨手做了個記錄,為《中央大學區國學書局目錄》、《江南書局目錄》、《江蘇第二圖書館官書印行所書目》、《淮南官書局書目》、《浙江公立圖書館附設印行所章程附售書目》、《江楚編譯官書局書目》、《湖北官書處新編書目》、《湖南思賢書局書目》、《成都書局書目》、《志古堂校刊書目錄》、《廣雅版片印行所書目》、《雲南叢書總目》、《鐵琴銅劍樓新刊書籍價目表》、《武進陶氏涉園精刻精印書籍價目》、《西泠印社所輯印譜》等。

如今再要找一本當年的舊書目也非易事,或許拍賣場上才會得見,前些年嘉泰拍賣公司所拍民國舊書店的線裝本書目,為來青閣、漢文淵、抱經堂、直隸書局、蟬隱廬舊書目,成交價人民幣6050元。

我的朋友中如復旦大學的周振鶴教授、上海書店出版社的老總金良年等都是特別關注這類物品的。5年前,金總來「燕京」訪問5天,我給他看了「哈佛燕京」藏的這些「書目」,他全部輸人到計算機裡,編成了一份清單。據說,他回到上海後,又找人翻箱倒櫃,居然又翻出了不少舊存的南北舊書店的各種舊書目。

朋友中,還有二位的藏書中有一些舊書店的舊書目,一位是美籍瑞典學者艾思仁先生。3年前,我在芝加哥開會,晚上無事,就約艾兄來飯店聊天,閒談中聊到了舊書店的舊書目,艾兄說他在60年代初從日本東京的舊書店買到不少國內舊書店出的舊書目。還有一位是韋力兄,他將他的收藏編成了一套《中國近代古籍出版發行史料叢刊補編》,由北京線裝書局出版了。

「燕京」館藏的舊書店舊書目有一些還不易得,我曾將之與北圖出版社的《中國近代出版史料叢刊》作了核對,「燕京」館居然還有25種可補充。

前些時,翻閱了一套某君輯《北京琉璃廠舊書店古書價格目錄》(北京:線裝書局,2004)。這部書的書名很有意思,初初一看書名,我還當是現今在北京琉璃廠的舊書店中所賣的古書價格目錄,但是打開一看,原來是30至40年代,北京琉璃廠的一些舊日書店的古書目。某君還編有一部《江南舊書店古書價格目錄》(揚州:廣陵書社,2005),也是具異曲同工之妙,明明是昔日舊書店的舊書目,而且當年的掌櫃也確實作為推銷書目編來命名的,而今的編者卻要在書名上擺點「噱頭」,直截了當地變成了《古書價格目錄》,也不知編者和出版社的用意何在?像後者,收的《廣雅書局書目》,卻是沒有價格的,也「混」了進去,那又怎麼說呢?所以一部書的「書名」也能變著法兒朝「錢」去奔,這大概也是當今書店生意人的生意經吧。

某君的序也有「創見」,有云:「由於今日古籍版本收藏者日益增多,這些民國舊書店的目錄及價格便成為收藏者的指南。本書對當代舊書價格的升浮以及對某些重要古籍文獻的開發研究,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我在圖書館裡搞古籍版本以及舊書也有近50年了,但是死腦筋,不活絡,沒有一般書店生意人的洞察力,更不要說是想象力了。所以我怎麼也看不出這種舊書店的目錄及價格,居然能成為當前古籍版本收藏者收集古書的「指南」,而且能對當代舊書價格的升浮以及對某些重要古籍文獻的開發研究,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再一想,又有誰會照舊書店的舊書目去按圖索驥呢?只有不動腦筋的人才會受到一次「引誘」。比如查找一本書是否存於世,會有哪位學者或專家會去查這種書目嗎?而且編者自己都不會去製作索引,自己都不會去查,卻還要說些冠冕堂皇的話,實在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2008/1/19

附錄:民國舊書店售書書目(哈佛燕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