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十六年修補武英殿本《廿史》版片的流程

道光十六年修補武英殿本《廿史》版片的流程

楊勝祥

【摘要】

道光十六年《廿史》版片的修補,是武英殿修書處版片修補史上的代表性案例。利用相關檔案,可以考察出此次版片修補的具體流程,有助於填補學術空白,豐富清代出版史研究。修補流程包括了換版、補版、修版、加固版片等基本情況。此次版片修版,流程規範嚴謹、系統有序,擁有檔冊登記和籤條制度的保障,在廣儲司、蘇拉處、提調處、監造處等各部門井然有序的分工中平穩推進。不僅透露出濃厚的內廷底色,更是清代出版活動發展到一定高度的體現,值得予以關注。

【關鍵詞】

《二十四史》;《廿史》;補版;武英殿


武英殿修書處是清代最為重要的中央刻書機構,專門從事書籍的活字印刷、雕版印刷和裝潢修復等工作。在武英殿修書處雕版印刷的書籍中,以《十三經註疏》和《二十四史》最為著名。除道光三年(1823)至七年間新刊之《遼》《金》《元》三史及未庋藏國子監的《舊五代史》版片無需修補外,道光十六年,武英殿修書處對殘缺損壞嚴重的其餘二十種正史(時稱《廿史》)的版片進行大規模修補。事件大略,已經張學謙據書前奏折還原[1]。

至於此次版片修補的具體流程,則未見學者提及。事實上,由於修補規模較大,「換刻者約計三成,其餘七成版片修補完善」[2],道光十六年《廿史》版片的修補無疑是武英殿修書處版片修補史上的代表性案例。而目前學界對武英殿修書處的版片修補流程尚無詳細考察[3]。因此,考察道光十六年修補《廿史》版片的具體流程,不僅可以還原歷史真相,還可以填補武英殿修書處版片修補流程方面的認知空白,豐富清代出版史的研究。


一、相關檔案介紹

現存嘉慶元年以下的武英殿修書處檔案,主要收藏在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大都已經被故宮出版社2014年出版的《清宮武英殿修書處檔案》影印。其中涉及道光十六年修補武英殿本《廿史》版片流程的相關檔案有7件,皆見於《道光十三年至十六年堂呈檔》中的《道光十六年堂呈稿》。「未字七號」「武英殿修書處官員等呈為行取紙張事」,是關於因製作冊檔和刷印草樣用紙而申請紙張[4]。「酉字二號」「武英殿修書處官員等呈為咨行事」,涉及抬回《廿史》書版、查欠頁、補版換版、採買新版片、加固舊版片、刷印清樣等事[5]。「戌字一號」「武英殿修書處官員等呈為行取紙張事」,是預備刷清樣用紙[6]。「戌字二號」「武英殿修書處官員等呈為行取煤炭事」,涉及為刻字東西館預備煤炭[7]。「戌字三號」「武英殿修書處官員等呈為報修房間事」,是為修理刻字東西館[8]。「戌字八號」「武英殿修書處官員等呈為行取紙張事」,是準備繕寫底本用紙[9]。「戌字九號」「武英殿修書處官員等呈為行取事」,是申請刻字匠修版所用松木案子[10]。下面本文利用這些相關檔案,對該案例修補版片的流程進行梳理考察。



二、修補流程

雕版印刷版片的修補,現今一般稱之為修版或補版,概念的界定不是很清晰。為便敘述,現對修補版片的四種情況分別進行命名:1.原版尚存,但刷印效果不佳,重新刻版以更換原版,稱為「換版」。2.原版尚存,刷印有瑕疵,在原版上對局部文字進行修補,稱為「修版」。3.原版丟失,重新刻版以補足版片,稱為「補版」。4.原版尚存,刷印效果尚佳,但出現斷版等問題,運用一定技術手段對原版進行加固,稱為「加固版片」。

(一)抬回版片、刷印草樣

武英殿刊印書籍所用書版數量較多,除存放於武英殿外,還在宮內的午門城樓、宮外的國子監等處存放。殿本《十三經註疏》《二十二史》並《明史》,在刊刻完成後,版片即存貯在國子監,「以備刷印」[11]。因此,在修版前需要先將書版運回。「酉字二號」檔稱:「須將板片趕緊抬回,以憑辦理。相應開寫書目次序,移付貴處。希即雇覓人夫,將國子監所貯板片,按照次序陸續抬回。」又稱:「所有《廿史》板片,共五萬九千餘塊,現在國子監存貯。應抬運到殿修補刷印。相應呈明咨行關防衙門,轉交蘇拉處內管領,派撥蘇拉將此項板片妥速抬運到殿。」 [12] 「蘇拉」是清代內廷機構中擔任勤務的人員[13]。故由蘇拉負責將版片從國子監抬運到武英殿。

將版片抬回後,即在武英殿對整部《廿史》進行印刷,印刷所得即稱「《廿史》草樣」。「未字七號」檔提及刷印用紙為榜紙,全書頁數為:「刷印《廿史》草樣一全分,連付頁通共計小頁六萬零一百十八頁。」[14]

(二)換版、補版

「酉字二號」檔中詳細介紹換版、補版的細節:

先從《史記》辦起,應由本處查明草樣內共欠若干頁,按照底本補寫全部,按卷校妥。陸續發交貴處,按簽修板。所有寫樣篇頁,本處現在趕繕校妥,先行發交貴處,即寫宋字。寫妥交回,按卷補全,再行校對。俟校妥數卷,陸續付送,照簽修改。修妥銷簽,即刷清樣。復校無訛,即成一史。其餘十九史書亦按照此辦理。周而復始,不至耽延。[15]

此段檔案中,「本處」指提調處,又稱校刊翰林處。「貴處」應指武英殿修書處,但具體執行的是修書處的監造處,監造處下設刷印作、刻字作等機構,刻字作內有寫字局,負責寫樣。辦書次序是先從《史記》辦起,直至《史記》版片修補完成,再換下一史,依次辦理。

提調處根據刷印出的草樣,查明其中缺失或刷印效果不佳的頁面「共欠若干頁」,按照底本進行補寫,繕寫後要進行第一次校對。提調處補寫使用的紙張為黑格紙,此檔後文提及:「至補寫篇頁,應行付取黑格紙張,相應移付貴處,先行刷印二千張。」[16]囑刷印作刷印黑格紙。據「戌字八號」檔:「修刻《廿史》板片內應行換刻之板,本處繕寫底本需用太史連黑格貳萬頁。」[17]為繕寫所需黑格紙頁數,紙張材質為太史連紙。項旋認為此處的黑格紙用於寫字局繕寫版樣[18],即把黑格紙當作寫樣紙,誤。寫樣紙用紅格紙,見下文。雕版印刷中,「寫樣格紙用彩色印刷,以紅色最為常見,此外也有用紫色印刷的,但不會使用黑色印刷」[19]。

提調處在黑格紙上繕寫校對好需要換版、補版的頁面,即將黑格紙稿交由寫字局作為依據進行寫樣。「酉字二號」檔強調「按簽修板」,可知送去的黑格紙稿上還帶有籤條,作為查辦各環節的提示和記錄。據「戌字一號」檔載:「修補《廿史》板五萬九千餘塊,內應行換刻板三成等因前來。現按三成合計,預備繕寫宋字板樣,刷印太史連紙紅格一萬八千頁。」[20]知寫樣所用的是紅格紙,材質為太史連紙。整張太史連紙由內務府廣儲司發給,刷印作負責刷印紅格。

寫字局寫好的紅格寫樣稿需返回提調處第二次校對。「按卷補全,再行校對」,應是為了防止遺漏。意見寫在籤條上,再發回寫字局照著籤條修改。

寫字局遵照提調處籤條上的修改意見進行修改,改完銷簽,便謂「即刷清樣」。刷清樣前應還有雕版等步驟。「酉字二號」檔後文對此有補充說明:「一俟本處校妥宋樣,先行發刻,刻出若干塊,即刷草樣送交本處。校妥之時,補成全部,方能刷印清樣。」[21]校好改好的寫樣稿,交由刻字館上版刊刻。新雕版片要先刷印草樣,送交提調處第三次校對,以保證新雕版片的準確。最後,將因補版換版而新雕的版片,與仍可繼續使用的原版片一起,組合成一套雕版,方刷印正式的清樣。據此檔「復校無訛,即成一史」之語,該清樣最後還要經提調處第四次校對。一種史書的辦理程序才完成。

至此,可以總結出換版、補版的流程:提調處在黑格紙上繕寫需要補版或換版的頁面→提調處校對黑格紙稿→寫字局據黑格紙稿在紅格紙上寫樣→提調處校對寫樣稿→寫字局照簽修改寫樣稿→銷簽→寫樣稿上版刊刻→新雕版片刷印草樣→提調處校對新雕版片草樣→一種史書全套版片刷印清樣→提調處校對全套清樣→完成

(三)修版、加固版片

至於修版、加固版片的細節,則未見相關檔案細緻描述,但也並非全無蹤跡可尋。

「酉字二號」檔:「其舊存板片內有兩半塊及有裂文板片,本處查看刷來草樣,字畫清楚尚堪刷印,應由貴處詳細查看。內有可用之板,即用鐵拘拘妥,以便修補。」[22]提及原版已經一分為二或有裂紋,但印刷效果尚能「字畫清楚」。這種情況需用鐵拘加固。加固完了還需「修補」。這種「修補」或許是接縫、鑲補等進一步加固的措施,也可能是修版。

翁連溪曾描述故宮博物院現存《二十四史》雕版實物,版心上鐫刻「道光十六年重修」的版片「只是將乾隆四年刻版版心上的‘乾隆四年校刊’六字鏟去,嵌入‘道光十六年重修’字樣,書版中避諱字也有挖改」。[23]這說明對於繼續使用的原版,至少做了兩項工作:挖改版心和避諱字。是否有其他改字換字的行為,尚需進一步校勘的佐證。但可說明此次修補版片的過程存在修版環節。

在咸豐十年以前,武英殿修書處下設刻字館的地點分作兩處,宮內的在武英殿群房,宮外的在東安門外[24]。「戌字三號」檔載:「本處刻字東西兩[館]東安門外燒酒衚衕,久未修理,房間多有坍塌滲漏。該匠役等礙難在內修刻板片。查此項奉旨刊辦活計為數較多,應行催覓刻字匠經年在館刊刻。」[25]因此報修東西兩館。又,「戌字九號」檔載:「查修補板片,須傳刻字匠役,經年在內修補。」[26]一為「在館刊刻」,一為「在內修補」。前者應指換版、補版在東安門外刻字東西兩館進行,後者應指修版、加固版片在內廷的武英殿群房刻字作進行。之前已從國子監將《廿史》版片運回武英殿,且「酉字二號」檔稱:「應抬運到殿修補刷印。」 [27] 在武英殿修版、加固版片可以免去再次搬運,更為便利。



三、結語

通過上文對《廿史》版片修補流程的總結,可看出其流程具有如下三個特點:

(一)流程規範嚴謹

1.按史書依次辦理,辦完一史,再辦下一史。可以避免多種史書同時開工造成的混亂。乾隆年間辦理《四庫全書》,多套《四庫》同時謄寫,造成質量不一、底本遺失等問題。2.通過上文對版片修補過程的總結,特別是補版換版,可以看出修補版片的過程是頗為系統的。3.多次校對。在補版換版的程序中,提調處進行了四次校對,每一次校對的設計都是有必要的。

(二)制度保障

1.檔冊登記制度,既可以登記各部門及人員的工作,方便獎勵和追責。也方便記錄補版的進度和步驟,避免安排重復、遺漏等情況的發生。是該項活動得以按質按量正常運行的關鍵。2.籤條制度。修改意見、提示等都通過籤條記錄,籤條伴隨著工作稿件,直到上版刊刻前才「銷簽」。這有助於各環節之間相互瞭解,避免重復勞動、誤改、漏改。

(三)各部門分工井然有序

在整個修補版片的過程中,各部門都有各自的分工和職責。內務府廣儲司負責紙張等材料的供給,蘇拉處負責運送版片,提調處負責繕寫黑格紙稿、清查、校對,監造處負責寫樣、刊刻、刷印。這是修補得以展開的基礎。

當然,筆者對於《廿史》版片的修補流程並非全無疑問。換版補版時,提調處在黑格紙上繕寫需要補版或換版的頁面,寫字局又據黑格紙稿在紅格紙上寫樣,以至於牽涉出許多校對環節。為何不直接將武英殿本的初印本拆開,將需要換版補版頁面對應的初印本紙張直接上版翻刻[28]?是由於改避諱字、改字過於麻煩,還是出於別的考慮,只能缺疑待考。但前述《廿史》版片複雜的換版補版流程,雖然頗費周章,卻無疑是最為體現「道光十六年重修」的方式。

中國出版史源遠流長,但出版流程、技術方面的文字記錄相對缺乏。武英殿修書處作為清代最重要的「皇家出版社」,在出版流程、技術方面留下一些寶貴的記載,比如《武英殿聚珍版程式》一書,是研究木活字技藝不可或缺的資料。而更多的記錄則散存在有關檔案之中。本文所揭示的道光十六年《廿史》版片的修補流程,總版片達五萬九千餘塊,補版換版近二萬塊,是一項大型的版片修補工程。整體流程規範嚴謹,擁有制度保障,各部門分工井然有序,使版片修補得以平穩推進。《廿史》版片的修補,不僅透露出濃厚的內廷底色,更是清代出版活動發展到一定高度的體現。


注釋:

[1]張學謙:《武英殿本〈二十四史〉校刊始末考》,《文史》2014年第1期。

[2]道光十六年武英殿重修本《史記》卷首奏折,轉引自張學謙:《武英殿本〈二十四史〉校刊始末考》,《文史》2014年第1期。

[3]這方面研究的代表是項旋的《皇權與教化:清代武英殿修書處研究》,但並未涉及具體流程。項旋:《皇權與教化:清代武英殿修書處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20年版,第257—262頁。

[4]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故宮博物院合編:《清宮武英殿修書處檔案》第2冊,故宮出版社2014年版,第723頁。

[5]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故宮博物院合編:《清宮武英殿修書處檔案》第2冊,第730—733頁。

[6]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故宮博物院合編:《清宮武英殿修書處檔案》第2冊,第733—734頁。

[7]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故宮博物院合編:《清宮武英殿修書處檔案》第2冊,第734—736頁。

[8]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故宮博物院合編:《清宮武英殿修書處檔案》第2冊,第736—738頁。

[9]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故宮博物院合編:《清宮武英殿修書處檔案》第2冊,第747—748頁。

[10]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故宮博物院合編:《清宮武英殿修書處檔案》第2冊,第748—749頁。

[11]張學謙:《武英殿本〈二十四史〉校刊始末考》,《文史》2014年第1期。

[12]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故宮博物院合編:《清宮武英殿修書處檔案》第2冊,第730、732頁。

[13]北京師範學院歷史系中國近現代史教研室:《簡明中國近現代史詞典》,中國青年出版社1985年版,第22頁。

[14]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故宮博物院合編:《清宮武英殿修書處檔案》第2冊,第723頁。

[15]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故宮博物院合編:《清宮武英殿修書處檔案》第2冊,第730—731頁。

[16]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故宮博物院合編:《清宮武英殿修書處檔案》第2冊,第732頁。

[17]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故宮博物院合編:《清宮武英殿修書處檔案》第2冊,第747頁。

[18]項旋:《皇權與教化:清代武英殿修書處研究》,第256頁。

[19]石祥:《古籍寫樣本及其鑒定》,《圖書館論壇》2017年第12期。

[20]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故宮博物院合編:《清宮武英殿修書處檔案》第2冊,第733頁。

[21]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故宮博物院合編:《清宮武英殿修書處檔案》第2冊,第731頁。

[22]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故宮博物院合編:《清宮武英殿修書處檔案》第2冊,第731—732頁。

[23]翁連溪:《清代內府刻書研究》,故宮出版社2013年版,第314頁。

[24]楊玉良:《武英殿修書處及內府修書各館》,《故宮博物院院刊》1990年第1期。

[25]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故宮博物院合編:《清宮武英殿修書處檔案》第2冊,第737頁。

[26]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故宮博物院合編:《清宮武英殿修書處檔案》第2冊,第748頁。

[27]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故宮博物院合編:《清宮武英殿修書處檔案》第2冊,第732頁。

[28]將刻本紙張覆蓋在空白版片上,有字一面與版片貼合,通過打薄紙背,可以成功上版雕刻。

本文原刊於《歷史檔案》2024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