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刊書信裡的「胡適世界」

未刊書信裡的「胡適世界」

羅不特


作為開一代風氣的人物,胡適與北大的關係不可謂不深。某種意義上,沒有北大這一平台,就沒有那般「捨我其誰」的胡適—至少胡適在近代中國會是另一個樣貌。可喜的是,與胡適有關的材料仍時有發現。且不提周質平先生二十多年前整理的《胡適未刊英文遺稿》(聯經出版公司,2001年),去年即有傅祥喜先生編著的《胡適未刊日記輯注》(廣東人民出版社,2023年)付梓,今年年初又有鄒新明先生編著的《北京大學圖書館藏胡適未刊來往書信》(北京大學出版社,2024年;下文簡稱《未刊書信》)問世,且是皇皇兩巨冊。

3月初推薦大學圖書館採購《未刊書信》,4月下單,5月底納入館藏,6月初我從圖書館借得此書。16開,精裝,淺綠色的封面,清新典雅,假使胡適復生,見到此書,大概也會嘖嘖稱嘆。

據前言介紹,《未刊書信》包含兩部分,上冊主要收錄夾在胡適藏書中的書信,其中中文書信110餘封,英文書信50封,且不乏名家的手筆。下冊則收錄胡適卸任駐美大使職務後,美國政要、教育界和文化界的知名人士以書信形式給胡適的留言,共計130封,144頁。後面這部分書信「所用信箋整齊劃一,裝在特製的函套內」,是胡適特意送給北大圖書館的。胡適大使卸任後的這些名人留言,其實是賽珍珠和Mrs. Hughes發函徵求而來的,所以大都對胡適離任表示遺憾,稱贊胡適擔任駐美大使期間的貢獻,「難免溢美之詞」。這些留言有一定的史料價值,但如果有人單單以這批材料來評價胡適作為駐美大使的成績,則未免為材料所欺,難稱高明。

順便一提,關於胡適駐美大使的功過,鄙意以為目前最具參考價值的當屬齊錫生先生的力作《從舞台邊緣走向中央:美國在中國抗戰初期外交視野中的轉變(1937-1941)》(聯經出版公司,2017年;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8年)。齊著的一個好處在於,它不是專門研究胡適的,而是立足於中美關係,充分利用官方檔案和私家文獻,對蔣介石、胡適、宋子文、陳光甫等都有深入的考察和剖析,當然對胡適大使的成敗得失也有所評騭—我們不必完全贊同其具體評判,但這種整體視野和比較的眼光是不可或缺的。

前面扯了這麼多,主要是針對《未刊書信》下冊的一些感想。綜合上下冊而言,我最大的感覺是,《未刊書信》與其說是研究胡適本人的一筆材料,不如說是步入胡適世界的一把鎖鑰。本書雖然題作「未刊來往書信」,其實絕大多數是寫給胡適的,胡適寫給他人的則屬少數,真正構成往復關係的更是寥寥。就此而言,這些出自名公巨卿或無名小卒之手的書信和留言,構造了一個「胡適世界」。換言之,我們只有更廣泛更深入地瞭解這個「胡適世界」,才能更充分地把握胡適其人其學其思。這也就是古人常說的「論世知人」。尤其是看到目錄上那一連串的英文人名,如果對那些人名背後的社會、文化和歷史缺乏理解,那就等於關上了走近胡適的一扇窗。胡適終身推崇美國,熱愛美國,如果我們對美國的瞭解僅限於胡適的見聞,那自然不免被胡適牽著鼻子走。

慚愧的是,筆者對那些英文人名背後的世界所知極其有限,所以下文主要是對《未刊書信》上冊所收中文書信的一個整理,附上幾句粗淺的讀後感。

就內容而言,這些中文書信大致可以歸為六類:(一)批評推薦,(二)學術研討,(三)實際事務,(四)文字改良,(五)日本相關,(六)其他。當然,這只是一種便宜的歸納。

批評推薦

這些中文書信大都是夾在藏書裡的,基本上是贈書,請胡適批評、推薦或作序的。比如,何天行1931年考入中國公學,1935年轉學至復旦大學,1945年任西湖博物館歷史部主任,1949年任浙大人類學古器物學兼職教授。他在1948年出版了《楚辭作於漢代考》一書,給胡適寄了一冊,抬頭「適之先生校長鈞鑒」,末署「門人 何天行拜上」,信中交代原委:「自離母校中公後,違暌教誨者已十餘年矣。引詹風猷,恆切心馳。茲坿奉拙作《楚辭作於漢代考》一冊,原為十年前舊作,自太平洋戰前即交中華書局印行,今始出版,擬請先生德便賜正!」(85頁)

胡適因提倡文學革命「暴得大名」後,追隨者、仰慕者數不勝數,尤其是年輕一輩。書中收錄了一個叫羅雄飛的青年寫給胡適的信。這位羅雄飛「生平不詳」,可以說是再普通不過了。然而也正因為他的平凡,羅氏此信(凡三頁)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此處不厭其長,抄錄於下:

我的親愛的先生:

我不敢怎樣講愛先生,我為先生走了路八千,一次走邵陽,二次走祁、衡,三次走永豐、湘鄉、藍田,四次走邵陽新設民眾圖書館,五次走筆上桂林,六次走筆下南京;但終以為不上心,七次又親自下長沙,書本呢?書本真的在缺莊的書店裡(僅僅購得一種《廬山遊記》)。在這個當中,本有朋友介紹到湖大;可是一來沒有心情,二來有種小說自號《羅雄飛說》,分《太平說》《文藝說》《愛情說》《事業說》……《太平說》分《治世大綱》《治世方略》,《文藝說》分《十八般文藝》《文藝通考》……很想找個理想的地點,理想的先生,求合我的理想,達到我的志願。我想胡先生決不是那個小圈子的胡先生,而是四萬萬同胞的胡先生,普遍天下的胡先生;凡屬現代青年都有格向胡先生請問,胡先生對於現代任一青年都有答問的天職;於是第八次乃決意北上,不料行至長江,行李誤墮江心,這分明是天意不許,為什麼不能感動呢?敬錄《文藝說》一篇呈寄,請求指教,不要嫌棄。

你的望門生羅雄飛寄於漢口,現住湖南邵陽中鄉靈官殿老官橋,八,十(181、183、185頁)

估計很多讀者跟我一樣,不知道信中所謂「我為先生走了路八千」究竟是怎麼回事,但分明可以感受到一個理想主義青年的心境和抱負—只是他的抱負,或許由於時乖運蹇,在歷史上終究未能留下鮮明的印跡。而這正是「胡適世界」的一個縮影——跟那些名家相比,書中這類名不見經傳者的片言只語更引人遐思。竊以為,這恰是《未刊書信》最大的價值所在。

胡適提倡新詩,影響甚廣,《未刊書信》中也有所反映。譬如,清華外文系學生曹葆華於1930年底出版了《寄詩魂》,他將這本詩集寄給胡適,「若是先生認為值得介紹給大眾,我便希望先生寫一篇評文公諸報章」(21頁)。此外,書中還有兩人給胡適寄過自己的詩集。一位是唐世隆,生於1901年,卒年不詳,他曾在劉文輝川軍歷任排長、連長、副官、參謀等職,抗戰爆發後擔任川軍某軍少將參謀長,1949年後以中醫行醫。他的《民間疾苦詩》是個油印本,一函兩冊,第二冊是第一冊的刪改本,出版於1931年。他在信中說這個詩集「差不多是依據先生的主張和意旨而選成的」,「皆不出白話的範圍」,希望胡適能「賜以序文」(233、235頁)。另一位叫祝實明,原名祝世德,生卒年不詳,1927年任教於四川萬縣某中學,1931年任教於江西璧山縣某中學。他曾在1932年給胡適寄過一首故事詩《楊媽》,「偶蒙獎飾,至今心感」,「我這十五年來,在工餘尚不能忘情寫作。今將自費印行的兩部詩集寄上,聊以表示歡迎先生回國的熱忱」(417頁)—祝氏寫於1946年7月的這封信夾在《不時髦的歌》一書中。

除了自己寄呈「拙作」外,也有通過第三方轉贈的,比如熊十力請蔡元培代呈《尊聞錄》(出版於1930年)給胡適。張光祖遵囑將友人萬宗一的《墨辨新詁質疑》(出版於1946年)轉呈胡適,懇請「教正」。另外,老師也會推薦學生、後輩的作品,請胡適指正。比如清華大學中文系教授劉文典將學生曲瀅生的畢業論文《韋莊年譜》寄給胡適,褒揚曲君「厚重樸質,治學甚勤」,強調該書乃「經師友之慫恿,始印數百部,意在就正於有道,非為名計也」,期望胡適能「時時訓誨教導之」(171頁)。馬衡將青年學者石松原的《論語正》《孝經正》二書寄呈胡適(193頁),又是一例。

學術研討

身為著名學者,胡適經常通過書信論學問難,所以本書出現學術討論、學術批評的內容,毫不足奇。《未刊書信》這方面的材料雖不算多,但亦有幾例。比如,范振生(1936年畢業於北大史學系)1934年9月致信胡適,對《章實齋先生年譜》中萬經、邵晉涵的年歲提出質疑(51、53頁)。又如,胡先驌評林語堂的My Country and My People(《吾國吾民》),雖字數無多,卻不能不嘆服其評判精准周正:「林語堂君大作已讀畢,其文字極佳,惜所見不少淺陋之處,而批評每每過火,然較之一般西人之著作自遠勝也。原書今走價奉還,余不一一。」(107頁)附帶一提,所謂「走價」,意指派遣僕役。再如,袁同禮在寫給胡適的信中直言顧實《漢書藝文志講疏》「所論諸子各節,頗多有可商榷之處」(361頁)。

《未刊書信》中最有意思的一篇文字大概要數王季同寫給胡適的三紙批評。和書中大部分留言性質的短箋相比,這封天頭地腳幾乎塞滿毛筆字的來信可謂罕見。據書中介紹,王季同(1875-1948,一說生年不詳)曾任教於北京大學,在現代數學、物理學、機電方面均有不俗的成績,1928年任中研院工學研究所研究員,晚年研究佛學,著有《佛法與科學之比較》《佛法省要》《因明入正理論摸象》等。王季同此信寫於1943年11月18日,他聽兒子王守競說胡適離任駐美大使後,到紐約繼續寫《中國哲學史大綱》下編。對此王氏說,胡適在十餘年前為寫下編而讀佛書,可是「讀佛書不得要領,於是佛教與禪宗,乃至受禪宗影響而產生之宋明諸儒哲學,皆無從寫起,而不得不擱筆」。繼而王氏根據胡適擔任大使期間拒絕演講佛法的傳聞,斷定胡適在佛學方面大抵裹足不前,「足下既不能把握佛法旨要,則大箸下編惟有滿紙敷衍文章,如清代應舉者第三場之五道空策而已,非但毫無精彩,且恐帶累頭二場文字亦減色不少矣。」因此奉勸胡適「不寫為妙」,「若足下決計完成此大箸,則請放棄其西學於歐美先入為主之唯物成見,一依弟勸,則弟可保足下寫一冊最有精彩之《中國哲學史大綱》下編也」(257頁)。王氏主張佛法禪道為「宇宙間唯一真理」,他對自己的佛法極其自信,且認為唯有胡適「飽讀佛書,兼精科學,必能認識拙箸之真價值」(259頁)。言下之意,胡適的《哲學史大綱》下編若要成功,必須參考我王某的佛法理論,故奉呈《因明入正理論摸象》一書,最後再次強調「佛法所以異於一切宗教,是真理而非迷信」(261頁)。鑒於胡適一貫視宗教為迷信的思想,他恐怕很難認同王氏的觀點。順便一提,王季同育有五子二女,其兒女多為著名大家,此信中提及的王守競在量子力學方面成績卓著,歷任浙大、北大教授、物理系主任,1949年赴美。

實際事務

名滿天下之後,胡適的心思並不局限於學術方面,他人也會因名人效應而有各式各樣的請託。加之世事紛紜,滄海橫流,時人不能不做出應對。書中有不少這方面的內容。譬如,有個叫蔡正中的作者寫了一冊《今後我國的出路及人類之將來》(出版於1933年),寄呈胡適,信中表示「這是我的處女作,是我不傍任何門戶的處女作,是我欲救黨國人類的處女作,若一得之愚,尚不大謬,可堪方家一笑,不吝賜教,更所歡迎」(17頁)。

抱有這種救世熱忱的當然不止蔡氏一人,一位名叫「智武」的作者給胡適寄了一冊《援世寶鑒》(出版於1947年),印刷體的函件內容如下(標點為筆者所加):

蓋一國興亡,匹夫有責,況今內亂外患,豈忍坐視而束手待斃者乎?予志本欲為國為民,乃因家此年邁又恙,故不克分身,而無奈祗可一面侍親,一面著書,贈與當今執政諸公,以作治國之參考耳,且亦略了平生之願。俟母恙愈體康時,再懇高堂允予從軍,誓決首平內亂,而後復吾國所失之領土邊疆,重振祖國之榮光,以達成世界第一強國,而後方休。(404頁)

從中不難體會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一個普通中國人的心境和志向。

此外,陳萬里寄呈《江蘇兩年來的衛生工作》,程敷鍇寄呈《黃山旅遊指南》,戴堅奉上《兵學研究綱要》,焦易堂《縣自治法草案縣自治法施行法草案》徵求意見,金國珍《市政概論》、孫澤英《獨裁政治之理論和實際》等,大體皆可納入此類。

改良文字

清末民國,危機深重,無數知識分子贊成「漢字有罪論」,認為漢字拖累了國民,導致國家落後於時代。在翻開《未刊書信》之前,我決沒想到書中有這麼多信跟改良文字、普及教育有關。例一,廣東新會人陳瑞祺在香港設立道字總社,與其子陳子民創造拼音「道字」,以期改良文字。陳氏與胡適「素昧平生,且天涯海角,各處一方,關山遙阻,欲拜訪而不能,但素聞大名,如雷貫耳,尤以改良文字為己任」,遂介紹自己的「文字科學化」經驗,並奉上《道字初刊》一書,「倘蒙認為有研究之價值,還請隨時頒示指導」(29、31頁)。例二,山西臨汾人賀生樂在信中表示(印刷體):「昔年對於漢文字畫意義頗感高深,平民未易普及,不揣冒昧,積十數年寒暑,竊取各種文字之長,著成《平民新字說》《平民新字原》《平民新字彙》各一冊」,「乞賜斧正,幸有以教之」(90頁)。例三,福建永定人黃學周在鄭州致信胡適,寄奉自編讀物《布丁》一冊,以助推國語羅馬字拼音運動,藉此達到掃除文盲、普及教育的目的。例四,生平不詳的簡文給胡適寄了《簡筆字彙稿本》一書。例五,江西宜黃人歐陽溱將《簡體字之研究》奉上,請胡適匡正。例六,廣西桂林人易熙吾致信某根泰,請後者將自己在抗戰八年間寫成的《常用字源》轉呈胡適,希望「胡校長加以指導鼓勵」(355頁)。由此可見,曾有多少人為文字問題所擾,並為之付出無數的努力。

日本相關

胡適雖然沒有留日的經歷,但他與日本學者多有往來。書中最明顯的例子是青木正兒和桑原騭藏給胡適的信札。青木正兒早年在京都大學師從狩野直喜和鈴木虎雄,是較早對中國新文化運動作出呼應的日本漢學家。這封信寫於1921年2月,夾在《李卓吾先生批點忠義水滸傳》一書中,信的內容也跟《水滸傳》有關。京都漢學耆宿桑原騭藏在信中寫道:「素聞大名,無緣面晤,常以為憾。頃日所著蒲壽庚一篇獻贈左右,謹請指正。並頌文安。」而《蒲壽庚之事跡》正是桑原氏的一部代表作。

另外,李大釗的信中提及日本學者帆足理一郎的《哲學概論》,該書譯者請李大釗轉交給胡適核閱。不過書中沒有提供中譯本和譯者的信息,尚待進一步考證。還有,顧頡剛1935年的信中提及聞宥的《論字喃之組織及其與漢字之關涉》(《燕京學報》1933年第14期),說「《東洋學報》曾介紹過,稱為日本人尚未研究過的問題」,可見當時學人對日本學界的動向也是相當關注的。

最讓人感慨的則是陳榮捷1942年4月26日於夏威夷檀香山寫給胡適的信:

昨天鈴木大拙博士寄來他的著作兩本,其中一本是他叫我轉寄先生的,已經立刻轉遞了。他說,在現在的環境之下不能夠直接呈上,真是可惜,只希望「Peace will soon be restored between us when we are rational beings again」。高楠先生的信也有「有口難言」的話,辛酸的很。先生替祖國做了許多工作,我們留檀的人都很感佩。

此時胡適還在大使任上,日軍正在大陸肆虐。鈴木大拙和胡適圍繞禪宗有不少討論,當此之際,兩國學人的關係甚為微妙。所以鈴木大拙說希望早日恢復理性,實現和平。信中提及的「高楠先生」當指高楠順次郎,也是日本著名的佛教學者,1929年獲得法國儒蓮獎。

其他

所謂「其他」,包羅甚廣,且略舉數例。有請教西洋哲學史和論理學(即邏輯學)的英文參考書的(包鷺賓),有上門取手稿的(顧隨),有請幫忙催促稿費的(馮沅君),有商請他人到商務印書館就職的(高夢旦),有交換圖書的(北大圖書館以《五禮通考》與胡適交換《羅念庵集》,胡適致皮宗石單不廣),有幫學生向胡適求助的(沈從文),有請胡適幫忙物色教職的(趙貞信)。

上文提及「胡適世界」,不僅包括今人熟稔的胡適的「朋友們」,還包括許多我們此前從未耳聞的名字,或者雖曾耳聞實則不甚了了的名字,這些名字背後的世界也是「胡適世界」的重要組成部分。試舉一例。羅章龍—因不研究中共黨史,筆者雖然知道這個名字,但直到這次閱讀《未刊書信》時才注意到他生於1896年,去世於1995年,享年100歲。羅章龍是湖南瀏陽人,早年跟毛澤東等發起組織新民學會,曾參與創建共產主義組織,多次參加領導工人大罷工,1923年中共三大上當選中央委員和中央局委員,在中共四大、五大、六大上當選中央委員,1931年因反對王明被開除出黨。另一個出乎意料的地方是,羅章龍在經濟學方面也有成績,他1934年出任河南大學經濟系教授,後又在西北大學、華西協合大學、湖南大學任教。1948年7月,羅章龍給胡適寄贈了「拙著《經濟史學原論》一冊」,「先生哲史泰斗,海內文宗,至祈不吝賜正為禱」。……這恐怕是某些「胡適迷」所無法想象的。

我們之所以能從《未刊書信》中瞭解到很多人的信息,自然要歸功於整理者的辛勤付出。比如,整理者考證出信件作者的姓氏和寫作年份,更不要提字跡辨認這類最普通也最煩難的問題了。此書有影印,有錄文。錄文方便讀者,影印則提供了錄文難以直接呈現的很多信息,最明顯的如作者的書法。整理者在前言指出,李大釗的信雖僅寥寥數語,卻是北大圖書館迄今為止收藏的唯一一封李大釗的手跡;蔡元培給胡適的信,也屬於北大圖書館館藏中的吉光片羽。此外,我們對照青木正兒和桑原騭藏的書法,或可窺探日本東洋學兩代人之間的差異。由影印件還可看到青木正兒信箋中縫有「守拙蓬廬」的字樣,這大約是青木氏的書齋名(206、208頁)。劉文典的「國立清華大學用箋」上欄有孫中山遺囑的片段,下欄有「天下為公」四字,側欄有「同志仍須努力」字樣(170頁),大約是羅家倫執掌清華後的遺影。再如,張國維的「中國科學化運動協會用箋」(376頁),也在某個側面反映出「賽先生」在近代中國的印跡。這類例子所在多有,恕不一一。

本書的整理是非常細緻的,閱讀過程中基本上沒有發現什麼差錯,不過仍不免無心之失。一是在援引他人論文時遺漏了作者的名字(409頁),《中美關係歷史大潮和個人學術追求——以哥倫比亞大學博士朱士嘉為例》(《天津師範大學學報》2021年第1期)著者是王成志。二是下冊提及Dorothy Canfield Fisher 最著名的著作為兒童讀物Understand Betsy(771頁),不過書名中的「Understand」應為「Understood」。

讀罷此書,最讓人感動的是整理者鄒新明先生在前言中的一句話:「時光匆匆,每個人都不完全是時間的主人,因此能真正好好做事,且能夠做出點事情的機會並不多。」就這兩巨冊的《未刊書信》而言,鄒先生的的確確把握住了機會,好好做了一番事情——這是時間的饋贈,勝過俗世的任何獎狀。

本文原刊澎湃私家歷史2024年9月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