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浪有遺亭，勝跡今始到

—讀《滄浪小志》

沈津

杭州有西湖之美，妙在天趣，蘇州有同林之勝，貴在人工。兩者各有千秋，並美於世。我每次去蘇州，必定要去滄浪亭看一看。滄浪亭為蘇州最悠久的古典園林，自五代以來即享有盛名。據《長洲縣誌》，滄浪亭在三元坊郡學之東南，積水彌數十畝，旁有小山，高下曲折，與水相縈帶。《石林詩話》以為錢氏時廣陵王元璙池館。或云，其近戚中吳軍節度使孫承佑所作，既積土為山，因以瀦水。宋慶曆間，蘇舜欽流寓蘇州得之，有感於漁夫「滄浪之水」歌與孟子「滄浪之水清兮，以濯吾纓」之意，題名為滄浪亭。歐陽文忠公詩云：「清風明月本無價，可惜只賣四萬錢。」滄狼之名始著。舜欽死，屢易主，後為章申公家所有，廣其故地為大閣，又為堂。滄浪亭，元代廢為僧居。明嘉靖二十五年（1546）結草庵僧文瑛復建亭於荒煙殘滅之餘。

關於滄浪亭的志書，我見到的有三種，最早的是宋犖輯的《滄浪小志》二卷，另二種是梁章鉅的《滄浪亭志》一卷，及蔣瀚澄的《滄浪亭新志》。宋犖的《小志》是清康熙刻本，有圖，題「商邱宋犖牧仲編」，有康熙三十五年（1696）尤侗的序，一冊，藏美國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

宋犖淹通典籍，詩與王士禎齊名，在官持大體，又以清節著，所以頗得康熙帝之信任，官至吏部尚書，加太子少師。《小志》是宋犖在任江蘇巡撫四年後所輯的，那時的「滄浪亭」，在宋的眼裡是「野水瀠洄，巨石頹僕，小山聚翳於荒煙蔓草間，人跡罕至」。於是「亟謀修復，構亭於山之巔，得文衡山隸書『滄浪亭』三字，揭諸楣，復舊觀也」。

蘇舜欽是宋代文學大家，詩歌奔放豪健，風格清新，又嘗自號滄浪翁，在《小志》中，凡涉及蘇事但無涉亭者也收於內。其二卷是卷上為傳、志、詩、記、序、志銘、祭文，卷下為記、詩、賦。其中有當時名家學士所作，如潘耒之《滄浪亭賦》等。蓋因「滄浪亭」「既修祠宇，有堂有室，緣阜築亭，亭下為舫齋，繞以迴廊，峙以高軒，匯以曲池，木石交錯，光景一新。」萃也請尤侗、王士禎諸人倡和作文，所收詩文亦多。我很喜歡尤個的「滄浪六詠」第一首，有云：「上有滄浪天，下有滄浪水。孤亭峙其中，四虛曠無綺。想見敏寄人，岸幘幽篁裡。」侗曾為翰林院檢討，參與撰修《明史》，工詩文詞曲，他的詩不甚藻飾，叉手而成。

這部《小志》在《四庫全書總目》裡入史部地理類存目，又為《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第245冊收人，底本為武漢大學圖書館所藏。《北京圖書館古籍善本書目》有《蘇學士文集》十六卷，後附《滄浪小志》二卷，版本作「清康熙三十七年徐惇孝、徐惇復白華書屋刻本」，當有所據，惟不知和此本有何不同？

武漢大學圖書館藏並著錄康熙卅五年刊本

對於「滄浪亭」的名字，我印象最深的倒是和它有關的一件事。20世紀50年代末60年代初，我家住在上海復興公園附近，在淮海中路、重慶南路口有家門面不大的小麵店，取名也曰「滄浪亭」，好像負責人也是蘇州人。那裡的「蔥油麵」，是我的最愛，十來根半寸長的還沒熬得全焦的蔥段，透出一股說不出來的蔥香，一碗三兩，一角五分錢。可是，那時的我，囊中羞澀，十天半個月，才能光顧一次。3年前，我在准海中路、陝西南路的繁華地段居然看到了一家大開間的「滄浪亭」面店，也不知是什麼時候開的。儘管我已是「酒足飯飽」，但還是禁不住誘惑，不由自主地踏了進去。雖然服務員是蘇州村婦打扮，且招待熱情，蔥油上還加了「澆頭」，價錢更是當年的數十倍，但奇怪的是，吃在口中，卻全然沒有了昔日香味。是嘴刁，是腹飽。還是師傅換了，我至今也沒有搞清楚。

重刊者按，哈佛燕京所藏，今哈佛大學圖書館線上目錄改訂「清光緒十年」，蓋此書為光緒十年江蘇書局刊本，燕京本失其牌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