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書]和刻漢籍善本考錄前言、後記

和刻漢籍善本考錄前言、後記

李小龍

書名:和刻漢籍善本考錄
作者:李小龍
出版社:天津古籍出版社
出版時間:2024年7月

前言

千年以來,日本以漢文模刻典籍無數,僅存於今者,亦近萬種,此為中國文獻之海外分身,頗值重視。然和刻漢籍之刊行,源於日本文化之需求,故與吾國或手眼各別,正以此故,即利弊兼有:就其利言,其所刊者,或有佚於此而存於彼者,此皆可為我邦文獻之補充;就其弊言,則又不免於魚龍混雜,劣本泛濫。故若欲使吾邦文獻海涵此異支別派,則須全面考查彼所刻者,去偽存真,去粗取精,使其要者得為我所用。

筆者自2012年起至日本訪學數載,即從事於茲,至今已十年有餘。本書所錄,除自日本各大圖書館外,泰半為筆者自藏之本。爬羅剔抉有年,所得如此,不敢自秘,聊供研讀之一助,亦幸大方之家不吝賜正。

一、和刻本

(一)概念辨析

日本所刊漢籍,宋元之時即有,且曾來獻佚書,然吾國久未重視,至清方有關注者,然亦無以名之,多率以「東洋本」或「日本本」稱之,均未循名責實。日本書志學家長澤規矩也以「和刻本漢籍」稱之,近頗得學界認可,且已習用。本書亦沿用之。然尚須辨析。

長澤氏於其書之開端為和刻本漢籍定下標準數則,然所述較雜亂,以至有日本學者亦表示「依然沒有特別清楚」(參中山步《和刻本清人著述研究》,復旦大學2008年博士學位論文,第24頁)。細查其所述及其實踐,簡言之,長澤認為,和刻本漢籍須滿足以下條件:一者,必在日本出版;二者,必有(或曾有)中國之原本;三者,其書必有日本學者之加工。前二者自不必言,所謂「和刻」,自然當在日本出版,而其亦必據某一中國原本而來,即非日人自作或偽托者。然令人不解者為其三,即必有日本學者之返點(用古代日語閱讀漢文時的順序)、送假名(用日語片假名表示讀音)或首書(亦稱「鰲頭」,即於版面上層或兩側加註)方可。此標準暫勿論當否,若探其深心,可知其定此名,著眼點在日本文化,即「和刻本漢籍」為日本文化之分支,其梳理此類著述,自當以是否有用於日本文化為目標,亦可理解。然吾國人研究若全依其範圍,則不免枘鑿。如日本之五山版可稱中國宋元本之螟蛉,幾於部部珍奇,然長澤目全然不收,蓋其書純為中國書籍之翻刻,並無日人之心力,故將之大約視為中國宋元版之日本替身耳,於日本之文化傳統似無與焉;此後亦多有活字本或全不加返送(即「返點」與「送假名」)之翻刻本亦為長澤目摒而不錄。

故本書雖亦沿用其名,然於其定義則削第三條,亦即,本書所言和刻本,即出版於日本,且翻刻中國舊有之典籍者。然則,日本所刊中國典籍,雖雕版一如吾國,為其大宗,然亦非僅此一途,尚有活字本以及珂羅本、石印本甚至鉛排本,亦不可因此名中之「刻」字而略之。本書將此類版本均包括在內,本擬以「和本」稱之,然因「和刻本」之名學界已接受,故仍以「和刻」括之,為行文之便,亦偶稱「和本」。

(二)特例說明

前之概念既明,實仍有複雜之情形。如楊守敬、黎庶昌主持刊行之《古逸叢書》,確刊於日本,所用之刻工、紙張、墨等皆自日人,本屬和本;然其主事者為吾國人,且其書刻印之後,即由楊氏舶歸,版亦留中國。則有類當下之代工者,故此類書則仍視為唐本,本書不再收入。

日人著述,自不當闌入,似不必再議。然此亦未能截然。有日人以吾國人之思維,從事於漢籍之作,且其書回流禹域,頗得許可,吾國亦多翻印者,此類典籍實已「漢化」,則似不必以其作者為日人而棄之。要之,此書之作,在為吾國傳統文化蒐羅文獻,則如《七經孟子考文》《全唐詩逸》等本亦為其中應有之義也。然此二書已久播人口,前者列入《四庫全書》,後者亦翻印不絕,故本書亦不贅錄。而如《八史經籍志》,則知者未多,仍依前例收入。

(三)釋書及醫書

釋、醫二類為和刻本大宗,筆者亦曾蒐羅,然限於精力,不能深入考辨之。且此二類之書極為叢雜,辨析尤費時日。故本書仍依長澤規矩也前例,暫不收錄,以俟將來。

另須說明者,釋子多有詩文行世,其書於當代亦多視同別集,如宋釋之《天竺別集》《雪峰空和尚外集》《北磵外集》《淮海外集》《物初賸語》之類,祝尚書即均入《宋人別集敘錄》中,金程宇亦收入其《和刻本中國古逸書叢刊》之集部,然或有未當,以各書均多釋家偈頌、法語,如《天竺別集》,《中國古籍總目》即入子部釋家類;《雪峰空和尚外集》祝氏雲「此本既稱‘外集’,似猶有‘內集’或‘正集’,當為禪門著述」,其理解或有誤,如釋居簡有《北磵外集》,與之對應者並非內集與正集,而為《北磵詩集》與《北磵文集》(祝氏亦均入錄),故從日本學者川瀨一馬《五山版研究》之例,將此書置於禪籍之部中。再如《物初賸語》,嚴紹璗《日藏漢籍善本書錄》亦入子部。故此數書均從前例而不錄。

二、和刻善本

善本之義,於吾國文獻界既已莫衷一是,以其為價值之判,然價值則實在於評者之立場。如長澤氏因其立場,於此即頗扞格。其主持之和刻本集成十數種,無慮百帙,可謂日本所刊吾國典籍之大成,然因觀念所拘,故入選之善否已有朱紫相奪之憾,如其韓、柳二集不擇五山本,而擇萬治三年翻蔣之翹本者;白氏文集不擇尤要之那波道圓古活字本,而擇明歷三年翻馬元調本者,均其例也。

本書所謂善本,以其價值依次有如下五層。

第一,全書佚於中土而獨存於和刻本之中者,如《群書治要》《遊仙窟》之類。此為和本之中最有價值者。若無和本,則吾國文獻即失此一書。此類頗多,日人林衡之《佚存叢書》所收即是,此正其以「佚存」命名之義。

其二,某書中土亦存,然此書之某本中土未見而得見於和本者。如《鶴林玉露》,國內亦存明本,然僅十六卷,而和本則為十八卷完帙,故今通行之《鶴林玉露》,皆據和本整理;又如《詩人玉屑》,國內所傳為二十卷,和本則為二十一卷。

其三,某書中土存之,其某本中土亦存,然無和本之優或早者,如《孔子家語》之王肅注本,吾國亦有宋本傳世(雖後均毀於火,然亦為人影抄或影刻,故亦可見),然無如和本之精且善,以其所據為尤早之宋本也。

其四,某書中土存之,其某本中土亦存,且與和本並無差異,然中土存本極罕(以吾國收藏界之慣例,大約以公藏不超過三種為限,亦有個別例外),故學者未易得睹其書者,則亦可思求之於異邦,故亦錄之。

其五,前述和本定義時已言,其本必有中國之原本。然此原本未必即刊本,故亦有反於日本首刊之者,如明、清二代常有國人旅居日本,其著述即交日人剞劂,如陳元贇《老子經通考》,或《導庵金先生墨跡》之類;亦有日人於中國遊歷時攜國人著述至日刊行者,如《枕山樓茶略》《徐三庚楷書蘭亭敘》之類,均為國人著述並刊於日本者,亦合前雲之「和本」之義,故亦納入。

以上均以「書」之物質形態而非抽象形態立目,如《御注孝經》之類,開元初注本與天寶重注本自不同,即分列之;即開元初注本間,三條本與藤原本又不同,則均入錄。

影印之本擇少見、不易得者入錄,如《冥報記》之高山寺本及《尊經閣叢刊》所影之長治鈔本等;個別易得易見者如《三國志平話》《元刊雜劇三十種》《西遊記雜劇》之類則不贅錄。

據以上標準,對和刻本全面核查其與國內古籍之關係,最終確定五百三十五種,此書雖數十萬言,然最為核心者實即此入選之名單。因每一書能否列入,需多方查考:於第一層需檢其書於國內有存者否?眾所周知,言有易言無難,故需反復推考查證而後能定,且隨核查範圍之擴大又不得不時有增刪;第一層實尚易為,以其有則有,無則無,然於第二層,則又需將和刻本與國內所傳之本進行比對,以此釐定和本之價值;第三層則更難,因尚需知國內傳本之版本源流,從而知其與和本之先後關係;至第四層,雖其價值無如前三者,然工作量則尤大,因需從查考有無,至核比文本,再至梳理源流,至此知與國內傳本同,則似無價值,然又欲為研究者提供便捷之研究資料,故若國內館藏三種以下者亦入錄,於是又需查索國內館藏之情形。故知一書之進退,頗費躊躇,比如僅據長澤規矩也《和刻本漢籍分類目錄》即著五千餘種,筆者力求全部梳理一遍,最終得約十分之一,中亦頗有初考時覺其可收,故專力於斯,上下考索,終知其不合以上五層之標準,唯有放棄之例。

三、著錄

(一)次序

全書次序從《四庫全書總目》及長澤規矩也《和刻本漢籍分類目錄》參互而用,二目未錄者,依性質插入相應位置。個別條目亦稍調整,如四書中單行文獻與四書次序等。

(二)分類

分類仍依四部之法,並於四部下分小類,然小類之下即不再細分。亦有類別據和刻本多寡作相應微調。

(三)書名

以文獻著錄之例,當以卷端題名為準,然卷端題名者多有附益之辭,於檢索甚不便,故條目書名仍以核心詞為主,以便尋檢,至卷端題署則於敘錄中表出。

(四)卷數

古籍著錄之慣例,凡未明確設卷者,皆標「不分卷」,則實未當,本書不從。若原書未分卷,且僅一冊者,則均錄為「一卷」;若原書體量多於一冊且不分卷者,則以冊為卷稱之。此實亦分卷之古意也。

四、考錄

(一)敘錄

依文獻著錄慣例,介紹文獻物質形態。

其一,關於典籍之尺寸,為有直觀印象,將其書分為五類,均以長度為標準(長寬比例特異者極少,故可忽略):三十釐米以上為特大本,二十五釐米以上為大本,二十釐米以上為中本,十六釐米以上為小本,十六釐米以下為巾箱本,大本與中本最常見。

其二,文獻之扉頁、版權頁、牌記均必詳錄,書之序跋尤為徵文考獻之要者,故於其文末作者職銜、署時等皆詳錄之。

其三,關於書名,若卷端之名與扉頁名同,則省去不錄;若不同,則單錄之。

(二)考證

此為本書核心內容。然所考證,有話則長,無話則短,據前文所列五層之善本標準,說明此和本何以列入本書「善本」之原因,即重在考證其與中國文獻之關係,不旁生枝節,偶作詳考,亦因或人或書或傳播之跡有隱晦不明處,總之,不做文抄公,以常識介紹填充篇幅。尤需說明者,本書之目的,僅在將和刻本一一梳理,尋其有補於中國文獻者,至於其書之內容、價值,則非本書所能評判。日人林衡於《佚存叢書》前作序雲:「余嘗讀唐宋已還之書,乃識載籍之佚於彼者,不為鮮也。因念其獨存於我者,而我或致遂佚,則天地間無復其書矣,不已可惜乎!於是匯為一編,姑假諸歐詩,名曰《佚存叢書》。顧是編所匯,唯‘佚’是收,不必問其醇疵瑕瑜,譬之古器,千年外物皆可寶重,寧惟夏彝周鼎然後可傳也哉!」此言深得我心,故此書亦不過拋磚引玉,為學界提供名單而已。筆者今後若有餘力,亦當逐部再作研索。

此處另需說明者,和刻本與中國原本之間偶亦有朝鮮本居其中,故僅據所知亦偶及之,然學界於朝鮮本素少問津,筆者更無涉獵,故本書仍僅限於「和刻本於中國文獻之價值」之重心,至於此和本與朝鮮本之關係,則為另一課題,深望於來哲也。

(三)影印整理

列出此書曾經影印整理之信息,方便學界查閱。然附者必以此和本為底本或重要之校本者,否則不錄。和本影印之要籍如長澤規矩也主持之和刻本集成數種、金程宇《和刻本中國古逸書叢刊》乃至《域外漢籍珍本文庫》等叢書不贅列其出版信息,可檢閱參考文獻。本即影印之書者一般不列此項。

(四)公藏

列出公藏單位,方便學者查找原始文獻。公藏單位均用簡稱。中國之公藏依王寶平主編《中國館藏和刻本漢籍書目》著錄,其簡稱亦據此書;日本公藏以「日本所藏中文古籍數據庫」為基礎,盡力蒐羅,其簡稱亦依此網站所用。以上收藏單位超過二十家則不備錄。又有標「無」者,非敢謂世間無藏者,惟尚未檢到藏本者。本即影印之本或早傳入吾國且多被翻刻與影印之書偶亦不附此項。

(五)注釋

為供學者批評與進一步研究,行文中所及資料均依例出注,以便覆檢,然引用未經影印或整理之古籍原本則不注。另常用之書則僅於首次參引時標注詳盡出版信息,其後則僅注書名與頁碼;不常用之書則每出必詳細標注。

筆者從事於此雖已十餘載,然書囊無底,或因作者識見未周,有遺珠之憾;或因作者孤陋寡聞,致濫竽之弊。然小書實階段性成果,拋磚則意在引玉,若引起學界關注,則有補於學術匪鮮;若再得同道之雅正,則筆者幸甚,小書幸甚!


後記

2010年底,我以《中國古典小說命名方式與敘事世界建構之關係研究》申請到國家社科基金的青年項目,這是我的博士論文《中國古典小說回目研究》的姊妹篇,我剛剛把博士論文修訂完畢並交付出版,正準備全力以赴進入這個新的課題,希望能趁熱打鐵,用幾年時間完成此項目。同時,這年底,愛女蘇蘇的誕生也是我生活節奏上的另一個重大課題,我更需要精力來深入研究這個新的課題。所以,這個時候我最不願意生活上有較大變動,更重要的是,我一向外語不好,對國外也並無嚮往,本就不想出國。但生活往往有意外,2012年春,我被派到日本京都外國語大學任教,對我來說,這是一個痛苦的任務,因為它意味著我自己的學術計劃與生活節奏都要被打亂了。

就這樣不情不願地來到日本。來的時候就想在日工作的兩年,雖然前述第二個課題無法深入研究,但第一個課題還是可以進行的。但正如我在此課題最後出版《必也正名:中國古代小說書名研究》的《後記》中所說,「到了日本才發現,日本的網絡上幾乎什麼資料也沒有,我又不可能把書房也搬到日本——當然,後來才發現,在日本也可以憑借 VPN 技術利用母校資源,但那時我已經快要回國了」。所以,這個課題的研究也並不順利。當然,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因素在我自己,就是我突然發現,在日本還有著龐大的和刻本存在,然後,我就一頭撞了進去。相關問題我在《書舶錄:日本訪書詩紀》一書中已有較詳細的說明,此處不贅。總之,在日本工作的兩年中,我幾乎把所有的業餘時間都用來蒐羅和刻本,而蒐羅的費用也幾乎是我在日本全部的工作所得。事實上,2014年回國後,雖然沒那麼方便了,但我仍然通過日本古本屋以及在日本的朋友搜購和刻本,同時幾乎每年都會利用假期的時間重返日本一次。因此,回國後數年中,每年搜購和刻本的數量仍不比前幾年少。

雖然這項工作進行得如此艱辛,但仍然衷心感謝一路走來得到的關心與幫助。

首先,2015年,承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關照,申請到「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資金」資助項目。這是一個培育項目,對於我這個初起步但全無資金支持的項目來說意義重大。2017年,項目結項,我已積累了三十餘萬字初稿以及數十萬字材料,於是便繼續申報了國家社會科學基金後期資助項目,感謝評審專家的支持,也獲得了項目資助。原本以為全書已完成八成以上,則一年即可蕆事。孰料雖然獲批項目後一直努力,然仍至2021年底方提交結項申請,之所以遷延日久,實是書囊無底,反覆調整增補,此時雖仍未滿意,然項目不可再延,只好結項。不過,2021年最後一天提交結項,但從結項至今,仍然不斷修訂完善。故提交結項的書稿與此時出版的書稿又有較大不同,結項時共收書四百八十一種,修訂稿則又增加了五十餘種,還有個別書目刪去,修改之處更多。

其次,要感謝國家社科基金的評審專家,在申請項目時,專家的意見就很有益。結項時,有位專家寫了近四千字的評審意見,且非常細緻精深,我也認真據每位專家的意見一一修訂。

也要深深感謝學界的前輩們。張伯偉先生首倡域外漢籍研究,為中華傳統文化之研究力拓新宇。2007年,我曾有幸赴南京大學訪學,那時,《域外漢籍研究集刊》已出版三期,我雖未能有幸得聆謦欬,但也在域外漢籍研究所圖書室門前「徘徊瞻眺」。應該說,如果沒有張伯偉先生的呼籲與建構,可能就沒有這部小書。同時,域外漢籍研究所自然是相關研究的重鎮,諸位先生的成果多為小書所取資。

還要感謝諸多師友。中國人民大學谷曙光兄是最關心此項目的人了,一方面谷兄多次駕臨寒捨,為筆者一點點小小收藏加油打氣;另一方面也每見必詢項目進展,並多勉勵之語。北京大學陸胤兄看了小書《書舶錄:日本訪書詩紀》後,曾打電話多所獎掖,並約於北大舉辦所藏和刻本展覽,時在2019年末,雖為突如其來的疫情打斷,然於陸兄之謬賞實甚感激。感謝董岑仕君,多次提供學術信息,並將其資料無私分享。感謝原浙江大學出版社編輯張小蘋女史,此項目剛剛獲批,便接小蘋女史電話,願提供出版機會並有優厚之條件,惜時與另一出版社有口頭約定在前,未能繼續合作,然此情仍銘於心。感謝天津古籍出版社吳曈曈女史,雖至今仍未謀面,但微信飛鴻不絕,感謝她的認真、細緻與負責,更感謝她對作者的尊重與信任,與她的交流非常愉快。

感謝幫我購書的劉幸兄,他在廣島大學求學數年,他的住址已成為我在日本古本屋註冊時所填之地址,多次幫我匯款、收書、寄書;同時,陳玥、李曌宇、吳玉三位同學在日本學習之時,也多次為我的購書奔波;還有羅宇君,她在東京時,恰逢疫情最嚴重的日子,她去日本書肆、書市時,會給我發圖片來,使我身未入書肆然書卻在眼前;此後她遠赴北海道,她的男友梁旭璋兄又接替了這個苦差事;還有謝文君同學,把幫我購書也當作論文來完成,認真、嚴謹,一絲不苟,今年她又赴日本求學,行前特意發信給我說「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還有我結識三十年的老友傅愷兄,他們舉家赴日旅遊,卻也特意留出幾天為我搜書,在高溫的神保町街頭進出一家又一家書店,給我拍照片以供我選擇,還得在書店裡等候我的猶豫。

這裡,我還想抄錄我在《書舶錄:日本訪書詩紀•後記》中的一小段話:「還應該感謝與和刻本有關的所有人:提供原本者、書坊主、刻工、印刷工、販售者、讀者、收藏者……他們在千萬里之外、千百年之前,把他們的精魂傾注在這些戔戔小冊之中,使典籍的精神得以附麗於某種物質形態並存續至今。他們與我處於不同的時空,有著不同的生存境遇,但這些書籍卻彷彿中國古詩世界里永懸中天的明月,不但慰藉著千百年前的他們,也同樣引導著現在的我,甚至照耀著千百年之後讀者。」

最後,想作一個說明,我的主要研究領域是中國古代小說,和刻本研究只是2012年至日本任教時的一個岔路,雖然十數年來,在這條岔路上花費了太多的精力,未來也仍然要不斷蒐集和刻本,並完善此書,但說實話,我其實並非作此工作的最佳人選,關鍵在於我雖然在日本兩年,但完全不懂日語,這一缺陷對這個項目而言當然是致命的;加上我不愛出國,因此也沒有多年在日本各大圖書館尋書的機緣。但我又深切地感受到,和刻本是拓展中國古籍文獻的富礦,目前學界對和刻本當然也比較關注,那些對中國文獻尤為重要之和刻本多經發掘論列,但對更多不那麼重要但也確實從文獻角度有補充意義的和刻本也當作一些探索,至少當列目以待後來者之研究。所以,雖知自己絕非其人,仍承乏就道,以至於今。在出版這本小書時,我也甚為惶恐。這時,想起了十數年前看到蔣寅老師的一篇文章。那時,蔣老師為京師學者,在師大開課,《博覽群書》2007年第1期發表了蔣老師的《就〈清詩話考〉回應吳宏一教授》,我們自然嘆服於蔣老師的嚴謹,更心折於他的氣度,他在文末寫到:「吳先生主編的《清代詩話知見錄》也有不少可議處……有人發現問題,並約我寫書評。我回答:『你說是有這部書好,還是沒這部書好?』他說當然還是有這部書方便,我說『那不就得了』。」這句話看似簡單,但給了我很大的鼓勵,我的小書當然無法比肩前賢,疏誤只會更多,但捫心自問,對於和刻本之研索,似乎也是「有這部書方便」。所以,我願意把小書貢獻出來,希望得到學界同仁的批評與指正,我未來還會繼續積累資料,打磨此書,希望它的疏誤能再少一些;同時,也期待學界出現更全面、精深的著述來取代它。

本文原刊章黃國學公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