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聖蹟圖版本初探

孔子聖蹟圖版本初探

沈津

孔子是中國歷史上的一位偉大人物,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的先師、中國系統思想史的莫基者,他的思想與智慧已成為華夏的精神源泉,他的學術思想,代表了中華民族的精神。中國國民的尊師重道的民族性,就是因孔子的教澤而發榮滋長。司馬遷《史記•孔子世家》云:「太史公曰:詩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嚮往之。余讀孔氏書,想見其為人。適魯,觀仲尼廟堂車服禮器,諸生以時習禮其家。余祗回留之,不能去雲。天下君王,至於賢人,眾矣。當時則榮,沒則已焉。孔於布衣,傳十餘世,學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國言六藝者,折中於夫子,可謂至聖矣。」

孔子既為萬世師表,千餘年來,人們多尊而效之,其微言大義,載於六經,自非誦其詩、讀其書,不能通其道。而欲使孔子之道為眾人之所知,則莫如廣布圖畫,人得而藏之。即使是不識字者,亦在在處處如見聖人。這種傳統,早在漢代即有,漢時宮中屏風盡畫古賢像以為鑒戒。又如宋代所刻《列女傳》,並附畫像,其意亦若是。宋鄭樵作《通志》,曾力言圖譜之重要,有云:「古之學者,左圖右書,不可偏廢。劉氏(西漢劉歆)作《七略》,收書不收圖。班固即其書為《藝文志》。自此以還,圖譜日亡,書籍日冗,所以困後學而隳良材者,皆由於此。何哉?即圖而求易,即書而求難,捨易從難,成功者少。」

至於清代名臣曾國藩撰「聖哲畫像記」云:「書籍之浩浩,著述者之熧,若江海然,非一人之腹所能盡飲也,要在慎擇焉而已。余既自度其不逮,乃擇古今聖哲三十餘人,命兒子紀澤圖其遺像,都為一卷,藏之家墊。後嗣有志讀書,取足於此,不必廣心博騖,而斯文之傳莫大乎是矣!昔在漢世,若武梁祠、魯靈光殿,皆圖畫偉人事跡,而《列女傳》也有畫像,感發興起,由來已舊,習其器矣,進而索其神,通其微,合其莫,心誠求之,仁遠乎哉?」蓋後世取之繪於圖,刻於石,雕於版,其用意都在於取其有補於世道入心者。

本文擬就後人繪制孔子一生事跡的《聖跡圖》版本及內容作一些探討。

根據記載,西漢景帝時,文翁任蜀郡太守,修學宮,作石室,刻孔子坐像。而以孔子為主要人物之繪圖,大約是東漢靈帝光和二年(179);其時始置鴻都門學,畫孔子及七十二弟子像。(《漢書•蔡邕傳》)時距孔子之歿已有六百五十七年,而今畫像早已湮沒不存。此外東漢桓帝建老子廟,於壁上畫孔子像。而漢代山東嘉祥武氏祠石刻有「孔子見老子圖」,則是我們今天所能見到的最早的孔子形象。至於唐代著名畫家閣立本、吳道子、周昉,南唐畫家董源、衛賢、王齊翰,宋代畫家石恪、高克明、李公麟、王瓘、馬遠、梁楷,元代畫家趙孟頰,明代畫家吳偉、吳彬,清代畫家黃慎等都創作過以孔子為內容的繪畫作品。

《聖跡圖》,即是後人據孔子一生之事跡繪之於圖,以昭示來者。聖者,聖人也。《孟子•萬章》云:「孔子,聖之時者也。」自儒家定於一尊之後,特指孔子為聖人。唐陸龜蒙《甫里集》卷十八「復友生論文書」有云:「六籍中獨《詩》、《書》、《易象》與《春秋》經聖人之手耳。」跡者,同跡,足跡、事跡。《書•武成》云:「至於大王,肇基王跡。「《莊子•天運》雲:「夫六經,先王之陳跡也。」圖中每一幅畫都是一個故事,其繪畫的基礎均來自記錄孔子言論行事的《論語》以及《史記》中的《孔子世家》。

《聖跡圖》有繪本、石刻本、木刻本三種類型。繪本最早,據傳為元代畫家王振鵬所繪。振鵬,字朋梅,浙江溫州人,官至漕運千戶,界畫極工,仁宗眷愛之,賜號孤雲處士。其運筆和墨,毫分縷析,左右高下,俯仰曲折,方圓平直,神氣飛動,不為法拘。此圖共十幅,舊藏明代重要收藏家項元汴天籟閣,後流落到日本,光緒三十四年(1908)由鄧實予以影印,有上海神州國光社影印本。

孔子博物館藏明彩繪絹本孔以聖蹟圖(卅六圖)

又今山東曲阜孔府內藏有「明聖跡之圖」冊頁,工筆重彩,人物傳神,繪製精細,絹本,紙裱,計36幅。此冊頁有文有贊,但無款,時代及作者皆不詳。跋文有二,分別為清雍正七年(1729)、八年(1730),考圖繪於明成化、弘治間。

石刻本今僅知有四種。第一種為明張楷編《聖跡圖》,石刻曾在上海青浦縣孔宅內,為張氏後人鑲之四壁,石刻今已不存。張楷,宇式之,浙江四明人。永樂二十二年(1424)進士。宣德間拜監察御史,曾以瀆職劾罷刑部尚書以下數十人,聲名大振,又連平冤獄,升陝西按察副使,授僉都御史,後拜為監軍,總制閩浙。景泰元年(1450),因遭謗毀而被削職。天順元年(1457)詔復僉都御史,再改僉南京院事,四年以疾卒。

第二種是現仍存於山東曲阜孔府聖跡殿的石刻。此事之緣由始於明萬曆十九年(1591),山東巡撫何出光有感於孔廟有孔子之木刻《聖跡圖》,散於各廡,又因為木易腐而石之堅,故倡議將木刻改為石刻。次年,按察副使張應登又增加「克復傳顏」、「孝經傳曾」等圖,將《聖跡圖》增至一百一十二圖刻諸石。

此石本《聖跡圖》為曲阜縣學生員毛鳳羽彙校、淮陽畫工楊芝作畫,吳郡章草刻石,於萬曆二十年(1592)十二月告成。據云構圖勻稱,線條流暢,人物形象生動。何出光後又籌得款項四千緡,於孔廟寢殿後築聖跡殿加以保存。

石刻之《聖跡圖》,每幅長約60釐米,寬38釐米,鑲嵌在殿壁上,圖的內容前後連貫,編排有序,這也是中國最早的有完整故事的連環畫石刻。近人張肇崧著《魯鄒聖跡記》云:「若夫聯列百二十方刻石,乃明萬曆間何出光命畫工章草所增,舊圖趣致紛陳,不類像飾王公之呆滯,此實繪事古雅,可示觀摹。」據邵以仁《聖殿圖說》云:「辛卯冬,奉簡命備兵東魯,乃登杏壇,涉洙泗,遍觀宗廟之美,願學之心,鷾鷾然倍往昔。今聖圖殿之建也,無亦感發後人之意乎!是舉也,始於侍御何公出光,成於縣尹孔君弘復。工役別有記者,不具述。」辛卯為萬曆十九年(1591)。據(乾隆)《曲阜縣誌》卷四十九古蹟,「又《聖跡圖》百十有二幅,明萬曆二十年(1592)御史何出光命畫工章草增舊圖刻於石。」

按,何出光,宇兆文,河南扶溝人,萬曆十一年(1583)進士。授曲沃知縣,拜監察御史,巡視西域。後又有巡撫畿南之命,再按山東。當辛卯秋試,禮卿為其鄉人預洩典試者職名。出光抗疏發其奸,而為禮卿報冤者,遂奪其柄,出守太原,再貶定縣令,卒於官。孔弘復,為孔子後裔,字以誠。萬曆元年(1572),山東巡撫請仍以世職管縣事,乃考選弘復為曲阜知縣。其在任二十三年,甚得民聲,後加都轉鹽運同知銜致仕。(乾隆)《曲阜縣誌》卷九十一有傳。

第三種藏北京大學圖書館,為清拓本,不知原石存何處。前有《史記•孔子世家》,又萬曆二十年(1592)邵以仁撰《聖圖殿說》及張應登撰《聖圖殿記》,二冊。此本共圖107幅,上冊圖51幅,下冊圖56幅。始「尼山致禱」、「鈞元降聖」,止「雙高祀魯」、「真宗祀魯」,圖之右為文字,圖甚劣。此本北大館作「明拓本」。

第四種為中國國家圖書館所藏,曾於2000年作為「善本特藏珍品展」的展品送往美國紐約市公共圖書館展出。這部《聖跡圖》,一名《至聖文宣先師周流之圖》,清康熙二十一年(1682)正月十六日刻。石據傳在上海市。清陳尹繪。清藺友芳正書像贊並跋。清朱璧鐫。圖計36幅,每幅的左上角或右上角均有文字說明及藺友芳所書像贊。此本存34幅,佚去第六幅(孔子適晉學琴於師襄)、第七幅(孔子適周見老子)。全帙基本按照聖跡編年排列,然後人在裝裱時次序有混亂。

藺友芳,字仲山,直隸宛平人,監生。康熙十八年(1679)任青浦知縣,至二十一年(1682)離任。這本《聖跡圖》應該是他在離任前所為。藺友芳跋云:「尚稽孔子者,往往詳考《闕里志》,以其載岡陵壇遺廟迄禮器樂舞之制至備也,然未嘗履輦路涉聖林,入仰高快睹。縱觀帝王卿相與學士大夫之碑銘歌誦,則又引以為恨。乃友芳於《闕里》一書,竊受冊而覽矣。己未歲,奉天子簡命,一行作吏,由冀達揚,借途嶧山泗水,間得睹宮牆堂廟之巍峨,車服器數之森列,輒悚惕久之。迨稅駕由拳,蒞事未幾,邑士大夫有以祀典告者,日距城北數里孔子衣冠墓在焉,每歲春秋之仲,邑令率博士弟子往祭,其禮一仿闕里遺制,有其舉之不可廢也。因輟簿領,肅冠衣裳以往,展拜起敬。祀畢,徘徊堂廡間,見四壁架列石版,拂塵諦視,筆力遒老,係明四明張公諱九德來守雲間,攜伊祖諱楷所鐫孔子聖跡圖像,與同郡倪庵諱甫英重勒之也。特歷歲寢遠,間多磨滅,不能無憾。因矢願更張,捐月俸,選碭而潤色之。時邑生陳尹,以彬雅士工丹青,廉知為近今名手,進與商權寫圖授鐫,易三寒魯始就。」「我皇上聖德隆茂,重道尊師,度越前古,取至教而闡揚之,既燦然為昭矣。而學者讀其書,體其道,至考其容儀與生平行事之跡,邈不可親,或有惕然感於心者。因續是圖,傳神寫照,臚方縷列,凡一冠服一輿徒之微,彌致精慎,且弁像贊於首。成,俾寓目者如羹牆見堯,河洛思萬,景行希望之念油然而興,則此物此志也。然而金石雖堅,不免剝蝕斷裂之患,非廣為摹勒,曷克保於無窮,則自茲而往,或有鑒友芳之志,更加考訛覈實,遞相流布,續禪而未已,其有功是圖豈淺鮮也。……康熙二十一年歲次壬戌孟春月甲子吉旦,江南松江府青浦縣知縣加一級藺友芳謹識。」

繪者陳尹,字莘野,號雲樵,上海青浦人。學畫於上海李藩,人物、山水、花鳥,初甚工細,後又疏老,有出藍之目。王原祁嘗評其畫云:「前無十洲(仇英),後無章侯(陳洪綬),可人神品。」此本之勾勒,線條較流暢,人物之圖像比例甚正確,筆力也工致。

按,青浦縣屬松江府,在青浦縣城以北九里有「孔宅」,為漢末孔子二十二代孫太子太傅孔潛避地於此,因稱孔宅。之後,蕭梁時二十九代孫孔滔為海鹽令,隋時三十二代孫孔嗣哲為吳郡主簿,三十四代孫孔正為蘇州刺史,孔氏之著籍於吳,厥有自焉。在「孔宅」內有孔正的衣冠墓,為隋大業二年(606)所立。青浦又有宣聖廟,為明末諸生陸應揚赴闕里孔子遺像塑於廟中。

據(光緒)《青浦縣誌》卷十一「名跡」載,康熙四十四年(1705),帝曾南巡至松江,道經孔宅,孔氏子孫謹將《孔氏畫圖》一卷、《孔宅志》一帙、墨刻《孔宅聖跡圖》一冊、《孔宅考證》一卷、請表章疏一道進呈御覽。帝特賜御書「聖跡遺徽」及聯額等與孔宅。又雲:「先是,松郡治河於東郊,得古碑,高六尺餘,視之乃唐吳道子所繪聖像,敬輦置宅中。張中丞又以先世所藏《聖跡圖》勒石陷壁,邑人方正範曾修補之,至今尚在。」同時,在該縣誌卷首有「孔宅圖」一幅,內繪有「聖殿」,當年張楷墨刻《聖跡圖》之原石即庋藏於此。然查近幾年來出版之新本《青浦縣誌》,孔宅內之古蹟皆蕩然無影。以上所云墨刻《孔宅聖跡圖》,或為張楷石刻本,抑或為據陳尹繪本所刻,因無詳載,不敢妄加斷論。

中國著名學者阿英(錢杏村)在他的《中國連環圖畫史話》中說:「有名的孔子傳記連環圖畫《聖跡圖》,據說宋朝已經有了,只是我還沒有見到。」但是,宋刻本的《聖跡圖》卻沒有任何著錄,在晁公武的《郡齋讀書志》及陳振孫的《直齋書錄解題》內也無蹤跡。而記錄孔子一生事跡版刻圖譜的最早木刻本,或許是元代大德間(1297-1307)所刻《孔聖圖譜》三卷,據《山東通志》卷一百三十二藝文記載,此為孔子五十三代孫孔澤所刻。然而這個本子卻早已不存於世,我們也不能作進一步的考察瞭解了。(《山東文獻書目》史部著錄有此本,云藏山東藝術學院,疑版本有誤)

傳世的《聖跡圖》,明代版本甚多。最早見於著錄的有明正統九年(1444)刻本及明弘治吉藩刻本。後者之根據見於《明史•諸王傳》,云:「吉簡王見浚,成化十三年就藩長沙。刻《先聖圖》及《尚書》於岳麓書院。」但是,正統本和弘治本今皆不存於世。

據《中國古籍善本書目》,著錄存世的《聖跡圖》共有七種,其最佳亦最早者,為北京大學圖書館藏明正德元年刻彩色印本。此本原為散頁,後為人重為裝裱而成一冊,計44頁。有圖42幅,圖之左為文,首為「先聖小像」,末有正統九年張楷跋。筆者曾經目驗此本,似非彩色所套印,而應是後人用色勾描於圖,甚精緻。次為北京圖書館藏明張楷撰、明嘉靖二十七年(1548)沈藩朱胤栘刻本(二部)。另有明隆慶六年(1572)刻本,藏安徽省博物館;明萬曆刻本,藏北京大學圖書館、河南省圖書館、北京師範大學圖書館;明刻藍印本,藏北京圖書館;明崇禎刻本,藏北京大學圖書館。另有明張楷撰《聖跡圖》,一卷,為明刻本,藏北京圖書館。此外還有一部《新鍥孔聖宗師出身全傳》四卷,明刻本(上圖下文),半頁十行十七字,四周雙邊,白口,藏北京圖書館。此外,重要的省市一級的館,如上海圖書館、南京圖書館、浙江圖書館,包括台灣地區的中央圖書館也皆未有收藏。大陸所藏《聖跡圖》善本,如此而已,其中北京圖書館所藏為各館之冠,達四種之多。之所以會形成北圖藏有這幾部《聖跡圖》,是因為這些書都曾經是鄭振鐸先生辛苦所得。

1958年出版聖蹟圖上冊

近代以來,藏書家或學者中收有《聖跡圖》最多的,莫過於鄭振鐸先生。幾十年來,他節衣縮食,費盡心力,收集了許多重要文獻和圖書。據《西諦書目》所載,即著錄有屬於《聖跡圖》一類的書計九種,分別為:《聖跡圖》一卷,明嘉靖沈藩刻本:《聖跡圖》一卷,明刻本;《聖跡圖》一卷,明崇禎刻本;《孔子聖跡圖》不分卷,明刻本;《孔子聖跡圖像》一卷,明刻本:《聖跡全圖》一卷,清刻本;《孔子事跡圖說》一卷,清刻本,《聖繪全圖》一卷,清光緒刻本。這些圖書在鄭先生於1957年墜機遇難後,即由他的夫人高君箴女士遵照鄭先生的遺志將他生前所收集的7,740種宋、元、明、清各類版本的圖書全數轉贈北京圖書館庋藏。

大陸所藏善本《聖跡圖》,除北京大學圖書館所藏外,其他之本,筆者無法一一見到。但可以肯定的是,這些不同版本的《聖跡圖》,在圖的數量上,應有多寡之不同;在繪畫上,也會有精細粗俗之差異;在文字上,或許也有一些詳略之別。我們現在僅能找到1958年上海古典文學出版社出版的《聖跡圖》,這是鄭振鐸先生編的《中國古代版畫叢刊》中的一種。這本《聖跡圖》,即是用鄭先生所藏明嘉靖二十七年(1548)沈藩朱胤栘刻本作底本而影印的。鄭藏本之依據在書中有「長樂鄭振鐸西諦藏書」印。該本開篇為孔子及子思聖像,餘為孔子誕生迄葬祭之事跡,左圖右文,文為圖之說明及贊,圖計四十二幅,甚古樸,人物線條清晰自然,栩栩如生,然每圖並無小標題。按鄭藏本卷末佚去朱胤栘「刻孔夫子聖跡圖跋」以及鄧文質跋,故影印本亦告缺。

在鄭先生為影印本寫的跋中說:這部《聖跡圖》是「我在北京從一家古書店得到的。」「是明正統九年(1444)刊本,今所見的諸木刻本《聖跡圖》,無早於這個本子的了。」按,鄭先生所雲有誤。鄭作正統本之依據在書之卷首《史記•孔子世家》後有正統甲子張槽跋。實際上,明正統九年本今已不存於世,鄭藏本應是據正統本的翻刻本。1963年文物出版社出版的《西諦書目》已經修正為明嘉靖二十七年(1548)沈藩朱胤栘刻本。朱胤栘為沈藩憲王,為允榿從弟,嘉靖九年(1530)攝府事,凡十年乃嗣封,其封地在潞州(今山西長治)。胤栘於嘉靖二十八年(1549)薨,也即《聖跡圖》刻成後之次年。

哈佛燕京藏聖跡全圖

筆者所見之本,有美國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所藏數部,其中明刻本三部,均屬不同版本。其一為題《聖跡全圖》者(重刊者按,哈佛大學圖書館線上目錄題清刊本),不分卷,二冊。半頁十行二十四字,左右雙邊,白口,無魚尾。書口上刻「聖跡全圖」。框高21釐米,寬14.3釐米。此本扉頁刻有「萬世師表」四字,字之外框刻有祥雲、雙龍。圖前有「至聖先師孔子遺像」,全圖始於「尼丘禱嗣」、「麟吐玉書」,終於「孔廟植檜」、「真宗拜祀」,共計七十幅。每圖皆有四字之標題,左文右圖,文為圖之說明並贊。之後又有「復聖像」(顏回)、「宗聖像」(曾子)、「述聖像」(子思)、「亞聖像」(孟子)及說明並贊。末附唐宋元明詩詞銘贊。此本圖甚精,人物之造型、服飾冠冕之式樣、外間景物之鋪陳,豐富飽滿的佈局,構圖皆屬上乘,且刀法精到純熟,轉折自如。北京大學圖書館也有人藏。


重刊者按,哈佛燕京另有一部,著明拓印本

哈佛燕京藏明萬曆十九年刊本

其二題《聖跡圖》一卷,明萬曆刻本。一冊。前有宋朱熹節錄《史記•孔子世家》及整飭沂州兵備道前廣東道監察御史邵以仁《聖殿圖說》。末有萬曆二十年(1592)山東按察司副使奉敕督理清軍驛傳鹽法前吏兵工三科左右給事中巡視京營大倉侍經筵官張應登後序。首為先聖小像(顏子從行),次為「尼山致禱」、「麒麟玉書」,「鈞天降聖」。自第四圖至九十五圖,為孔子立學、立教、為宦、周遊列國、著述等史事。第九十六圖至一百圖,為「三瓏植檜」、「弟子守墓」、「哀公立廟」,以及漢高祖、宋真宗祭祀圖。總共為一百零四圖。每圖對開一頁,並有文字解釋。此本之刊刻,當為坊間所為,繪圖、刻工頗簡率。構圖、技法遠不及明萬曆至崇禎間南京、杭州書坊所刻小說、戲曲插圖之工致精美。

哈佛燕京藏明崇禎刊本

其三也為《聖跡圖》一卷,明末刻本。此本計圖三十五幅,左圖右文,文為說明,但無贊。前另有孔子畫像二幅。每圖皆有小標題,如「麟吐玉書圖」、「問禮老聃圖」。圖較之前第一種略遜。是本缺第二頁,後人以末頁「漢高帝祀太牢圖」之後半頁移前,以充全本。北京大學圖書館也有入藏。


1992年,由湖北教育出版社影印出版了一部《聖跡圖》,這是湖北省長陽縣圖書館的藏本,原本有殘破及蛙跡。據說是在1978年前後,由縣文化館館長從一農民手中買得。此本經中央美術學院、湖北省美術院、湖北省圖書館以及山東孔子研究所有關專家鑒定,認準為「明末徽派刻本」,「確認該畫冊具有寶貴的藝術價值和文物價值,從而引起了社會的廣泛關注。」電視台、電台、報刊等先後予以報道。此本圖計一百幅,版面寬闊,圖像「刻線纖細精美,畫面上佈置的各種景物都雕刻得很細緻,密密茂茂,井井有條,以襯托畫中的主要形象。」但是,圖像無小標題及文字說明並贊。刻本上的小標題及文字說明是近人用墨筆寫上去的。

明代關於孔子圖譜之書又有《孔聖家語圖》十一卷,為明吳嘉謨輯。有明萬曆十七年(1589)自刻本、明萬曆書林余碧泉刻本二種。此書卷一前有四十幅圖。

清代所刻的《聖跡圖》版本,筆者所見甚少,曾見北京大學圖書館藏本,為清康熙五年(1666)李棠馥等刻本,一冊。此本圖甚粗劣,在《史記•世家》後,刻有「時康熙丙午暮春清明日刊於晉陽學宮之亦樂亭。賜進士出身兵部右侍郎長平江清甫李棠馥謹刊,太原府陽曲縣儒學署教諭長平甫李鯨化同刊」。

又清末據同治十三年(1874)孔憲蘭刻本的翻刻本。此本流傳較多,孔憲蘭為孔子七十二代孫,同治元年(1862)舉人,官新泰、巨野訓導。這本《聖跡圖》,前錄《史記•孔子世家》一篇,次為孔憲蘭「新刊聖跡圖記」一篇,有云:「粵自聖跡殿建設以來,歷世相沿,代為增修,至聖先師誕降之初,歷聘之終,言行問答之故事,常變順逆之遭逢,無不詳明切究,繪為全圖,鐫刻於石,以垂永久。上自王公大人,下至師儒士庶,瞻廟貌者來仰此圖,望而知所考據,登堂恍聞其聲,人室如見其人。迄今二千餘年,歷歷如昨,嗜古後學,誰不肅然起敬乎!夫敬之必愛之,愛之必口講而指畫之。低徊留連之間,不覺撫摩而噓噢之。以故積日成月,積月成歲,雖以玉石之堅,不能無薄蝕雲。茲值廟工落成,殿宇輝煌,蘭從事末役,目擊情動,尤恐年湮代遠,跡像愈晦,博學汲古之士考證無從,用敢付之梓人,依舊繪圖,施諸棗梨,原原本本,炳若日星,庶至聖先師之事跡愈久而愈新,亦彌遠而彌盛,非徒雲廣見聞也。」圖計一百零五圖,首為「聖行顏隨」,每圖之左上角或右上角刻有說明文字,文字均有四字之小標題,如「麟吐玉書」、「問禮老聃」。然而這個本子圖像不精,甚粗俗。用紙為有光紙,顯然是清末民國間據同治本翻刻刷印之本。

清代所刻的還有一種,計圖七十四幅,每圖後皆有一頁文字,末為唐宋元明人之詩詞銘贊。按此本未見,今藏上海圖書館。

民國年間,出版的《聖跡圖》也有多種,這和民國初年的尊孔有很大的關係。1913年,康有為作《以孔教為國教配天議》,以為,「風俗善則易歸於善,風俗惡則易歸於惡,苟不尊奉一教以為之主,則善者安知其為善,而惡者安知其為惡。」論證建立「國教」的必要性。此議得到北洋軍閥的支持。同年6月22日,袁世凱發出「學校祀孔」的命令,以孔子為「萬世師表」。民國間的《聖跡圖》,筆者所知大約有以下幾種。最早出版的是由上海商務印書館於民國三年(1914)孫毓修編輯、甘作𩂯譯的漢英對照的《聖跡圖》。孫毓修,字星如,號留庵,別署小綠天主人,江蘇無錫縣人。為縣諸生,不赴鄉試。嘗就讀南菁書院,至蘇州從美國女教士賴昂學英文。光緒三十四年任商務印書館編輯所編輯、譯員,並主持涵芬樓購買古書之事。《聖跡圖》用英文向外籍人士作介紹的這是第一本,這個本子到民國二十四年(1935)止,前後已有六版之多。筆者僅見到其中的二版,一為1920年印的線裝本,次為1935年印的彩繪本。孫輯本為孫氏於石刻拓本中擇其尤要者得三十二幅,請畫工臨摹,「纖悉不可改易,圖成,為據史傳錄其遺事附於圖後,聚圖史於一帙。自此以後,吾夫子之衣冠道貌流布天地間,無論何人皆知以孔子為歸,關係於人倫道德者,豈不至重而且大也。」這也是印刷得最多的《聖跡圖》。


此外,上海同文書局出版有清顧沅編的《聖跡圖》(見《國立台灣師範大學普通本線裝書目》)。1923年,由曹錕輯印出版的《孔子聖跡圖》,圖甚精,計一百零五圖,四冊。此本末有乾隆七年(1742)朱闊跋並1923年夏壽田跋。1934年,由北京民社出版的《孔子聖跡圖》,有圖一百四十幅。這二種圖均藏上海圖書館。按,上海圖書館還藏有不明年代的《孔子聖跡圖》影印本及照片二種。
1951年,台灣中國文教出版社影印了由孔子後裔孔德成等編的《孔子聖跡圖》,不知是據何種《聖跡圖》版本為底本影印的。

中國的鄰國日本、韓國都是受到中國儒教影響的國家,以韓國來說,韓國李氏王朝以儒教立國,孔子地位空前提高。李朝開國之初,即在首都祟教坊建立成均館,設文廟奉祀孔子,孔廟一時遍布全國。這在《魯城闕里祠事跡》等書中多可得到驗證。而據著錄,朝鮮又有《聖跡圖》的翻刻本,藏復旦大學圖書館。


至於日本,從八世紀至十二世紀末,官吏的選拔考試,題目多和儒學、漢學有關。當時日本學校每年春秋二季都要對孔子舉行祭祀之禮,稱孔子為「先聖孔宣父」。我們僅知道日本內閣文庫有明弘治中吉藩刻本(明張楷撰,但需對版本重新鑒定),又有日本寬永七年(1630)刻本(據明弘治中吉藩刻本翻刻,內閣文庫及尊經閣文庫人藏)重刊者按,據公文書館著錄為日本覆朝鮮刊本,底本為明吉藩刊本元祿四年(1691)刻本(內閣文庫藏)。靜嘉堂文庫有《聖跡圖說諺解》二卷(林道春撰,元祿年間刻本)重刊者按,公文書館藏本在日本刊刻的有關孔子和宣傳孔子儒教的舊刻本中也有涉及孔子一生事跡的書,雖不稱之為《聖跡圖》,但內容、風格卻和《聖跡圖》相似。如日本寬政元年(1789,清乾隆五十四年)東都書肆尚古堂刻本《孔子行狀圖解》一卷,圖三十八幅,中文釋注於上。文化二年(1805,清嘉慶十年)東都書林小林新兵衛嵩山房刻本《孔子事跡圖解》三卷,圖四十六幅,日文釋注於旁。《孔子行狀圖解》一卷等。天保九年(1838,清道光十八年)東京書肆小林新兵衛刻本《孔子一世大聖畫傳》三卷,圖23幅,中文釋注於旁。據《孔子事跡圖解》序云:「往昔,有《孔子行狀圖解》者行於世,開卷則仁蹤德,可一覽而見,矩童習,莫善焉。然其為書,或繁蕪,或漏脫,要之玉則玉矣,但其微瑕,遂不堪連城耳。頃者,遇嵩山房高英於叔舅瑞陽先生案下,言及是編。高英欲捃其精華,詳其圖解,以便童蒙之服習,蓋宿志也。即記先生之所口授,乃就天民、鸞洲二氏,請為其圖以上梓,命曰《孔子事跡圖解》。」這些書,實際上僅是變換名目,而直截了當地反映主題罷了。

至於將《聖跡圖》的內容繪成圖畫並附上說明文字製成屏風,那就是另一種形式的宣傳藝術品了。目前收藏在日本加世田市立鄉土資料館的日本畫家南溟畫於文重刊者按,原文作「正」,今據改)十三年(1830,清道光十年)《孔子聖跡之圖》就是其中的一種。

在日本,也有學者以《聖跡圖》題做專門研究,如大阪大學教授加地伸行即有《孔子畫傳》(聖跡圖一孔子流浪的生涯,集英社,1991年)書後附有大阪教育大學佐藤一好先生的「《聖跡圖》的歷史」一文,對《聖跡圖》作了較詳細的敘述。

明清乃至近現代以來,國內出版了不少研究孔子的專書,但是涉及《聖跡圖》的卻幾乎沒有,為之介紹《聖跡圖》的專文也難得一見。明、清兩代的一些有關古籍版本的書目、題跋記、讀書志、藏書志中都鮮見《聖跡圖》的著錄,以《古籍版本題記索引》為例,該書收錄一百零二種有關古籍版本的專書,可是卻連一條《聖跡圖》的記錄都沒有。在六十年代出版的一些如《中國版畫史略》的專書中也沒有《聖跡圖》的一席之地。筆者曾看過明萬曆十二年(1584)金陵書坊葉貴刻本《孔聖全書》三十五卷,中有引用書目,其中有《孔子圖譜》、《聖跡圖贊》。但是否和《聖跡圖》有關,也不得而知。至於明代季本撰《孔孟事跡圖譜》四卷(明嘉靖童漢臣刻本),其卷二為《孔子事跡圖譜》,然是書並未有一圖,則可證並非真正圖譜一類的專書。

孔子道貫古今,德配天地,所謂萬世不朽。此種《聖跡圖》圖畫,乃刻梓者出自以垂永久之思,以求望圖而知所考據,登堂恍聞其聲,人室如見其人之感。宋米芾撰孔子像贊云:「孔子孔子,大哉孔子。孔子以前,既無孔子。孔子以後,更無孔子。孔子孔子,大哉孔子。」從中國版畫史的角度來看,人是版畫中的重要表現對象。在許多版畫作品中,我們都可以看到充滿人物和人物活動的畫面,這些人物主要是佛祖、帝王將相、才子佳人、山林高隱等,比較多的是戲曲小說中的作品。孔子是公元前春秋時的人物,而要明清時期的畫家去塑造當時的孔子形象,去符合歷史人物的真實,是比較困難的一件事。因此,目前我們所能看到的所有《聖跡圖》,不管圖之多寡,包括各種翻刻本,全都是作者運用想象力,揣摩當時的情景,選取孔子生平事跡中最為人所津津樂道的難忘情節去創造出來的。楊在位《晚笑堂畫傳序》中說:「凡有契於心者,輒繪之於冊,或考求古本,而得其形似;或存之意想,而挹其丰神。」無論如何,《聖跡圖》在中國版畫發展過程中所起的作用,是值得藝術研究者和評論家去探究的。

這篇小文是從《聖跡圖》的版本入手去進行「初探」的,之所以用「初探」這二個字,是因為收藏在大陸的若干種《聖跡圖》版本一時無法目驗。俟之他日,或有機會予以補充。

本文原刊氏著書韻悠悠一脈香第1-1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