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說「雷峰塔藏經」
也說「雷峰塔藏經」
沈津
近年來,在文物圖書的拍賣會圖錄或宣傳品上,有時得見關於「雷峰塔藏經」(以下簡稱「藏經」)的報導。筆者對於此經頗有興趣,那是始於20世紀60年代初,顧師廷龍先生曾囑筆者將五六個民國年間翻刻的「藏經」加以比對,目的是看看有幾塊不同的版子。這以後,我就特別注意有關雷峰塔的材料。
雷峰塔,是一座有豐富歷史文化積澱的千年古塔,位於杭州西湖南面偏西之南屏山北麓,為浙江杭州西湖勝景之一。西湖十景中即有「雷峰夕照」,1924年9月25日(陰曆8月27日)下午,轟然一聲,千年雷峰塔突然傾圮,致使塔身內所藏文物面世,於是聞聲趕到的四方市民有萬人空巷之觀,爭相搶掠,任意踐踏,令人嘆惜。
當時有名渡雲者,所寫《雷峰塔內的心經》一文,較為詳細地記載了他所目睹的當時情況,有云:塔圮後,「即偕同事往觀,去校凡十數里,至則惟見人山人海,均在挖取《心經》。《心經》印紙上,裱以黃綾,幅長尺許,闊二寸,卷之中指大小,塔磚兩端中有隙,磚與磚相接而中塞《心經》一卷,有如合縫之榫。塔圮而經亦出世,拾而舒之,或迎風成灰,或僅餘殘片,其整幅完好者甚少。當有收古玩者出資收購,時值三五元,後漲至數十百元」。所謂的《心經》全稱是「一切如來心秘密全身舍利寶篋印陀羅尼經」,即「藏經」。
千年雷峰塔:雷峰塔暨浙江吳越佛教遺珍特展
「藏經」為吳越國王錢俶所刻,卷端題定都說八萬四千卷。故有人認為當時錢俶刻的藏經八萬四千卷,全數置於磚孔內。按:「八萬四千」,本為佛教表示事物眾多的數字,後用以形容數量極多。佛教中有謂眾生煩惱種類極多,喻稱八萬四千煩惱,或稱八萬四千塵勞。即使是在文學作品中也使用「八萬四千」一詞,如宋陸游《劍南詩稿》卷二十五中的《醉歌》云:「八萬四千顛倒想,與君同付醉眠中。」錢俶或用阿育王故事,實際上未必有八萬四千之數。
據《中國古籍善本書目》的著錄,大陸藏「雷峰塔藏經」近30卷,為北京、上海、浙江、湖南四圖書館;北京大學、吉林大學、西北大學三圖書館;上海、浙江、浙江溫州,陝西省、甘肅武威縣、山東省六博物館等所有。這其中上圖計有4卷、北圖及上博各3卷、浙圖2卷,幾近國內所藏之一半。
中國國家圖書館所藏,其中的一卷,已為《中國版刻圖錄》(增訂本)收錄,此卷雖首尾俱全,但內中略有缺損。後來所出版的鄭振鐸編著的《中國古代木刻畫選集》及周心慧等輯的《中國古版畫》所收「雷峰塔藏經」,均以此圖加以收錄,惟周輯本該圖模糊不清,拙劣之極,扉畫及題記幾不能辨,大有「慘不忍睹」之感。
數十年來,筆者所見僅上海圖書館、上海博物館、五台山文管所、台北「中央圖書館」、美國國會圖書館、美國哈佛大學塞克勒博物館所藏11卷而已。其中上海圖書館所藏4卷中,以民國龔心釗跋本為最佳。卷之題簽為「西湖南屏晚鐘」,內有何星叔繪「雷峰塔圖」。此卷之珍貴,在於附有塔圖(略殘),還有小木棍(非小竹籤)以為軸心,將經卷捲起。我所經眼之雷峰塔藏經中存有小木棍者僅此一卷。
由於有些人認為此經能免除一切災難,壽命長遠,得無量功德,故善男信女需求者甚眾。為了滿足沒有得到此經的需求者,杭州的刻字印刷鋪及書賈見有利可圖,便照原刻本翻刻,售於各路來杭之信佛者或愛好藏書者。據當時人之回憶,經卷散出後,完整者極少,當時杭州商會會長王薌泉得一完整者,並由大井巷懿文齋裱畫店主人許某,從王氏處借來,加以仿刻,由於刻工甚精,雖有少數誤字,但大體上也可亂真,且連裱價在內,每卷僅售一塊銀元,故價廉物美,銷售頗廣。另杭州著名書賈朱遂翔的抱經堂,也翻刻了「藏經」,這類的翻刻本和有意作偽,牟取暴利者不同。
如今即使這類杭城翻刻的「藏經」卷子也不多見,偶有一卷,便也有人當作真本而奇貨可居,視若珍秘,甚或轉手進入拍賣之列。對於這種翻刻本,如有不精於版本鑒定者或看走眼者,也會當原刻購入。我想下面的幾個例子,或許對一些古籍收藏者有所借鑒。
《中國木器文玩古善本拍賣圖鑒》所收「藏經」,為1994年拍賣,題「雷峰塔藏吳越錢鏐造。水墨印紙本。手卷。915年印。」一卷典型的翻刻本,竟被當作真本拍賣,而價格竟為人民幣12000元至15000元。當然,偶然的失誤,花錢買個教訓,就當是付點學費,以後慎重些就是了。
「藏經」是五代刻書的實物見證,所以《中國古代圖書事業史》之圖版也收了此經,可惜的是,圖版所用乃為民國間最流行的翻刻本,字體為道地的仿宋體,已了無當年鐫刻之原意。又,多年前《文物天地》所載《雷峰塔藏經》一文中(附有圖片),所介紹的浙江義烏市博物館所珍藏者,當也為民國間翻刻本。
至於美國芝加哥大學遠東圖書館所藏一卷、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所藏二卷,皆非原刻,也為民國間書賈重刻。20世紀70年代中期,筆者曾在上海鐵道醫學院內(上海市文物圖書清理小組辦公處之一,部分圖書存放在此,「鐵醫」當時屬取消建制的單位)見有雷峰塔藏經一百餘卷,細審之下,原刻僅兩卷而已,其餘皆為翻刻本,且多染色充舊,亦可見當年坊賈之技。雷峰塔藏經的鑒別,用俞平伯先生的話來說,即是「辨別之道,惟在看得多,自然到眼分明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