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金匱要略方》

關於《金匱要略方》

沈津

最近在上海圖書館展出的「慶祝上海圖書館建館60週年文獻特展」中有一部《金匱要略方》,是作為「已知最早的影抄本—明洪武吳遷影宋抄本」而入選的。此本四十多年前我見過,那是朱氏結一廬舊藏,我曾寫有《也說朱氏結一廬藏書》,裡面曾提及《要略方》,拙著《老蠹魚讀書隨筆》收入。

八十年代我又寫有此本書志一篇,版本項作「明洪武二十八年(1395)吳遷抄本(見拙著《中國珍稀古籍善本書錄》第208頁)和現在「特展」對外宣傳所作「吳遷影宋抄本」大相徑庭,蓋「抄本」和「影宋抄本」是兩種不同的概念。又展覽宣傳者,忽略了一個常識,即用舊書之背面如何影抄?現存的古籍中有這種現象嗎?在抄本中,有利用公文紙抄書,即公文紙抄本(或利用公文紙印書,即公文紙印本),但從沒有用當時的廢書去影抄的,因為此本印書之紙為黃色,不薄,無法清楚透出下面的字體。這種常識,鑒定者失誤(相信不是有意的),也必然誤導讀者,也誤導媒體。這和前陣子吹成什麼「國寶」《錦繡萬花谷》不同,那是一部殘缺不全的沒有什麼突出內容價值的宋刻遞修本(不僅不全,而且還配有明刻本及清抄本,卻被某些「磚家」有意忽悠傳媒和人們的眼球,居然拍出了天價)。

按,當年所寫《金匱要略方》書志約2200字,茲錄部分於下:

《金匱要略方》三卷,漢張機撰;晉王叔和集;宋林億詮次。明洪武二十八年((1395)吳遷抄本。二冊。半頁十二行二十四字,黑格,正書。書口寫「要略」。有佚名朱筆校簽小條貼於書眉。據馬繼興《經典醫籍版本考》,《要略方》宋刻本有二刻,一為北宋刻本,「由校定醫書局校刊的《要略方》初刊本,約在治平三年(1066)或稍後,但原版已佚」。一為南宋刻本,其轉引日本《經籍訪古志》(開卷首)「金匱要略」,上冠「新編」二字,考林億等言,其有「新編」字當是宋版之舊,且詮次諸臣名銜署於前,而叔和、仲景名氏都在後,此古人修書經過之體式,流傳諸本未見如此者……此書亦無諱字,宋本多訛字,胡元瑞嘗論之,知是南宋書舶所刻,然猶不失館閣之舊也。

此明初抄本乃據宋紹聖三年(1096)刻本傳抄,最接近北宋原刻面目。卷三末有當時刻書之公文:「國子監准監關,准尚書省禮部符淮紹聖元年六月二十五日,敕中書、尚書省送到禮部狀,據國子監狀,據翰林醫學本監三學看治任仲言狀,伏睹本監先准朝旨,開雕小字《聖惠方》等共五部出賣,並每節鎮各十部,余州各五部,本處出賣。今有《千金翼方》《金匱要略方》《王氏脈經》《補注本草》《圖經本草》等五種醫書,日用不可闕。太監雖見印賣,皆是大字,醫人往往無錢請買,兼外州軍尤不可得,欲乞開作小字,重行校對出賣,及降外州軍施行本部看詳,欲依國子監申請事理施行,伏候指揮。六月二十三日奉聖旨,依奉敕如右,牒到奉行都省前批。六月二十六日未時,付禮部施行,仍關合屬去處主者,一依敕命,指揮進行。……」可證北宋原本乃為治平三年(1066)三月十九日奉旨鏤板印行。

是書除宋本外,元刻有元後至元六年(1340)鄧珍刻本(楊守敬跋),今藏北京大學圖書館。明代無單刻本,但有輯入《古今醫統正脈全書》及《仲景全書》內,清代曾有翻刻,日本也有不同版本之間流傳。

此清初抄本和現今通行本在內容上略有不同(下略)。

書後有吳遷識語,云:「《金匱要略》,誠醫家之要書也,然學者漫不之顧,少有蓄之者。今得祝先生均實所藏古本,老眼雖昏,老強錄之。洪武二十八年歲次乙亥秋八月三日甲子寫,至二十五日丙戌而成,時年七十三歲。吳遷景長識。」計抄寫此書費時二十三天。是書朱氏《結一廬書目》著錄,題「明洪武初蘇州吳遷照北宋版鈔」。然查《蘇州府志》《吳縣誌》諸書,均不得吳遷其人。

又是書乃用舊書之背面抄錄而成,舊書為《中庸五十義》《大學會要》兩種。津按:二書為宋刻本,皆不見《中國古籍善本書目》《台灣公藏善本書目》著錄,又朱彝尊《經義考》以及《藝文志二十二種引得》也未採用。《中庸五十義》題「平湖陳堯道敬之撰」,半頁十行十六字,左右雙邊,白口,雙魚尾,下有刻工,避諱至「讓」字。查《南京館閣續錄》,卷八有陳堯道,云:「字敬之,興化軍人,習春秋,乙未進士,二年二月二十七日以太府寺丞除秘書郎,當年四月四日除監察御史兼崇政殿說書。」《宋史•藝文志》雲堯道著有《中庸說》十三卷、《大學說》十一卷。又《嘉興府圖記》云:「堯道,嘉興人,通五經不仕,與楊維楨輩唱和,有《竹林集》。」當為另一堯道。此二書僅知書名,卷數不詳,因裝訂之故,無法知其頁數。

鈐印有「吳遷印」「吳景長」「吳遷景長蘭洲秘藏醫書藥方志此印章」「明善堂鑒書畫印記」「安樂堂藏書」,以及朱澂「仁龢朱澂」「子清真賞」「結一廬藏書印」「仁和朱復廬校藏書籍」,又有「徐乃昌讀」,另一「上品」葫蘆印,極舊。


金匱要略方三卷 (漢)張機撰 (晉)王叔和輯 (宋)林億詮次 明洪武二十八年(1395)吳遷抄本 徐乃昌題識 上海圖書館

當年上海圖書館得到的這批朱氏結一廬藏書,共450種3272冊,其中宋刻本25種、元刻本40種、明刻本195部、精抄批校本190部(《要略方》即是其中的一種),這對上海地區乃至全國來說,也是自60年代至2012年這五十年來最重要的、絕為難得的收藏。我們知道:在1955年及1965年,周恩來總理在國家經濟困難的情況下,先後兩次特批撥款80萬港幣、25萬港幣,由趙萬里先生專程南下香港,收購陳澄中(清華)先生藏善本共102種,歸於北京圖書館。北圖兩次收購陳氏藏書及上海圖書館所得結一廬藏書,是中國圖書館事業史上最重要的三次收藏。這和前一陣子顧氏過雲樓的179種善本和非善本(有三分之一是普通線裝書)的組合來說,那簡直是小兒科的事,是無法相與比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