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元濟書札》未收葉德輝往復書札考釋
《張元濟書札》未收葉德輝往復書札考釋
任莉莉
張元濟(號菊生、鞠生)和葉德輝(字煥彬、奐彬)均爲中國近代史上古典文獻領域和出版領域的一流專家。他們以傳古尚文爲志事,在刻書、出版、傳播中國古代典籍方面做出了卓越貢獻,各自在學界佔有一席之地。張元濟、葉德輝兩先生交往甚密、合作頗多,實在是同年至交[筆者按,二人爲壬辰(一八九二)同年],志同道合。從一些資料記載和書信往復來看,尤以葉德輝贊助、支持張元濟爲多爲重,特別是在《四部叢刊》這部大型叢書的推出過程中,葉德輝在選題策劃、綱目勒定、底本遴選、古書借閲、典籍校勘、成書宣傳、市場營銷等方面,充分發揮自己的學術積累優勢、人脈資源優勢,以及運用自己的典籍刊刻經驗積極主動地與商務印書館及張元濟合作,不遺餘力地支持該出版計劃的落實和推進,體現出豐厚的學養和深厚的友情。葉德輝力助《四部叢刊》成編,此舉有功前籍、津逮後人。這一合作、這份厚誼,在業界也被傳爲佳話,譽滿天下。但是,一九九七年由張元濟先生之子張樹年、裔孫張人鳳二先生共同編纂,在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張元濟書札》(增訂本),分爲上、中、下三冊,共收入張元濟友朋書札三千二百一十一通,版權頁上著録字數爲一千零一十九千字。在這部洋洋灑灑的大作中,獨不見曾與張元濟過從甚密的中國近代史上著名版本目録學家葉德輝的往復書札,連一封葉氏書信也沒有(或拒絶)收入。遙想百年前後,張元濟、葉德輝兩先生在學術出版工作中的互動交遊盛況,與此種著録情況形成鮮明對比,不能不令人扼腕嘆息。《張元濟書札》(增訂本)中未能查到表徵他們學術思想碰撞、互爲推重、互相補益的來往書信,這樣的反差,不能不引起我們的思考。
一
葉德輝,是中國近代歷史舞臺上十分引人注目的一位傳奇性人物。他是清末民初的藏書家、刻書家、版本目録學家,凡四部要籍無不搜羅宏富,堪稱碩學通儒,一時「名動天下」。葉德輝以目録、版本、校讎之學最足名家,精研經義、文字、輿地、詞章之學,旁及星命、醫術、堪輿,成績斐然,著述等身,於我國古籍版本學頗有開創之功,其讀書敘録、藏書題跋,爲讀書者指示了治學法門,爲今人留下了一筆豐富的文化遺産;校刻書籍數十種,在保存、整理、出版古籍方面有不小貢獻。他的學術成果帶來了極大的影響,故而交遊甚多。葉德輝與當時學術界、政界往來甚密,與王先謙、繆荃孫、傅增湘、張元濟、沈曾植、夏敬觀、瞿啓甲等名家有諸多交集,在藏書治學方面的交流探討很多,或聚會面談,或書信往來,交誼不淺。
關於張元濟與葉德輝之間的交往,如果今人因爲時過境遷不瞭解的話,那麽我們不妨順著相關文獻中的記録作一梳理,還原和再現其中的部分鏡頭,如此便可想見當時兩先生交遊的盛況。查閲張人鳳先生整理的《張元濟日記》(該書於二〇〇一年由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從中我們可以獲取諸多張元濟的交遊情況。這裏,筆者以其交遊對象之一的葉德輝爲例,專門摘出其中提及葉煥彬的內容,計涉及三十七條(四十五處),由茲可以管窺一二。《張元濟日記》中著録的有關內容具體如次(各條末括號中的內容係筆者根據《張元濟日記》中的實際頁碼予以記録):
一九一六年十一月十三日 星期一 應酬 葉煥彬來談,雲現住蘇州曹家巷泰仁里六號。在滬住三洋涇橋臨江裡同孚棧。(見頁一八一—一八二)
一九一九年五月十八日 星期三 用人 葉煥彬言,有朱梁任名錫梁者,校勘學頗佳,可聘用。(見頁七八〇)
一九一九年六月二日 星期一 收信 葉煥彬。(見頁七八四)
一九一九年六月五日 星期四 發信 繆小山、還《存復齋集》一本。煥彬、沅叔。(見頁七八七)
一九一九年七月八日 星期二 天頭……又至曹家巷泰仁里訪葉煥彬,亦不遇。(見頁八一〇)
一九一九年七月二十八日 星期一 應酬 昨午約葉煥彬、王佩初、文博亭、夏劍丞、孫星如在一枝香午酌。(見頁八二二)
一九一六年七月三十一日 星期四 雜記 購進明正德《歐陽圭齋集》一部,價一百元,交葉煥彬轉付。(見頁八二五)
一九一九年九月二十九日 星期一 應酬 晚約葉煥彬、左臺生、李振康在一枝香晚餐。(見頁八七三)
一九一九年十月十三日 星期一 天頭 十月九日偕孫君星如赴常熟罟里瞿氏看書,並商借印。九點十五分登車,到崑山知葉煥彬同年已到。……復至常熟,偕煥彬、星如詣顧蘭澤家看書。又邀至山景園晚飯,並有龐君名超,字北海,同作主人,皆煥彬之友也。晚飯後出城。十三早開船,午刻至崑山。遂乘車返上海。煥彬則回蘇州。(見頁八百一—八八二)
一九一九年十月二十七日 星期一 財政 ……葉煥彬擬借二百元,爲返湘之用。雜記 午後葉煥彬來,偕往看書。(見頁八九〇—八九一)
一九一九年十月二十九日 星期三 應酬 本日宴煥彬、佩初及羅伯滄諸人於一枝香。余未去。由拔、劍招待。(見頁八九二)
一九一九年十一月二十七日 星期四 應酬 晚約白岩、龍平……葉煥彬在寓便酌。商借岩崎所購皕宋樓書事。(見頁九〇七)
一九一九年十二月六日 星期六 收信 葉煥彬。
發信 煥彬、長沙館轉,直寄快信。…… (見頁九一二)
一九一九年十二月十九日 星期五 收信 煥彬。(見頁九二一)
一九一九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星期四 雜記 連日收到長沙分館寄來葉彬所借書。計有《儀禮鄭注》《古列女傳》《新語》《石門文字禪》、正平本《論語》,計五種。本日又到《越絶書》《吳越春秋》《楊仲宏集》三種。(見頁九二四)
一九二〇年二月九日 星期一 收信 鶴廎、煥彬、少勳。(見頁九四七)
一九二〇年二月十日 星期一 發信 葉煥彬、少勳。(見頁九四七)
一九二〇年三月三十一日 星期四 發信 沅叔、瞿良士、白岩、金佑之、葉煥彬、伯恆。廎訪陳、王兩集缺頁。(見頁九六〇)
一九二〇年四月八日 星期四 發信 葉煥彬。發去李、吳收條二百元二張。(見頁九七二)
一九二〇年四月十五日 星期四 發信 白岩、葉煥彬、伯恆、乾三、廷桂。留稿。(見頁九七五)
一九二〇年四月二十一日 星期三(「星期三」係筆者所補) 發信 嚴又陵、附柯君信。葉煥彬。留稿。(見頁九七七)
一九二〇年五月三日 星期二 收信 煥彬、書衡。
發信 任公、書衡、煥彬。(見頁九八一)
一九二〇年六月十日 星期四 發信 張季直、梁任公、葉煥彬。(見頁九九一)
一九二〇年六月二十一日 星期一 收信 煥彬。
發信 煥彬。(見頁九九四)
一九二〇年七月五日 星期一 發信 孟蓴孫、煥彬、三日。陳小莊、三。族人。公函、留稿。(見頁九九五)
一九二〇年七月七日 星期三 收信 煥彬。
發信 趙學南、仲友、葉煥彬。八日再啓。(見頁九九五)
一九二〇年七月十二日 星期一 收信 煥彬。(見頁九九六)
一九二〇年七月二十六日 星期一 發信 高子約、葉煥彬、勞敬修、送泰和轉。鮑子剛。(見頁一〇〇一)
一九二〇年八月二日 星期一 發信 傅沅叔、昨寄。葉彬。(見頁一〇〇四)
一九二〇年十二月三日 星期五 收信 葉煥彬。(見頁一〇四一)
一九二〇年十二月八日 星期三 發信 伯恆、快。陶約庵、沅叔、煥彬、蘭泉、附預約券六張。仲良、富慶、仲友。(見頁一〇四二)
一九二一年二月十二日 星期六 發信 鮑子剛信、葉煥彬信。(見頁一〇五二)
一九二一年三月一日 星期二 收信 葉煥彬。(見頁一〇五三)
一九二一年三月三日 星期四 發信 羅志希、葉煥彬。(見頁一〇五三)
一九二一年四月二十二日 星期五 發信 葉煥彬。(見頁一〇五六)
一九二一年九月十五日 星期四 應酬 葉煥彬住廣寧伯街半截衚衕一號蔡宅。(見頁一〇五七)
一九二一年十月八日 星期五 應酬 ……胡適之來。葉煥彬來。(見頁一〇六七)
由上述記載可知,張元濟與葉德輝交往頻繁,關係密切。單以書信往復來看,僅《張元濟日記》中提到的,收葉德輝信十通、發葉德輝信十八通。
二
上述清單,是從張元濟這一邊説明瞭張元濟、葉德輝之間有交集,而且關係非同尋常。下面,我們再換個角度,從葉德輝一邊來看,也可尋出諸多線索,證明兩先生有來往,特別是有書信來往。
翻看《葉德輝集》和《葉德輝年譜》,我們可以尋到張元濟與葉德輝交往的線索。這裏列舉數例,以俾讀者參考。
一九一九年四月六日 葉德輝致夏敬觀信,「自此葉始參與《四部叢刊》策劃事。……此後,葉於致《四部叢刊》主辦者(筆者按:此當指張元濟)諸信,勸其改變初衷,《四部叢刊》最初是爲配合《書目答問》而編。力主重版本,取市利。張元濟等從之」1
一九一九年四月十四日 葉德輝致夏敬觀信,「就《四部叢刊》選書原則與夏敬觀、張元濟等討論,長達六千字,爲編輯《四部叢刊》之要件。核之《四部叢刊》,葉氏意見如《十三經》用武英殿本,其他書儘量用古本,爲求獲利而廣泛宣傳等,多爲張元濟等採納」2。
一九一九年五月四日 葉德輝致張元濟信,爲言《四部叢刊》選書版本事,詳見《與張鞠生同年論借印四部叢刊書》3,後文有録。
一九一九年七月十四日 「再回蘇州。張元濟到蘇州接葉上海,住三洋涇橋臨江裏同孚棧」4。
一九一九年七月二十一日 葉德輝致夏敬觀信,提到「連日接菊翁、星翁書,於《四部叢刊》又有變更,以沈乙庵建議以往經、史、子三部未收國朝人書,集部多收國朝人書,於全書體例不合。……擬加之唐人集,已詳復菊翁書,擬加之送人集……請執事與菊翁、星翁商定,究竟近年來何種書行消,一決從違,正不必人人作主也」5。
一九一九年閏七月十一日 葉德輝致夏敬觀信,提到「初九到蘇,即有書畣張、孫二君併閣下,計早邀臺覽矣。……張菊生同年來書雲,近得萬曆本,豈即此本乎?此本固未盡善也」6。
…………
《葉德輝年譜》中引用《張元濟日記》版本與上述版本可能不同:一是著録時間爲農曆,二是關於葉、張往來書信比前文所列清單多出不少。這些線索也可供《張元濟書札》增補時參考。
此外,從葉德輝的有關書信和著述中,我們也能感知到他與張元濟交往甚深。《書林餘話》卷下云:「江陰繆藝風荃孫、華陽王息塵秉恩兩先生,慫恿張菊生同年元濟以商務別捨涵芬樓徵集海內藏書家之四部舊本,擇其要者,爲《四部叢刊》,即以石印法印之。」7葉德輝一直視此爲己業,從策劃到鑒別、編目、求書、出售等,可謂對《四部叢刊》的出版奉獻了才智與物力。
葉德輝致瞿啓甲信札又云:「此次《四部叢刊》之印,發端於鄙人,而玉成於閣下,吾輩本非股東之例,不過借用商館機石,流傳世間未見之奇書。張君菊生,同年至交,志同道合,復得繆藝風老人、傅沅叔、張季直、沈子培三同年各出所藏,爲之襄助!」8此信係葉德輝爲張元濟牽綫搭橋,幫助張元濟從瞿啓甲處借書所作的鋪墊和引薦。一九一九年夏,瞿啓甲接到葉德輝信後,即請張元濟等來常熟接洽,商談有關事宜。這些信息也使我們確信,張元濟與葉德輝之間的交集是很多的,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三
前面所述的現象,令筆者百思不得其解,《張元濟書札》中何以獨不收葉氏來往信件?該書的編纂者究竟出於何種原因,有何特殊考慮、顧慮或隱衷?筆者不揣譾陋,妄加猜測,是否有如下幾種可能:
其一,客觀上,由於年代久遠,資料的收藏傳遞過程中,或許會造成遺失,以致整理者在編纂《張元濟書札》時未能及時地收集到與葉氏互通音問的資料,所以不能悉數收入,造成缺憾。這是整理文獻中經常會碰到的現象。但是需要説明的是,上表中,《張元濟日記》中在個別發信的記録中專門注明「留稿」字樣,凡三處,起碼這三封信應該是可以覓到的,亦未予收録。當然,因爲收録的諸名家信札多,材料來之不易,保存也不易,偶有未收者也無足爲奇,衹要將來增訂時收入即可。
其二,主觀上,數十年來,國內學界對葉氏其人有一些認知,誠如陳祖武先生在《葉德輝集》序中所講的那樣:「在過去較長一段時間,由於認識上的局限,學術與政治每每糾纏不清,以致妨礙了對葉先生學術業績研究的深入。」9這一判斷,揭示了學界研究葉氏的一種極爲普遍的現象。對於葉氏其人,研究者多采取貼標籤法,「歷數劣跡」,強化其劣紳、惡霸及頑固守舊的一面,人們對其認知始終停留在表面,無法深入其內心。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以後,「其人固不足取,其學實有可傳」成爲人們研究葉氏的指導思想。葉氏在近代學術領域中「用力之勤、沾溉之廣、惠人之多」,則未能得到公允的評價和足夠的重視,因此「學界之冷漠,對葉氏而言甚爲不公」。不知道這一大的時代風尚和學術背景,是否對張樹年、張人鳳先生編纂《張元濟書札》(增訂本)有過一些影響:考慮到葉氏的聲名不佳,故而在爲自己的先人編纂文獻時,不能輕易地採入葉氏的書信,以免給書主照成不必要的負面影響。但願此種臆測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其三,如果上述兩種原因都不能成立的話,那麽筆者衹能得出一種結論:編纂者根本不瞭解張元濟、葉德輝之間交往甚密,不知道他們有筆墨來往。但是仔細考察,這一結論似乎又是站不住腳的。因爲《張元濟日記》係張人鳳先生參與編纂的,他不可能不知道其祖父與葉氏有交集,單從前述二十八通張元濟、葉德輝往復書札來看,在張人鳳和張樹年二先生合編的《張元濟書札》中,似乎不應該遺漏的,可是通觀全書,竟未能檢到一封。
鑒於這種情況,筆者感覺,學人的作述編抄,包括寫名人傳記、編名人年譜、纂名人書札等,均應秉持實事求是的學風,按照科學的歷史觀、史料觀,真正以實録的精神來安排和組織材料,既不以人廢言,也不以言廢人,讓歷史之實物,交由未來做裁判。這既是對當事人的一種尊重,也是對後來人治學負責任的態度。
四
因此,筆者特意查找了一些資料,希望能夠爲《張元濟書札》(增訂本)一書的後續增訂盡綿薄之力。由於屬於歷史文獻,因而所能做的,其實也衹是提供一些綫索而已。
下面,摘引數封葉氏信札,宜補入《張元濟手札》中。
第一封
與張鞠生同年論借印四部叢刊書10
連日晤談極快。回蘇後,即將致瞿良士書封寄,並寄《四部叢刊目録》一本,亦經弟校改一過者,書稿別録奉覽。今日海內藏書家固以江南之瞿、山左之楊爲南北兩大國,然其他藏書之人所藏,亦有出於二家之外者。此次匯印板本,則取異不取同,徵求則就近不就遠。一則利在保留古本,一則利在易借荊州。蓋必如此,始足達吾輩流通古書之素心,而其途亦較有歸宿也。
經書決用單注本。《瞿目》有宋刊本《周易》十卷、宋刊巾箱本《毛詩》二十卷、宋淳熙阮仲猷本《春秋經傳集解》三十卷、宋余仁仲本《春秋公羊經傳解詁》十二卷、影宋相臺岳氏《孝經》一卷、宋刊本《爾雅》三卷,凡六種。其纂圖互注諸經及宋刊殘本均不適用。《穀梁傳》有餘仁仲本殘本六卷,似可取黎刻《古逸叢書》本補之。《孟子》宋本既向北京內府借影,則弟前恨孔、韓兩刻失宋本原式不能配入者,今已成爲全璧矣。惟《三禮》《論語》頗難遇。《瞿目》有《周禮》,無《儀禮》《禮記》。《周禮》,一爲纂圖互注本,一爲殘宋本,均不可用。《禮記》,傅沅叔同年得天一閣藏宋阮仲猷本,可以向其借印。《周禮》,弟有明嘉靖兩刻本,一仿宋相臺岳氏本,一重刻宋相臺岳氏本,二本行格字數同,八行十七字。惟仿刻本字體端勁似顔書,重刻本字體方板近俗耳。《儀禮》,弟有明嘉靖中徐氏翻宋本,行格字數與岳本同,但不附「釋音」爲異。《論語》,弟有日本文化十年覆元正平本,即《古逸叢書》之祖本,爲顧澗薲舊藏。此皆可以配入,雖爲明刻、外藩刻,固不下宋本一等也。《孝經》,別有宋小字本,極精,楊守敬《留真譜》全刻之,亦可重印。
子部《鬼穀子》用秦氏石研齋本,但石研齋有兩本:一乾隆己卯刻《道藏》本,用宋體字;一嘉慶十年刻述古堂影宋本,用元體字。元體字本常見,擬用宋體字本。
集部唐《駱賓王集》原用石研齋本,不如用《丁志》所載之元刊本。江南圖書館藏書當有之。《元人集》,范、揭、虞、楊爲四大家,目中止有虞、揭二家,范、楊似當補入。《范集》,《瞿目》《丁志》均有元刊本;《楊仲弘集》,弟有明嘉靖丙辰刻本。此皆遠勝汲古閣刻元人四家也。
又前長沙書客帶來之《韓詩外傳》,非通津草堂本,即非野竹齋本。前此恍惚看過,頻日記憶,灼知其非矣,此亦嘉靖時刻。但視通津、野竹優劣如何,則須取兩本比勘,方明曉也。《文心雕龍》刻入《兩京遺編》,曾爲《四庫》存目所譏,然其刻本,前人甚貴重之。《孫祠書目》載有影寫本二三種,則其刻本希見可知矣。弟家藏五六種,中有《新語》,取校天一閣本,並無異同。天一閣本乃范欽之子所刊,不在《二十種奇書》之內。《二十種》刻於嘉靖年間,此則萬曆年間所刻者,而《兩京遺編》刻於萬曆十年,略先於范刻,惟範刻字體較《兩京遺編》端整,故《叢刊目》中取范刻也。
筆者按:上則書信,原文係一完整段落,篇幅較大,爲便於閲覽,特按照所述主題進行分段處理,特此説明。
第二封
致夏敬觀11
鞠生同年、劍丞仁兄同鑒。頃間暢談極快。明晨仍回蘇,節後再來。《四部叢刊目》,乞再寄二三分,以例分致各處。此事公等求速,弟更求速也。又長沙書客帶來之《韓詩外傳》,似非通津草堂本,亦非轉售野竹齋印本,此疑別一刻本。弟於二書審考在十年前,家藏本形狀頗難記憶,車中細思,殊恍惚,然其本當亦明板中佳本。此頌撰安。年世愚弟葉德輝頓首。己未四月小盡。
筆者按:此信係一文二發,並致張元濟和夏敬觀兩位,故而可以收録入《張元濟書札》(增訂本)中。
第三封
致夏敬觀12
鞠生同年、劍丞仁兄同鑒。昨初三日奉上一函,計已早邀臺鑒矣。今日收到《書目》兩份,上印「闕」字爲弟所有者,一一注明,繳上存記。此事總以借得瞿書爲功之半,江南圖書館次之。弟書遠在湘中,郵寄究多不便,苟非瞿、丁及涵芬樓所無,餘皆盡就近易借者借之,較簡便,亦較迅速也。其中有三書,若能動手整理之,尤爲人人快意之事。一、《經典釋文》。先祖石君校本爲乾嘉諸儒衆口推重者,何幸其書尚存,安得不急急傳布。所恨闕《老》《莊》二卷,雖無關經訓,卻不能付之闕如,故姑以盧校補之。所謂宜動手者其一。一、《齊民要術》。《瞿目》校宋本如允借,則其未校完之數卷當設法爲之校完。所謂宜動手者又其一。一、《意林》。自以武英殿聚珍本爲善,所缺第六卷別下齋刻《斠補隅録》有之,應取以襄配。所謂宜動手又其一。然著手皆不甚難,但必弟參與斯役,以平日於此類書別有一種校法,即別有一種辦法也。節後來滬,再當與兩兄面談。又弟藏沈南蘋《百獸圖卷》全是一種怪獸,惜是熟絹所畫,裱褙時有走絲欹斜之處。弟考其八十餘種,尚有不知其名者,古人博物勝於今人,於此可見。此種動物西人最喜研求,若以珂羅五色版印之,必爲中外共賞之物。弟又有唐人寫經,乃《滋蕙堂帖》所刻之原本,但帖衹刻其四分之一,又出剪裁,不如此首尾完好。又有宋拓《晉唐小楷八種》,爲明人章簡甫舊藏,名藻,即刻《玉池堂帖》者,章自有跋。較臨川李氏《十二種》精神更爲完足。「曄曄之姿」《曹娥碑》下「曄」,他帖皆作「、、」(筆者按:此二點係上下排,下點略左,若「頭」字左上方兩點佈局),不重「曄」,此種「曄」字體並不雷同,可見古人作書之妙。又「偏其反而」之「偏」,其人旁一撇起處輕,落處重,有鍾隸遺意,皆與各集帖及李氏宋本不同。又有舊拓《淳化》,非明人顧、潘兩刻,張叔未《清儀閣題跋》衹見其下五卷,此則十卷皆全,皆可照印,惟帶滬極難,不知商務印書館有便使可帶否?蘇州大批舊書已來,今日略一往閲,中有一弘治本《元遺山集》,已爲陶銀行所知,價亦太貴,要四百元。又有一《蛟川集》,禦兒李氏舊藏。弟衹取得惠周惕《詩文集》,似亦少見者。明日後日再往,如有《四部叢刊》須用之書,當暗中記出。人有不如自有,樂得收之。向瞿良士借書,不知可托藝風加一函否?乞酌之。此須撰安。孫星翁均此。弟德輝頓首。己未端四日。
筆者按:此信係一文二發,並致張元濟和夏敬觀兩位,故而可以收録入《張元濟書札》中。
第四封
致夏敬觀13
劍丞仁兄先生執事。初四日有書致執事與鞠生同年,又寄轉《四部叢刊目》一本,想已謄收。此次印書,弟固可以出所藏以相助,唯所闕有瞿、丁《目》《志》及弟藏亦未有者,則當求助於傅沅叔、董授經,始能成功。又套印太多,成本加重,亦不可不先事籌畫,但約計刪去之注本,兩抵或者相當,未可知也。此次來青閣收有大批舊書,因貲本向陶銀行墊借,凡明印白棉紙本必盡陶先挑。中有弘治本《元遺山集》,弟極喜之而不能想讓。又有黃梨洲《明文案》二百十七卷,實止二百六卷。共四十八本,每本多者二百頁,少者百五六十至七八十。爲先生門人陳言揚鈔藏,後有吳兔床跋數行,其書爲康熙時龔氏群玉山房舊藏。又有明嘉靖徐焴仿宋刻《唐文粹》,較弟藏本印頗早,然尚非初印。均屬其送至尊處,並屬其攜全部來看。此二書正在需用之時。如《明文衡》不可得,則可以《文案》代之,一則書無刻本,一則浙鄉賢之書尤可寶也。弟書除蘇寓易取外,若湖南之書能在湖南照印,即可省運載之勞。李義山無注本,不僅錢牧翁批校本,亦有明十行本六卷,均可摘其一印之。鞠生同年、星如先生均此致意。敬頌撰安。世小弟葉德輝頓首。端六日。
筆者按:此信雖致夏敬觀,而信末所附「鞠生同年、星如先生均此致意」,可知葉德輝亦同致意於張元濟、孫星如。故而此件亦可作向張元濟所發信札看待。
令我們欣慰的是,二〇〇四年十二月,《書簡》第三期刊載《向張元濟書札收藏者的呼籲—關於張元濟的故事》一文,介紹了張元濟書札的徵集情況。張人鳳先生説了幾個數字:一九八一年六月商務印書館版《張元濟書札》一冊,收六百三十九封,二十二萬字;一九九七年十二月由張樹年、張人鳳編的《張元濟書札》(增訂本)三冊,收録三千二百一十一封,一百零一點九萬字;在增訂本基礎上,目前收集到的張元濟書札已達四千三百零八封,字數約一百三十萬字。這樣,我們將可以閲讀到一部更爲完整的《張元濟書札》,透過歷史文獻,能夠回眸和把握二十世紀的學術風雲和潮流,實爲學界一大幸事。但願本文所列出的數通書札以及更多的張、葉兩先生的書札,在《張元濟書札》修訂時能有所體現,真正彌補讀者心中的缺憾。
註釋:
1、王逸明、李璞編著 :《葉德輝年譜》,學苑出版社,二〇一二年,第二五八頁。
2、王逸明、李璞編著 :《葉德輝年譜》,第二五九頁。
3、王逸明主編 :《葉德輝集》第二册,學苑出版社,二〇〇七年,第一二一頁。
4、王逸明、李璞編著 :《葉德輝年譜》,第二六四頁。
5、王逸明主編 :《葉德輝集》第四册,第四〇一頁。
6、王逸明主編 :《葉德輝集》第四册,第四〇六頁。
7、葉德輝 :《書林清話·書林餘話》卷下,中華書局,一九五七年,第三七—三八頁。
8、王逸明主編 :《葉德輝集》第四册,第四一六頁。
9、王逸明主編 :《葉德輝集》序。
10、引自《郋園山居文録》,見王逸明主編《葉德輝集》第二册,第一二一頁。
11、王逸明主編 :《葉德輝集》第四册,第三九九頁。
12、王逸明主編 :《葉德輝集》第四册,第三九九—四〇〇頁。
13、王逸明主編 :《葉德輝集》第四册,第四〇〇頁。
本文原刊於中國古典文獻研究.第二輯(2023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