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圖書館藏抄本《南遷錄》

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圖書館藏抄本《南遷錄》

黃莞

摘要:

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圖書館藏有《南遷錄》抄本一卷,謄錄工整,字體美觀大方,鈐多家藏書印,又有詳細注文校補,可以說是《南遷錄》現存版本中的善本,海外所藏僅此一種,國內版本皆不如該本內容精善。《南遷錄》雖然充滿爭議,所記內容與史不合,然而清朝西北史地學的興盛以及其中蘊含的文化價值,使之得到了李文田等一眾名家的關注而得以流傳。

關鍵詞:李文田《南遷錄》 流傳


《南遷錄》記載金朝在內憂外患中由燕京南遷開封之始末,內有諸王叛亂,外有蒙古鐵騎步步緊逼,由誅鄭王允蹈始,至貞祐南遷而終。《南遷錄》現存版本多達21種,其中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圖書館所藏抄本書法精善,字體古雅,工整不苟;有校改、批注,用《大金國志》補全了傳世版本之逸文;又有多家藏書印記、題識序跋,可謂是《南遷錄》存世版本中最精善者,具有較高的文物價值、文獻價值、藝術價值。加藏本《南遷錄》有溫澍梁跋,稱此本為李文田抄本。

一、李文田與《南遷錄》抄本

李文田,字芍農,廣東順德人。清道光十四年(1834)生,咸豐九年(1840)探花,官至禮部侍郎兼工部侍郎。光緒二十一年(1895)卒,年六十一,謚號 「 文誠 」 。李文田學識淵博,涉獵廣泛,長於書畫、金石、天文、地理、歷算、兵法,治學勤奮,對於西北史地、水利尤其精善,是清末重要的書法家、碑學家、史地學家、藏書家,藏書室稱 「 泰華樓 」 。李文田對於西北史地研究頗深,考索極詳,著有《元朝秘史注》《元史地名考》《西游錄注》《塞北路程考》,對於西北史地的學術熱情使得李文田注意到《南遷錄》一書,對其進行抄校勘補,使之成為善本。

《南遷錄》李文田抄本,現藏於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圖書館。半葉10行,21字,藍格,四周雙邊,版心花口,單魚尾。天頭與行間有溫澍梁朱筆批注,李文田所抄脫文之處均有溫澍梁朱筆增補校改。書名頁題「《南遷錄》一卷,史部雜史類存目五十二號,金張師顏撰」。卷首有欽定四庫全書總目《南遷錄》提要,右下角鈐梁汝洪「紫雲青花硯齋」朱文方印,溫澍梁「漱綠樓藏書印」朱文方印。後接張師顏序,張序後為浦元玠序,天頭鈐曾釗「面城樓藏書印」朱文方印,姚鈞石「民國庚辰」朱文方印、「鈞石所藏金石書畫印」朱文方印。正文首頁鈐「妻梅子鶴」朱文方印,梁汝洪「紫雲青花硯齋」朱文方印,姚鈞石「姚鈞石印 」 朱文方印、「姚鈞石藏書」朱文方印、「蒲阪書樓」白文方印,「棟臣」朱文方印,「曾釗之印」白文方印。正文後附浦梅隱題識,鈐「紫雲清花硯齋」朱文方印,「漱綠樓藏書印」。後附李文田朱筆抄錄《賓退錄》評價《南遷錄》的部分,並附李文田後記三則。其後有溫澍梁朱筆題識,鈐「紫雲清花硯齋」朱文方印。書末附李文田抄錄李心傳《建炎以來朝野雜記》一集第十九邊防門「女真南徙」條。

除李文田抄本外,《南遷錄》現存版本多達20種,現將其藏本狀況與藏書地羅列如下:

1.純白齋明抄本,現藏於國家圖書館,10行22字,白口,四周雙邊,鈐藏書印 「武昌柯逢時收藏校定本」「石香室」。無張師顏序,有浦元玠、浦梅隱跋。該本有注文,但漫漶不清,難以辨認。

2.明抄本,現藏於台灣圖書館,9行,18字,無格。藏書印「吳湖帆」「應陛手記印」「吳湖帆印」「吳氏寶庫」「德均所藏」「價藩」「百耐眼福」「蓮圃收藏」「吳湖帆珍藏印」「梅景書屋」「吳氏圖書記」「密均樓 」「祖詒審定 」「甲子丙寅韓德均錢潤文夫婦兩度攜書避難記」「韓印繩夫」「吳印湖帆」「東莊」「松江讀有用書齋金山守山閣兩後人韓德均錢潤文夫婦之印」「古婁韓氏應陛載陽父子珍藏善本書籍印記」。有張師顏序,浦元玠、浦梅隱跋。有近人蔣祖詒、吳湖帆手書題記。

3.明蒼雪庵抄本,現藏於上海圖書館。」

4.明崇禎七年(1634)陸嘉穎抄本,現藏於國家圖書館。


李文田抄本書影

5.明穴硯齋抄本,現藏於台灣圖書館。14行22字,四周單邊。無張師顏序,有二浦跋。

6.清初抄本,現藏於山東省圖書館。10行24字,無格。無張師顏序有浦元玠、浦梅隱跋,有王士禛跋。鈐王士禛藏書印「池北書庫」「文學侍從」「懷古田舍」。

7.清初徐軌抄本,現藏於蘇州圖書館。

8.寶閒齋清抄本,現藏於國家圖書館,10行20字,花口,左右雙邊。鈐藏書印 「鐵琴銅劍樓」。有張師顏序,有浦元玠、浦梅隱跋。

9.毛氏汲古閣抄本,現藏於國家圖書館,14行22字,黑格,白口,四周單邊。有周叔弢校跋並錄黃丕烈校,有黃丕烈題識。鈐毛晉藏書印 「字子晉」「子晉私印」,鈐藏書印「天貳李仲樽印」。有浦元玠、浦梅隱跋。有張師顏序,黃本無張序,周叔弢據葉本補。

10.清咸豐年間劉履芬抄本,現藏於國家圖書館。10行25字,無格。鈐劉履芬藏書印「江山劉履芬觀」「劉履芬字彥清」「江山劉履芬彥清手收得」「莎廳課經」,鈐藏書印「長州章氏四當齋珍藏書籍記」。有張師顏序有劉履芬跋,無二浦跋。

11.清抄本金國南遷錄,現藏於國家圖書館。11行20字,白口,左右雙邊。鈐藏書印「王宗炎所見書」「翁斌孫印」。無張師顏序,有二浦跋。

12.清抄本,現藏於台灣圖書館。11行,22字,無格。鈐藏書印「古香樓」「休寧汪季青家藏書籍」「曾經東山柳蓉邨過眼印」「屐研齋」「柯庭瀏覽所及」。有張師顏序,有二浦跋。

13.清抄本,現藏於台灣圖書館。8行,17字,無格。封面書「朱竹垞藏本」,扉頁書「南遷錄、南燼紀聞皆偽書」。鈐藏書印「王氏二十八宿研齋秘籍之印」「謙牧堂藏書記」「朱彝尊錫鬯父」「梅會里朱氏潛採堂藏書」「常熟翁同龢藏本」「謙牧堂書畫記」。有張師顏序,有二浦跋。有翁同龢過錄彭元瑞讀書跋尾並手跋。

14.道光十一年(1831)晁氏六安刻本。10行21字,花口,左右雙邊。有張師顏序,有二浦跋。

15.清勞格校本,藏於上海圖書館,有勞權校跋。

16.清抄本金國南遷錄,現藏於上海圖書館。有屈振鏞跋,曹元忠、潘景鄭校跋,程銘敬跋。

17.清抄本,現藏於南京吳江圖書館。有顧我德校跋,佚名錄吳翊風跋。

18.清袁氏貞節堂抄本,現藏於台灣圖書館。

19.清末天尺樓抄本,現藏於國家圖書館。

20.清宣統二年曾剛甫抄本,現藏於國家圖書館。

《南遷錄》版本雖多,但各個版本內容大體一致,僅細微之處文字有所區別,皆有脫文缺頁,內容不全。其中最精善本為李文田抄本,李文田以學海類編本對校,又因《大金國志》全收《南遷錄》之內容為故,以《大金國志》校補缺頁脫文,使之文從字順,內容完整,得成善本。溫澍梁贊該本「勘補精詳,世間是書當無有善於此本者。亟為之校錄一過,且擬命工排印,以公諸海內。」不知何故,竟未見付梓。

二、《南遷錄》的傳抄原因

歷代學者對《南遷錄》一書多有爭議,或認為其中記載荒誕不經,是為偽作,或以為其中意義並未被挖掘。早在產生年代,南宋著名史學家趙與時就判其為偽書:「虜事中國不能詳,然灼知其偽者已如此,而士大夫多信之。」此書內容與史抵牾不合,歷代學者多以為是偽書無疑。四庫館臣稱其 「 出於宋人雪憤之詞,而又假造事實以佐證之。」 鄧廣銘更是斷言《南遷錄》是不具有任何參考價值的偽書。然而《大金國志》幾乎全文收錄了《南遷錄》,魏源編纂《元史新編》多處採用《南遷錄》的內容,李文田認為其中所蘊含的史料價值並未被徹底挖掘。

這樣一本充滿爭議的小書受到了歷代藏書家的青睞,現存版本數量多達21種,幾乎全部為抄本,還帶有名家題跋。毛晉、王士禛、勞格、勞權、周叔弢、李文田、翁同龢、彭元瑞、葉景葵、顧我德都曾收藏或謄錄過《南遷錄》,其中原因大抵有三:其一是家國情懷的隱晦表達;其二是受西北史地研究風潮的影響;其三是其文獻價值之外的文化價值。

《南遷錄》記載金王朝由盛而衰,與士人的家國情懷產生共鳴,以史為鑒。古代士人具有強烈的家國情懷,陶鑄民族大義,將個人命運與國家興亡緊緊相連。《南遷錄》現存大量明末清初抄本。陸穎嘉抄本抄於崇禎七年(1634)。陸穎嘉字子垂,又字明吾,嘉定人。天啓年間官至主簿,明亡後與其子陸坦隱居。曾作《心史跋》稱「『‘我知我《久久書》必開大明之天』,已兆我太祖攘夷之讖,何其神也!」崇禎七年天災不雨,赤地千里,農民起義勢頭正盛;李自成張獻忠等部入河南,破關中;後金大軍二次攻明,沿邊寨堡多地失守。此時的大明四面楚歌,危在旦夕,正如《南遷錄》中金末的頹敗之勢。穴硯齋本抄於崇禎年間,其謄抄者徐軌,崇禎九年(1636)生人,清初隨父隱居,康熙十七年(1678)獲雋博學鴻儒詞科,人翰林院修撰《明史》。汲古閣毛晉、純白齋本校者金俊明明亡後也以遺民自居,隱居不仕。可以想見,異族入主,明朝無力回天的悲涼處境,正如《南遷錄》中金朝的潰敗之象。「江南的文人才子們常常在風流詩酒之間,不斷通過懷舊的方式寄託對前朝的哀思與懷念……滿人在江南屠殺的記憶彌散到各種著作和詩文中,往往導致江南士人以各種怪異的行為或言辭表達對滿人作為『夷狄』入主中原的不認同感。」清初嚴苛的文化政策使得士人寄情於隱喻,並不計較該書真偽,抄錄一過,以抒發其家國情懷。明亡之時如此,清末亦是如此。王朝鼎革之際,文人士子只可將家國憂患植埋於筆墨,以該錄所繪之圖景為宣洩對象,從歷史輪回中求得超然。劉履芬跋雲:「 同治甲子夏五,從戎袁浦,燭下拾此,感念舊都成宿草。余經歷憂患十餘年,學問毫無長進,觀河面皺之,嘆常不在波斯匿王也。」近人吳湖帆亦有雲:「丁丑殘冬,兵事正亟,讀此錄知古今似一轍也,曷勝慨嘆,漫志書後,擲筆惘然。」

清朝後期,在經世思想及中西交衝的世界格局影響之下,西北史地蔚然成風。邊陲史事與現實政治相結合成為當時學者的研究方向。然而少有親自考察邊疆的機會,西方地理學知識的缺乏,西北史地資料的稀缺,使學者紛紛重回文獻整理的研究路數。由於金史與蒙元史研究資料的缺失,《南遷錄》一書因其對於蒙金戰爭的記載,重新回到了人們的視野中。彭雲楣「以金源文字傳者甚少,亟錄之。」並以《金史》詳校之。李文田也對《南遷錄》做了詳細校對,在李文田看來,《南遷錄》一書雖為偽書,其中所記內容卻並非虛構,有其獨特的史料價值,足以與史書互證,「足見宋人輯此錄時,雖依託金人,然亦不盡向壁虛造,當分別觀之也。」這也是李文田手抄批校《南遷錄》的原因之所在。程銘敬以為《南遷錄》所載秦檜為奸細確有其事:「 金國遷汴之時,其直學士孫大鼎奏疏明言天會八年之冬,諸大臣會於黑龍江之柳林,相議謂檜可用。下雲秦檜自理欺世,不料後日金人自言之甚詳。又王應麟《困學紀聞》自注金虜《南遷錄》載孫大鼎疏言遣檜間我以就和,檜之奸狀若矣雲雲。據雲《南遷錄》無有未可厚非此。」又以為《南遷錄》記載與《金史》不同之處也有參考價值,「不無以乖異至此……是書之與以意度之,或當時正統未定,諸王(世宗子九人)紛紛之爭立,各自植黨私竊,著錄因之載而異然乎。」清人治學嚴謹,重視西北史地一手資料,故而對於《南遷錄》十分重視,並沒有隨意當作偽書而棄之不顧。

明清藏書家有借書抄書以互通有無之風氣,《南遷錄》問世以來並未付梓,靠傳抄謄錄的形式才得以流傳,不斷的傳抄過程賦予了《南遷錄》獨特的文化價值、文物價值與收藏價值。明末清初之際這書被葉樹廉、金俊明、毛晉等著名藏書家謄錄收藏之後更是身價倍增。王士禛、黃丕烈、朱彝尊、翁同龢、勞格、李文田、周叔弢等名家都曾收藏過是書。曹元忠跋雲:「(《南遷錄》)當出於南朝小說家手……惟傳寫本不易得,明鈔尤為可寶。」《南遷錄》的流傳正是學術交遊與藏書風氣的縮影,在其序跋中也多有體現。現存抄本中,有些抄自其他藏書家,譬如黃丕烈跋云:「右葉石君校藏本,海寧陳仲魚借以示余。」周叔弢跋云:「已巳十月,得黃蕘圃校葉石君本與此冊對勘一過,並補錄張序。……頃見松江韓氏藏舊抄本《金國南遷錄》有金孝章墨筆手校,因傳寫一過。」也有些抄自親朋師友,譬如溫澍梁抄自其師李文田「癸未花朝同邑李仲田約學士見過,出其手自校補本,見示勘補精詳,世間是書當無有善於此本。」吳湖帆得自親友「明鈔金國南遷錄,為吾鄉金耿庵先生舊藏書,有先生手校十餘處,昔藏華亭韓氏,去年韓氏書散,遂為密韻樓主所得,樓主以吾家老屋為先生故居,曩先祖所收耿庵先生書畫數事,今皆藏余處,因舉相贈,以符先志也。」


本文原刊於《漢學研究》(總第三十四集 2023年春夏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