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不圓滿的答卷
後記:不圓滿的答卷
王振良
按:本公眾號自2024年03月17日起,間斷性地推送了王振良先生《沽上琅嬛:天津藏書樓與藏書家》(山東畫報出版社2021年版)的文章。該書共24篇,涉及24個天津藏書家或藏書家族,除《傅增湘與天津雙鑒樓》《任鳳苞與天春園》《陳一甫與居敬軒》被其他公眾號標以原創推送,其餘21篇文章均由王振良先生授權本公眾號獨家發佈!感謝王振良先生的大力支持!現繼續推送該書王振良先生所寫的後記,做一圓滿結束。李國慶先生為該書所作的序李國慶 | 辟徑啓新 雅俗同賞——《沽上琅嬛》序言也於2024年04月28日推送完畢。
這本《沽上琅嬛:天津藏書樓和藏書家》,對我來說是一份不圓滿的答卷。
2004年,我開始關注天津的歷史建築,尤其是為數甚夥的私家住宅。我全力進行田野調查,採訪居民,尋找後人,深入現場,通過自創的所謂「三重證據法」,給數百處建築找到「主人」,譬如張愛玲,譬如袁克文,譬如盧鶴紱,譬如胡宗楙,譬如馬占山,譬如張人駿,譬如李准……如今這些名人舊居,已有上百處獲得了更為正式的身份——文物保護單位或歷史風貌建築。而這些歷史建築曾經的主人,有一個被忽略的重要文化群體,這就是藏書家。
關於中國近代藏書樓和藏書家的研究,21世紀以來成果極豐,僅從地域角度切入的專書,就出版有二十餘部。但天津的諸多藏書家,除了周叔弢、李盛鐸、任鳳苞、陶湘、嚴修、盧靖、盧弼等十數人,尚能引起研究者注意,整體上迄未受到足夠重視。平心而論,在中國近代藏書史上,天津私家藏書當有一席之地,而且是重要的一席之地。這不僅體現在周、李、任、陶、嚴、盧等藏書大家和名家的藏書質量上與藏書數量上,僅以藏書家的數量而言,近代天津也不應該被忽視。任繼愈先生主編的《中國藏書樓》,重點介紹了中國近代藏書家六十餘人,其中藏書處曾設於天津者竟超過三分之一;如果加上在天津有重要藏書活動者,則幾近總量的半數。僅憑這一點,對天津近代藏書家就有深入探討並重新認識的必要。
天津近代藏書家之所以被學界忽略,一個重要因素就是缺乏系統挖掘整理。余以嗜好藏書之故,對天津藏書家的資料頗為留意,累積所得已有三百餘人。在考察天津歷史建築的過程中,我又發現藏書家住宅數量可觀,而且這些住宅絕大多數實際也是藏書樓。本書就是以這些建築為依託,梳理了 24個天津近代藏書家(家族)故實,希望憑借這一方窗口,深化學界對天津藏書文化乃至天津城市文化的認知。
這本小書之所以能夠問世,有個長達14年的漸進過程。而這過程中的每一步,都有著文獻學家李國慶先生的身影。沒有李先生作為「背後推手」,本書即使能夠面世也將會是另一番面貌。唯其如此,李先生也就成了本書序言的不二作者。
2007年 4月,焦作范鳳書先生來津尋訪藏書樓,時任天津圖書館歷史文獻部主任的李國慶先生,知道我熟悉天津歷史建築,就倩我陪同範先生做「一日游」。除卻范先生先期拍攝的梁啓超飲冰室和周叔弢自莊嚴堪,我又整理出一份14人的尋訪清單:袁克文、陳一甫、陶湘、任鳳苞、渠本翹、翁之憙、蔡成勳、金梁、周明泰、渠晉鶴、盧弼、林修竹、朱啓鈐、周學熙。這次考察之後,我開始格外留意天津的藏書樓,前述名單也隨之不斷加長,李士鉁、李盛鐸、胡宗楙、潘復、徐世昌、張重威、劉少山、劉明陽、徐世章、方若,還有藏書樓已經滅失的傅增湘、葉恭綽、方地山、丁傳靖、盧靖、嚴修、金鉞等。重新審視之下,這個名單讓我頗為震撼——天津本土和寄寓天津的藏書家,足以構成天津城市文化的特色風景。
2008年1月,經由李國慶先生推薦,我與齊魯書社《藏書家》責任編輯周晶先生取得聯繫。在周先生的督促之下,我以《天津的藏書樓》為題,當年1月和 9月完成兩組文稿,分別刊於《藏書家》第14輯(2008年6月)和第16輯(2009年6月),介紹了陳一甫的居敬軒、李善人的延古堂、翁之憙的知止齋、陶湘的涉園、周明泰的几禮居、梁啓超的飲冰室、任鳳苞的天春園、吳重憙石蓮闇、潘守廉和潘復的華鑒閣、金梁的瓜圃等十座藏書樓。這兩組文稿綜計萬字有幾,雖然每位藏書家和藏書樓的紹述僅有一千多字,卻成為這本《沽上琅嬛》最初的基礎。
2015年7月,李國慶先生又把我推薦到天津圖書館共享工程辦公室,使我有機會參加全國文化信息資源共享工程地方資源項目建設。2017年至2019年,我以「天津藏書樓」為主題申報紀錄片拍攝項目,連續三年得到文化部全國公共文化發展中心的支持。本書收錄的24篇文稿,有23篇就是為完成「天津藏書樓」紀錄片撰寫的文本。另有《金梁與瓜圃》一篇,最初刊載於報章,其後收入拙著《荏苒芳華:洋樓背後的故事》,題目為「金息侯客寓津門」,因其事涉藏籍故此移入本書,但並非簡單地更易標題,內容也新起爐灶泰半重寫。至於各篇文稿的順序,則依藏書家生年先後排列(父子相承者以父輩為準)。
關於本書之寫作,還有幾個問題需略做說明:一是全書所述24個藏書家(家族),有很多屬於機緣湊泊,不是筆者的主動選擇,也不是說他們最為重要。我本來汲汲於歷史建築,所以最初是要有舊居才會去寫,而居處無存的幾位——傅增湘、盧靖、嚴修、金鉞,是考慮到影響或特色後來補入的。二是寫作中多遇文獻抵牾之處,但為適應紀錄片通俗傳播的需要,大都無法做具體考證辨析,故僅能直接敘述研判的結果——無法覈實真相的內容多予捨棄,極少數不能回避者則取邏輯合理的說法。三是藏書樓和書齋名號,寄寓著藏書家的旨趣,但它也僅僅是符號,與實體雖有所對應,但因空間和時間轉換複雜,想要全部釐清幾無可能。譬如學界熟知雙鑒樓在北京石老娘衚衕,實際上傅增湘居津時即有雙鑒樓之設。又如徐世昌除專門藏書樓,所居退耕堂每層另有書齋,本人題署落款時亦頗隨意。再如胡宗楙,所居整體號為頤園,藏書樓為琅嬛勝處,書齋則為夢選樓,雖然搞清幾者之間關係,利於解決原始文獻的「矛盾」,但對多數藏書家來說這些仍是糊塗賬。
人的一輩子,會有許多事想做,也有許多事要做。想做的事一定有興趣,要做的事卻不盡然,可即使沒興趣也得去做,因為它可能關係飯碗。我應該屬於幸運者,工作了二十多年,無論在媒體還是在高校,時間上都相對自由,多數時間可憑興趣做事,但後果就是興趣點被分散,這兒寫一點,那兒寫一點,弄出諸多半拉子工程。《沽上琅嬛》即這些半拉子工程中的一項,今次勉力成書,也算去了我的一樁心事。
本書作為紀錄片文本,考慮的主要是通俗性,同時兼顧些學術性。因此行文力求簡潔之外,也穿插有不少引文。最初設想是結集之時,補上引文出處就行了。而當我試圖做這件事時,發覺已經絕無可能——寫作時的資料來源複雜,除了自藏的圖書、報刊和復印件,也包括知網論文、讀秀文獻、原始檔案、古籍序跋,還有後人提供的各種文獻照片。當初每篇文稿完成之後,這些資料並沒能及時歸類保存,現若重新歸集有若天方夜譚。好在絕大部分引文,均隨文交代有粗略的出處,不至於被讀者目為無據可查。本書資料蒐集和文字撰寫過程中,除了梁啓超、蔡成勳、傅增湘、李盛鐸、吳重憙,我與其他19個藏書家(家族)的後人,都有過直接或間接交流,故酌情吸納了部分口述資料——雖未必完全準確,卻能夠適當填補歷史的罅隙。
感謝李國慶先生撥冗作序,感謝魏暑臨先生揮翰題簽,感謝張歡老師精心編校,也感謝為我和張歡老師搭橋的趙祥斌先生——我們至今僅有一杯茶的交情,而且是我喝趙先生的。更要感謝山東畫報出版社,接受我這樣一部既不學術也不通俗的書稿。
本書寫作自 2017年3月開始,前後跨越五個年頭,其間我的工作幾經折騰,這從文章落款變化就看得出來:四平軒和恐高軒是我在今晚報社的辦公室,半湖齋是我在天津師範大學圖書館的辦公室,飽蠹齋乃是我居家的書房(因新冠疫情被迫回歸),負晴軒則是我在天津大學馮驥才文學藝術研究院幫忙時的落腳處。種種的因緣遷變,耗去了太多的精力,讓我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來細緻打磨文字——交出這樣的不圓滿答卷,深感愧對讀者諸君!
2021年4月 20日於沽上北洋園負晴軒
本文原刊汲古求新公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