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津書話座談沈津先生講話
沈津書話座談沈津先生講話
他們有時候講的那些東西,我聽了也真的覺得有點坐立不安,尤其是姚伯岳講的形容詞太多,祝童講的第一部分,也確實是引起我很多回憶。我實話說,他當時在編書話的時候,那個目錄曾寄給我看過,但我憑良心講,我還從來沒有好好看過,至於裡面說什麼,根本就沒有時間來詳看,所以剛剛講出來裡面有什麼什麼內容,我自己都覺得有點新鮮,真不好意思。
寫作書話,當然我非常感謝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能夠出這個四卷本的書,我想在我很年輕的時候,我很喜歡這種書話的題材,我曾經讀過唐弢的晦庵書話,我大概讀了兩三遍,至少兩三遍。他寫的很多都是新文學方面的東西,包括期刊或是什麼,那些都是連載的,我都看,我當然也買了一本。後來我也看鄭振鐸先生的劫中得書記。我特別喜歡。因為它裡面涉及到那些所謂的古籍版本,圖書的流傳,怎麼買,價錢多少,我看的覺得非常好。那麼實話說,真正引導我去寫的,倒是有一位原來上海古籍出版社的編輯,這位編輯叫徐小蠻,雙人徐,大小的小,蠻是野蠻的蠻,是女生,上海古籍出版社的編輯,早年畢業於出版學校,他與上海圖書館長的關係非常好,吳先生也非常信任他,有很多事情也交給他辦。這個徐小蠻也寫過這類似的書話,但這個小書,很薄的,這本小書居然是在海洋出版社出的(按,即清籍瑣議[北京市:海洋出版社,1993年6月])。這個太奇怪了。海洋出版社跟他風馬牛?當然我也覺得他對我的一些啟示比較大,因為寫這種涉及到古書方面的往往很多人會流於一種嚴肅的面貌,你要寫活潑一點,要有理有據。我們一直說版本建立總是要有依據,所以我總是從這個方面我學得很多。
我覺得徐小蠻那本書,對我我真正開始寫書話的時候有所影響,而那也確實從寫博客開始。因為那個時候在哈佛燕京中午用餐時,往往都在採編部樓下用著便當。有好幾位會中文的同事都在一起相聚,就聊天,一邊吃一邊聊天。有一個女同事叫高青,他是很活潑的,他那天跟我講:「沈先生,你看不看博客。」我說:「博客算什麼東西啊,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呀。他馬上就因為吃完飯了,就在他的電腦上擺著博客,一看有各種各樣,什麼都有。他說:「沈先生,你要不要來寫一些這種東西?」我說:「這個怎麼寫?」回答說:「你就是把你在工作當中,你所看的書,你想的,或者和各方面的人接觸等等,你都可以寫成短的小文章,在上面發表。」那個時候我還真沒想到在大陸的很多報紙雜誌去偷稿,我從來沒有想過。這位高青,他就跟我說:「沈先生,如果你願意的話,我現在就給你把它辦好。」讓他去試試吧。他就把他電腦打開了,結果真的是註冊了,很快,他說:「怎麼樣,你要不要起個什麼網名?」這個對我來說,我不懂這個東西,因為我老是和古書打交道,始終在一線工作,那麼索性就這樣,這個從書裡面有一個蟲子叫蠹魚,專門啃書的,當然對於書籍保護來說危害很大,但是有些實在我們說的是讀書,從讀書的角度來看也混進書叢當中,像張元濟或者其他人都有這方面的一些敘述,也用了「蠹魚」那種詞彙,就用「書叢老蠹魚」好了。沒想到他馬上幫我弄好了。
我不記得我的第一篇寫的是不是寫劉薔,現在想不起來了。因為那時候劉薔作為哈佛燕京訪問學者。她和我一起來寫哈佛燕京圖書館的善本書志,我還記得最後有一段話是劉薔「亮麗的身影,非常高跳,非常漂亮。」從我的小辦公室三樓,如果你要查找那些參考資料的話,必須從三樓到樓下地下室(baseroom)經常樓上樓下的跑,當然要取各種各樣的證據。
我還寫了這麼一段,那個時候寫,當然也沒有什麼有意識的,一定要把圍牆怎麼樣,從來沒有那個片子,不知不覺得一個星期寫一篇。每星期回家後就開始寫,好在過去有很多的筆記。哈佛燕京圖書館樓下的大量圖書、舊平裝書和我辦公室的圖書,對我來說非常有用的。就晚上在圖書館寫,平均一個星期寫一篇,後來高青就告訴我,怎麼做、怎麼做,把它放到我的新浪博客裡去。這個時間一長,也寫了不少,過了很多時日以後,居然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我不記得哪位哪個朋友,還有就是中華書局,那個男編輯,一時也想不起來,他們居然也在看我的博客。
我還是想要補充的。當時我在寫博客的時候,我曾經打過一個電話給韋力。我說:「韋力,你寫不寫博客?」他說不寫,我說:「你幹嘛不寫?」他說:「你不知道你這邊一寫的話,如果你有任何偏差,那很多人會攻擊你。」「攻擊倒不怕,我寫的都有理有據,這個我不怕,」所以我就開始做這種事情。結果只有中華書局和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居然有興趣,分別打電話來就說「你寫的那些博客,可不可以讓我們來出版」。因為我想這個有人出版當然很好,那麼寫了那麼多,怎麼辦呢?如果給一家出版社的話,份量太大,所以一人一半拉倒了。「一人一半」我說這樣,然後我自己再看一看,一人一半,所以廣西方面一半,北京一半,居然他們都非常認真,一篇也沒刪改,廣西師範大學的叫「老蠹魚讀書隨筆」,中華的叫「書叢老蠹魚」。
非常有意思的是,中華書局的出版物封面的設計往往都非常嚴肅的,也不是很花俏的東西,就這個書叢老蠹魚的封面設計一反常態,居然用了什麼竹林七賢圖,那個封面設計我從來沒有過,我曾經只對上海辭書出版社提出了想法。他們說我那個一百五十二萬字的哈佛燕京圖書館善本書志,我希望封面設計能先給我看看,後來看了,倒沒有很嚴肅,所以中華出的居然是用竹林七賢。後來李嚴打電話給我,有次到美國開會,將書叢老蠹魚帶上十餘本,一下子給與會者搶光了。我心裡也很高興,再幫我做宣傳,那個封面設計也很不錯。中華的一反常態,是很好的。
後來隨著持續寫作,居然也寫了不少。這裡的書話所涉及的面應該比較廣,不一定是寫善本書志。因為我覺得我這幾十年當中,一直在一線工作,與古籍中善本書、普通線裝書打交道。所謂的善本書,我這幾十年來,看的有兩萬部左右。至少兩萬,包括上海圖書館,文化大革命前的六十年代在編善本書目,那時數字約一萬四千,文革所見到的就不去算,像是陳澄中那批藏書就是很好的,都是我經手編目(清單)的,裡面不多,但很多精品,宋元本來說,進入上圖,就如同如虎添翼。後來我在臺北、香港或是在美國等地訪書,看到的古籍大概也有兩萬之多。而有人說,普通線裝書怎麼也可以看兩萬。那我告訴你。
當年我很想做一個題目,這個題目就是「清代版刻圖錄」。當時連書名都已想好,很通俗的名子,叫「把門兒開開」。小時候有小羊兒乖乖如何如何,我就在想把門打開以後看清代刻本如何,從順治開始、康熙、雍正到乾隆,再從嘉慶、道光、咸豐、同治、光緒。這兩百多年當中所刻的書不知道多少,但問題是你想看他的真面目,因為哈佛燕京的普通線裝書的書,我們只說他那個地下室(baseroom)下面的大書庫裡,那些自然有一萬八千部,一萬八,如果你算上本書裡的那些清初的刻本,全部算上,硬是在兩萬二左右。過去在查資料所看的不算,湊是這兩萬部,裡面有很多東西非常有意思。顧廷龍先生早年就跟我說過,「善本書中很多資料都是,但是普通線裝書裡面的很多東西都是你在寫作論文、寫作其他文章當中必須參考,因為清代乾嘉學者和後來的一些學者,對前代很多藏書都有心得體會。如果在這方面,你能夠把握,能夠去看的話,那一定會有所提升。因為有很多很多的實證,你可以做到。」所以我在想,在這六十年當中,我看或翻到的一些書的數量,你應該說我自己也很滿足,也不想再看了。所以有時候去拜訪韋力,韋先生說「這書送你,原本你就不要看了,或是我拿其他的給你看」。當然韋先生的藏書非常有特色,是很了不起的現代收藏家。但我想說的是,這六十年來我看過的、翻過的那麼多圖書當中,我覺得這一生當中,如果做一個總結,實際上就是「為他人做嫁衣裳」。很簡單、很樸素的一句話。
如果說「為他人做嫁衣裳」,這句話當中,你分隔開來來看,實際上就是三個詞六個字。哪三個詞呢?一是揭示,二是模式,第三是宗旨,用另一種不好聽的話來說,叫「鼓吹」。宗旨,我簡單說一下,我信奉的是,因為在哈佛工作,哈佛是一間私立大學,燕京圖書館也是私立大學當中的一個組成部分。因為哈佛大學有九十多個圖書館,哈佛燕京只是其中的一個,他的藏書也不過一百七十萬冊,和大陸那些,包括北大或者清華,都無法比美。但哈佛燕京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很多書,相當一部分精品,都是國內所沒有的。我們所想的就是學術乃天下之公器也,必須公開,所以我有時候在講,如果你有讀者來這裡,我不管你是哪裡的讀者,你中國大陸的、中國台北、香港的,或者其他一些地方的,包括美國的一些教授、學者、博士等的,你到哈佛燕京來看書,看所謂的善本書。第一歡迎你來,第二我從來不會要他出示你的id,從來不會要你出示你的護照,那你的什麼證件,當然美國是沒有戶口,也不要看任何駕駛執照,什麼都不要。你只要告訴我一個number(按,即索書號),我相信五分鐘之內那個書,一定在你的桌前。當然我們還允許你拍照,因為你只要是不謀利,我們都會允許你。至於你在你的論文當中、你的著作當中,你要加一句話,就感謝哈佛燕京為你提供的資料如何如何,那就看你自己意願。所以我想哈佛燕京所說的,就是學術乃天下之公器。
至於「模式」,就是哈佛模式。大家都可以在這個基礎上加工,你怎麼做都可以,我們只不過把這個樣式,第一段到第九段,寫些什麼內容,一看就明白。你看劉薔女史,我們在哈佛燕京合作整整一年,做得非常之好。一年當中三百六十五天,平均就是兩百天左右。因為美國假期太多了,不是什麼星期六、星期天,就是什麼聖誕節、感恩節、老兵節、總統節、馬丁路德金恩等,妨礙你的寫作的進度。嚴佐之教授、谷輝之研究員和張麗娟研究員,以兩百多天的時間,居然能夠寫出二十幾萬字。我還記得劉薔回去以後寫過一封信給我,他說「沈先生,我回到清華以後,過去與您在同個辦公室,學到很多,回到清華以後,我覺得怎麼沒有方向了?」因為她每天都在寫善本書志沒有多餘的話,對著他的電腦,對那部書,實在的情況就是這樣。他寫作善本書的這一步上,本書就放在你的左面,他就開始對著對著計算機開始對這個書的描述,直接上去了,沒有任何草稿。我們是沒有任何草稿的,沒什麼第一稿、第二稿,直接上去了。一年,我們就算到二十五萬字,或者是二十三萬字都可以,她們四個人居然能夠寫到一百萬字。所以哈佛燕京圖書館中文善本書志,六本的,居然能夠六本四百萬字。這個對於我們,早上說的雙贏,哈佛燕京贏了,廣西時代也贏了,結果拿了一個大獎,就是一個模式,
我們就提供許許多多的、一些大的、重要的、著名的,一些藏書非常豐沛的圖書館來寫作什麼,因為我們一直認為寫作善本書志,實際上就是這個圖書館,經過幾代人的努力,能夠收集到那麼多的圖書,無論你編書影也好,編書目也好,什麼什麼專題書目等等,但是你寫作書志就是一種昇華,因為你把這個圖書館的一些最重要的圖書和一些重要的文獻,通過你的筆,通過你的工具書的檢索,通過你自己的智慧,你把它能夠全部寫作出來,給別人來參考,也就是說,很簡單的一句話,讓沒有或者沒有辦法看到原書的人、學者,你都可以通過我們的書志可以看到。
第一個是就是揭示,所謂書話揭示,我寫這種揭示,也就是說有些是很難得的圖書,我去寫,但是也有一些,所謂今天說的是紅色文獻,當然我的著眼點就是說也用在難得的、稀有的、不常見的,我才去寫,這也是一種揭示,並不等於說你在線裝書、古籍當中,你翻滾摸爬了六十多年,這裡面你經眼的東西那麼多,其中還包括了很多的,就是難得的,這裡面就包括解放前的一些出版的報紙。所謂紅色文獻,包括延安地區的一些出版物,包括一些所謂的簽名本。這些簽名,包括我們的善本書庫裡,我管的就是善本書庫,這裡面還有一些很奇怪的,比如說郭沫若等送給費正清的,還包括其他奇奇怪怪的那些東西。我要的就是難得,包括根據地的一些出版物,包括一些所謂的,我們說的是司諾(Edgar Parks Snow,1905-1972),是所謂毛澤東所講的中國人民的朋友。斯諾當年在延安地區所收集到的許許多多的,一些真的很難得。什麼叫難得呢?標語難得不難得,這個標語刷在牆,以後你就沒了,你還能揭得下來嗎?傳單,同樣是一份傳單,油印的那種,你算他兩百份,刻蠟紙的,但你想想看,包括當時的延安武術藝術學院歌詞,所謂的劇本、歌曲本,創作的很多很多,這種都非常多。我當然覺得有些東西真的很難得,在國內,可能可能沒有,我不敢說有。當年的共青團,當年的所謂中國共產黨青年團早期的那個,胡耀邦的還在的早期的,那是在四十年代延續第一次的所謂團代會,這個團代會開會的時候,要有特刊,大的特刊,油印的特刊。你看今天,我不知道共青團有沒有什麼博物館,但是所謂中國革命博物館一定有,因為你知道這種油印的報紙、特刊,一般只能發給與會的那些代表,但是你想想看四十年之後,四五年之後就開始,我們說的是解放軍的開始,你要撤退,你要進攻,有這種東西留起來,打包撤退,還是全部銷毀,全部帶不走,這些東西往往都是司諾保存下來,帶到了美國。而且又居然送給了費正清,費正清後來又送給了哈佛燕京圖書館館長裘開明,裘老先生就把它放在那裡不理。我當年我在一個書架上看到,就一個牛皮信封,打開來一看,居然是這種東西。因為在上海圖書館的那些所謂的我們管的特藏部,這個特藏書庫裡,不僅僅是善本書、普通線裝書,還有很多的所謂革命文獻,那個時候根本就不叫紅色文獻,就叫革命文獻。那是顧廷龍先生的合眾圖書館就冒著危險收集了一些,我在顧先生身邊工作整整三十年,他的那一套,我覺得我學到很多,尤其是那些流傳稀少的文獻。我不管你是古代的文獻,還是現代、近代的文獻,只要你有用、稀少、難得,後面又說了「物以稀為貴」,少的一定是難得的。
再舉個例子,參考消息。你看今天我在飛機上面,他們說你要看什麼聯合時報、什麼這個環球時報,那我還記得還有參考消息,現在參考消息,今天你太容易買了,但是我當時我看到哈佛燕京所收藏的參考消息。這個參考消息是報紙,用很差勁的土紙印製,是四十年代新華社報導很多從國外新聞社轉過來的消息。這個難得,就寫一篇文章介紹。因為這個國內不多。你要知道報紙這個東西,很難收全的,像申報,那個幾十年下來,你要一張不缺的,而且那個副刊又是特別多的,每一天可能就是幾十版面,你要想保存,那麼容易嗎?很多人在解放前,報紙看完了,燒煤球爐的當引火,你哪有這種全的。上海圖書館那套申報是最全的,但是最全也只不過缺了兩個單張,也就是有兩張副刊沒有。幾十年下來,報紙是最難保存的。所以參考消息,從來沒有被編目過,沒有人知道。我看了這個東西,肯定放了不知道多少年。後來我查清楚了,這批材料是延安時期一位英國記者在新華社幫忙所留下來的。這個資料有用,後來我又推薦給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他們居然出了。後來他們說「沈先生,你寫個出版前言吧」,我說「行啊」。我就把那篇重新加點油鹽醬醋炒了一下,出版前言騙騙人而已。
紅軍長征記也蠻有意思的。這個紅軍長征記就兩萬五千人長征,在中國大陸誰能不曉得,誰都知道,但是當年居然由丁玲他負責主編的兩萬五千里長征,找了許許多多參與長征的將領戰士,還有其他的一些人參與寫出來的東西。那當時因為剛剛離開長征沒有多久,還沒有開始解放戰爭那段時間,那是回憶是最真實,我看了以後,我也覺得很感動。那個時候我想好好寫這個,很奇怪的就是這個封面,居然有朱德的簽名。我喜歡研究那種筆跡,因為我受到的訓練,其中有一種筆跡的鑑定,就朱德的那個兩個字,看了以後,我再看到朱的那兩個字簽名,我不會忘記的簽名;還有楊尚昆的簽名,好幾個不同的,那時候楊還不是中央書記,延安時整風運動的領導小組成員,紅筆簽的字。
所以有時候人家來看,當時這個外交部長李肇星就要這樣。當時聯合國的大使,要回國了,他來看,說好的十五分鐘。除了看書外,坐在你們辦公室看,我的老闆跟我說「你拿幾樣東西讓他看看」,那我就拿幾樣東西給他看。這個李大使蠻有意思的,看了以後,他那個腳移不動,他不動,你坐在哪裡,他看了有興趣。因為我給他看的東西都是他想不到,他看不到的東西。我給他看的是李鴻章當年出洋到美國來,在火車上的菜單,早上吃什麼東西,中午吃什麼,晚上吃什麼。在那個年代清末的時候印出來,出洋的大臣李鴻章吃飯的菜單,李大使有興趣,他也姓李,你也姓李,是因為太有趣。我給他看的就是很奇怪的,這個從來沒看過,這個的都是有關共產黨,當然有興趣,因為你給他看宋元本,他從來不會想看,到北京中國國家圖書館去看好了,這個四大鎮庫之寶,這個敦煌也好,或者是趙城金藏,永樂大典,四庫全書,你李肇星去,誰不接待你,那我給你看的這個是個好玩的,所以我也就把這種東西寫上,那個題目叫什麼「給李肇星看什麼」。所以那個書話,雜七雜八的,什麼都寫,期刊也寫,舊平也裝寫,普通線裝書也寫,只要我覺得有點意思的、好玩的,我寫一寫,我為的就是揭示。這種揭示就是讓那些奇怪的東西,很多人看不到原件的人,至少你可以瞭解到掌理的趣事,我的想法就很簡單,做就做了,每個星期換一換。後來到中山大學就沒時間了。有些人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他也居然去看這個博客,也確實我也碰到了。有人攻擊你,當然後來也消失了。
攻擊是因為我寫了一篇文章,那篇文章寫了一篇中醫的書,醫學方面的書,這個好在什麼地方,就是個明初洪武年間的抄本,這個不是說他年代,關鍵是這個抄的,用的紙張好,你說這個紙張無非是皮紙,又是怎麼樣,這沒什麼了不起。而是他們用的那個紙背面,你翻過來看是宋刻本的殘葉。這個宋刻本,你今天在什麼拍賣場一部宋刻本殘葉,你可能賣個十萬、二十萬的,那是另外一回事,但是他那個宋本是根本就沒有這個名目了,所有東西都查不到,朱彝尊經義考等全部都查不到,這種書就存了這麼幾頁而已。我寫就是講這個版本難得。結果誰知到有人在網上新浪博客就說了「這沈先生你講錯了…」我也不能說,我也記住你說你的,我也不回,三天以後,居然有人為我出來講話,其中有一個人就是北京布衣書局的胡彬胡同,當然我不認識胡同,直到今天也就跟它通過一次電話。胡同大略說「先生講的那些有它的道理的,他絕不會胡說八道」,過兩天居然有人說人民衛生出版社已經出版了,書名一樣的,也為我解了圍,往後也沒人來罵如何如何。所以寫博客是有一定風險的,當然我也不怕。我說的這個都有依據,我也不能胡說八道,我不會胡編。
有意思的圖書,在哈佛燕京有很多。有些是公開的出版物,有些是不公開的,我只是覺得難得的,有意思的,我才寫。比如說北京有個非常有名的教會醫院,協和醫院。協和醫院大家都知道,但在早期他還是個協和學堂,最早是外國傳教士設立,用以訓練中國人的學堂,那時有個宣傳品,還不是正規的宣穿品,裡面有各種醫學的圖片,以及如何治療等等,但有些難得的事件。
比如說我在美國國會圖書館把所有善本都翻了一遍,包括四十一本的永樂大典。我曾寫過哈佛燕京圖書館的永樂大典的由來,我過去在廣州的羊城大講堂也講過兩個小時的永樂大典的前世今生,專門從我的角度講永樂大典。而我的另外一個切入點,因為大典也不過兩百多而已,但我看到的那個是經過四十多本的故事。問題是在於我在善本書庫裡所看到的難得的東西。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中國共產黨的六大原件,第六次代表大會是在莫斯科,我不知道這個中國有沒有,革命博物館有沒有我不知道,但是這個當年在莫斯科開的原件是保存在美國國會圖書館是善本書庫。
還有光緒末年華工資料,因為當時在美洲地區也確實有所謂的豬仔,在中國福建、廣東地區,或者有些家庭條件並不好的,或者是被販賣,或者是怎樣怎樣,到了南洋,到了美國,修什麼鐵路、洗衣服等,但是我所看到的那個東西,實際上就是當年的印刷品,從天津招收華工的一個原始資料。這個原始資料講得非常清楚,上文下圖,包括去的那些人的名字、幾歲、做什麼工作、分配到哪裡,薪水等,全部都清清楚楚的。我覺得太有價值了,但是我不知道國內收藏有多少。我打了電話給南開,再打給天津,但我很想寫,所以那個資料在我的電腦裡,後來想想算了,沒精力了,就把它放到我的讀書筆記裡去。所以我的讀書筆記通通說了。
我的那個讀書筆記可能寫了兩千八百則,八十萬字,我想寫到三千五百則,就差不多了,寫個一百萬字了不起,再寫,再也沒精力了,趕快了結。所以這也是我寫善本書志之外,也想做自己的一些讀書筆記。因為這個筆記,我不想寫成像顧頡剛先生的那樣,也不想寫成鄧之誠瑣記,希望寫成像鄭逸梅先生那種。我希望能夠把我所看到的難得的東西,比如說我在普林斯頓的博物館裡看到的那些東溪,中國大陸很多的博物館工作看不到的東西。那些東西才是博物館裡最為重要的,從來不公開,也沒有目錄可以揭示。我想寫的就是這些東西,就是通過我的筆觸能夠給大陸的一些研究者,研究字畫的也可以參考,比如我在那裡看到明清名人手札,徐步郊,徐森玉的兒子,在香港,他是假讓賣給了普林斯頓的博物館。中國大陸沒有人知道這些事。我一看那個裡面的人,個個都是大名鼎鼎,董其昌還算小的,我就想通過我的筆,能夠把它介紹的大家。有些地方,我看了以後覺得非常好,但是中國國內的很多出版社,他們是非常有意想了解海外,比如說美國,他們所收藏的各種各樣的收藏,東亞圖書館裡的很多,你如果通過正規渠道,美國國會圖書館、哈佛燕京、U C BERKLEY、芝加哥,或者什麼都可以,但是你能夠扣開那個博物館的大門嗎?我在芝加哥看了那個科學技術博物館,看了好幾本書,誰都想不到那個地方會有,那個大都會裡的東西,進不去,我就看不到,真的看不到,要進入他的書庫,我要去的,就是進入他的書庫,有些地方沒有目錄檢索,就是憑你的雙眼去看,所以我總想通過我的筆觸發出一種,寫文章又是另一種,總之,就是想到什麼地方盡可能的去完成它,所以我想,我還可以做兩年,除了在家裡勞動生產,做老農民之外,還有時間有空的話再做一些協助,我很希望是兩年當中,把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作到一個範圍,所以還有一本,那就是所謂的新書林清話。因為我很想做的就是,葉德輝的書林清話。
我想任何一個搞文獻學研究、圖書館學、版本學、目錄學的學者,他不可能繞過他的書,但它有它非常大的局限性。這是因為它的經濟力量根本達不到他能夠辦成一個大的圖書館,所以我所在的圖書館當中,比如說上海圖書館,比如說哈佛燕京,包括像香港中文大學,他們的那些收藏,但是我要的就是第一手的證據,我要的就是葉德輝沒有寫過的東西。因為葉德輝所涉及到的東西,除了他自己的收藏之外,還有很多就是通過各種各樣的書目,他來加工,他來檢索,它來判斷,但是我要的是第一手,我一定要在他沒有說的東西我來寫。所以我想做一本新書林清話,也就是沈津古籍版本三十講。前幾天,有人說你這三十講寫到什麼程度,我說我現在只有六十萬字,我想寫到八十萬。我想退一步算了,我就寫到七十萬,那到了,這別搞了三十講,我把它定到二十五就拉倒了,別搞了,沒時間搞,那我想把它基本上了結也好。
還有就是說我在哈佛燕京圖書館想做那個題目,剛才我說的想做一本把門兒開開,也就是清代版刻圖錄。我找了一個合作者,那就是今天南京大學域外漢籍研究所的卞東波。因為卞東波曾經跟我合作過,編了一套日本漢籍圖錄,這是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九本,我想也填補了那個空白,沒有人做任何題目。哈佛燕京的日本刻本。我是指明治、大正、昭和都不算,我一定要在明治之前的,我才收,所以編了一套這樣的圖錄,因為在中國大陸能夠有日本刻本比較多,成規模的北大一個,這個天津一個,遼寧一個,其他那些北京中國國家圖書館、上海圖書館都挨不上,差遠了。但是問題是在於整個中國大陸所有的圖書館,所有的日本刻本全部相加,都還不能和哈佛燕京抗衡。所以我覺得我們可以利用我們的館藏來做日本的漢籍圖錄同時,我們也想做另外一個。這個卞東波非常之努力,我是太那個,懶得要死,他居然能夠前言寫好了,所有的東西都弄好了,你就要看也是,但我只能看到嘉慶、嘉慶以後的嘉道以後的,我真的沒有時間看,因為我的習慣是這樣,誰逼著我緊了,我就趕快做一做,你還要拖一拖的,我就拖一點,那只能這樣蓋,事太多了。所以卞東波的那個東西,他告訴我,他已經交給了下一組,他已經交上去了,我說還是等我找時間我來看看,最後就是我們兩個人加工,兩個人在做。我們是第二次的合作來做這樣的一個東西。因為當年我們在做這個事情的時候,最清楚的是每個禮拜六的上午我和另外一個學者一定會到哈佛燕京圖書館看所謂的清代刻本。我看的就是普通的古籍,當中一個架、一個架,所以我統計就一萬八。另一位就是白謙慎。那個時候,只有我跟他兩個人,九點鐘開門,我們八點四十五分一定到。他必須早到,是因為他的車要找停車位,我的自行車方便在大樹上一拴就行了,那兩個人一直到下面,我們交談平常不算,平常他在我辦公室聊天的是另外一回事,所以他到樓下看他的,我看我的。所以大概半年多一點的時間,我總算把那一萬八全部終結乾淨,後來還有張麗娟再幫我一點忙,所以我很想把那些剩下的工作全部做完了,那時候可以洗手洗腳。告一段落,人總是要退出舞台,所以我就是跟著你,你所說的,希望我整理做一點,我就講,隨便講一點。
本文據2024年5月26日晚上沈津書話座談錄音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