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版本圖錄初編序

明代版本圖錄初編序

顧廷龍

人各極其聰明睿聖，制成學術，演為文化，端賴著述遞相精進，而流傳於無窮。夫古今之著述無量，而一書之傳本至夥，遂不能無簿錄以總匯之。由簡入詳，自成專門之學。別流略以明其義例，審版本以定其善否，慎校勘以識其正誤。嫻夫三者之指歸，於是覃研所好，由博返約，洞究其根極支裔，蔚成一家之言。若不習目錄而率爾操觚，則前賢卓論未及聞見，徒貽井蛙之譏。言目錄而不明版本，則孰善孰否，無所抉擇，易致盲從之失。言版本而不加校勘，則怡神悅性，等諸玩物，無足論矣。自張之洞《書目答問》出，學者之見聞一廣，咸相奉為圭臬。其後莫友芝《知見傳本書目》、邵懿辰之《標注簡明目錄》始先後刊行於世，而參考之資益富，此言目錄而注重於版本也。又自楊守敬創為《留真譜》一書數刻，各撫其形，以便稽覽，此言版本而注重於實驗也。若僅聞傳本之眾多，而不獲目睹其真面，則誠有釋氏所謂寶山空返之慨矣。故書景之業，尤為從事目錄之學者當務之急。楊氏之輯宋元明刻以及舊寫本，兼有所採，惟不著附略說，或僅節撫歷代所刻，亦多寡不勻，美猶有憾。然其篳路藍縷之功為不可沒。繼之而起者，中外不乏其人，第皆偏於宋槧、元雕，莫及朱明、清代。藏書之家僉以其相去未遠，不甚珍視。雖並列插架，屏諸著錄，是明者之蔽也。而今之嗜書者，猶不能盡袪此。人惟宋元舊鈔相尚，每因也是一章蕘翁一跋引以為至寶，則又惑矣。不知宋元本於今日，非經撫刻，即曾景印，或已校補重梓，或以勘列異同，撰記別行，其確為孤槧秘笈者，有幾何哉？明本之於今日，其可貴誠不在宋元之下。蓋清初之去北宋末葉與今日之距洪武紀元其紀元相若，一也。經史百家中，若鄭《注》、《周禮》、《儀禮》、紀年《周書》、《家語》、《孔叢》等，無不以明覆宋本為最善，賴其一脈之延，二也。又以前明掌故之作特盛往代，後世鮮有重刻之本，足以訂補史乘之未備。而晚明著述輒遭禁毀，其中正多關繫重要者，三也。撫刻舊本，維妙維肖，虎賁中郎藉存真面，四也。曩時藏家書目多不著版本，雖載及明人著述，而不能考其刻年。范氏天一閣藏明本最富，阮氏為編目錄，始稱稍詳。近惟陳氏聽詩齋之明人別集目錄，蔣氏傳書堂之善本書目補遺，陶氏涉園之鑑藏明版書目，是皆專於明本者，而刻年亦未能詳識。若葉德輝、莫伯驥兩家讀書志，摭錄較多，原委分明，而惜非專著。故今人欲研究明代版本，無所取證，每感參考無資之苦。余夙有纂輯目錄學一書之志，擬分三編：曰流略、曰圖錄、曰校讎，斷代為章，復各析以時地公私之作，俾有系統可尋，條理可睹。前年之春，曾欲以清代刻本為始，時與弟婦潘君景鄭郵筒商榷。未幾，張菊生、葉揆初兩丈創設合眾圖書館於上海，招為校理之役，遂中輟。南歸旋邀景鄭來共編摩，接席商兌，重訂體例。從姪頡剛聞其事，贊而助之。首輯《圖錄》以重雕版之源流，風氣之趨尚。又先由明代入手者，蓋宋元本書景及景印之本流傳已廣，不難訪致。明本則汗漫無歸，按索無圖，而求之彌難。茲就吾二人研說所得，先為《初編》，雖不能備，聊補所乏。丁時喪亂，蒐輯不易，幸得杭縣葉氏、海鹽張氏、吳興劉氏、天津華氏諸家及涵芬樓慨然相示，至可感篆，攝景撰說，歷時兩年，景鄭之力居多。此編明知掛一漏萬，冀為初學之助，至夙願甚宏，吾二人當聯鑣十駕，陸續 足成，並世賢達，其有以廣之乎！中華民國三十年九月一日顧廷龍。

附潘景鄭跋

束髮受書，頗涉流略之學。弱冠以還，漸識途徑。嘗謂：「目錄版片，輔車相依。鑑賞裝潢，雖不離乎古董，而校讎考訂，猶端賴夫舊槧。故恥言版刻，而高談簿錄，誠非折衷之識。」諸家書影之輯，於版本有先河之功，惟專錄宋元，未有類次。薈萃之業，屠門大嚼，祇足快意。以詔來學，抑且未具。葉氏《書林清話》論版本詳矣。羅陳雖宏，實徵攸待，可備掌故，彌以考鏡，此吾版本圖錄之作所由。夢昧嚮往，不憚矻矻窮年，會隸分舉，勒為《初編》，以資討理者也。先之以明代者，以宋元書影有傳，而清刻傳布綦廣，臚舉非易，績以用緩。惟朱明承先啟後，繼往昭來，傳遞之迹有所蹤尋，而其精麤高下，猶足以覘文獻之盛衰。是用分別部居，埆陳綱要，類別十二，影逾皕葉。時值板蕩，瓻借維艱，責全求備，以俟後賢。是役也，吾姊夫顧君起潛實縱大綱，發凡起例。君力居多僕，蓋參佐末役，與有編摩。幸觀厥成，差慰夙願，假我餘年，得為賡續之業。此則私心切禱，志在不渝。至如論導啟緒備詳顧君序言，吾無墜辭矣。中華民國三十年九月吳縣潘承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