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稀的書口彩繪

珍稀的書口彩繪

沈津

或許您見過很多古籍善本,也可能還收藏了不少,但是書口上有彩繪的善本書,您見過嗎?您收藏的有嗎?如沒有,那我就給您嘮叨幾句。

彩繪者,彩色繪畫也。書口彩繪,是指用顏色在書口上所繪的畫,當書本平放時,是看不出圖畫的,只有將書稍微彎曲時才會浮現。

書口上有彩繪的善本書非常罕見,我見到的也僅有兩部而已。一部是《世說新語》8卷,為萬曆間凌瀛初刻四色套印本,四冊。一部是《重修宣和博古圖錄》30卷,為萬曆二十七年(1599年)於承祖刻,崇禎九年(1636年)於道南重修本,7冊。這兩部書都收藏在美國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

《世說新語》四冊書口上的彩繪分別為仇十洲的《秋江待渡圖》、王紱的《秋江泛艇圖》、唐寅的《山路松聲圖》、文徵明的《雪景圖》。

另一部《重修宣和博古圖錄》7冊,則沒有標出是哪七位畫家所繪,但書口所繪與《世說新語》上之人物、小舟、樹木、山水具異曲同工之妙,審其筆墨,或為一人所為。仇、王、唐、文都是明代重要畫家。

這二部書書口上所繪設色層次分明,一筆不苟,極為工緻。據傅熹年先生云,其所摹各畫大半藏故宮博物院,當是近代故宮開放諸畫後,後人據以臨摹。傅說極是。這類書口有彩繪的善本書,實際上是民國間北京琉璃廠某書肆雇擅工筆畫者為之,以故宮博物院影印的古畫為底本,全景縮小臨摹,極為逼真,拿在手裡,放遠一點看,還真有立體的感覺。

此為書肆老闆想出的主意,按上海人的說法就是搞點「花露水」,用廣東話說就是「搞點新意思」,以此來投外國人所好,可以多賣點錢,故大陸本土頗為稀見。

至於這部明刻四色套印本的《世說新語》是何年由北平哪家書肆賣給「燕京」的,我沒有去細査,不然的話大致上就可知道是誰家製作的了。

我曾讀過陳存仁的《銀元時代生活史》,裡面有一節是 「故都訪古籍」,其中提及富晉書社的王掌櫃說,那時琉璃廠的一些店鋪曾找相熟的畫家摹仿古畫,可以摹得一模一樣,連皇帝的印和藏家的印都由專人製作。王還說,現在這些摹仿假畫的老先生們已逐漸凋謝,然而假字假畫也是很貴的。

目今還有一位老先生能仿寫乾隆御筆,請他題一首詩,或是蓋一個「御覽之寶」之類的璽印,要價也不便宜。所 以說,琉璃廠的一些書賈要找一位相熟的繪畫高手在一些善本古籍的書口上臨摹幾幅名人畫作,那也是不難的事。

書口彩繪很少,看過的人都會喜歡。

《世說新語》的凌刻四色套印本流傳很多,從版本上來說並不稀罕,因為國內各圖書館所藏即有46部之多,還不包括台北地區以及日本內閣文庫所藏。即使是燕京館,還有複本二部。

《重修宣和博古圖錄》的萬曆刻崇禎重修本國內所藏亦有43部,台北圖書館也有二部。所以《世說新語》套印本和《博古圖錄》的明刻本雖傳世甚多,但近代以來,彩繪摹於此二書書口之上,則是較他館藏本又多了一層價值。

有道是: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過去,哈佛燕京的老館長吳文津先生每次陪同來參觀訪問的較重要的人物時,總是要讓我拿幾部書來「獻寶」,而《世說新語》則是必選的。

當然,觀看者又都是無不贊嘆,以為「開眼」,長見識。對於外國人來說,那自然更是驚奇的目光加上閃光燈,還有就是大拇指竪起來了。這大概就是應了上面的那句老話「看熱鬧」。

20世紀90年代中期,香港的名記者、作家羅孚先生來「燕京」訪問,我給他也看了這部《世說新語》,他特別感興趣。他是博學多才的學者,去過很多地方,但是這樣的書他說實在是難得。後來他回到香港,在《明報》上寫連載,也將此書敘述了一番,當然用的是新聞記者的手法。

我的朋友王辰先生告訴我,在美國波士頓公共圖書館也藏有書口彩繪的書,那是明隆慶元年(1567年)胡維新、戚繼光的刻本《文苑英華》,僅存一冊。據該館一位部門負責人在信中所說:「書口彩繪是上個世紀三十年代中期流傳到中國,所以那幅書口彩繪也應該是那個時期所繪。」

順便說一句,前年我在芝加哥開會,看到了剛出版的美國《柏克萊加州大學東亞圖書館中文古籍善本書志》,前面的書影顯示有兩種書也有書口彩繪,一為《三才圖會》(明萬曆三十七年刻清黃晟重修本,存卷1至4,一冊),一為《甔甀洞稿》(明萬曆刻本,存卷40至45,一冊)。

但是《三才圖會》書志中說彩繪「約畫於康熙間,時西洋風氣影響所及,於此圖約略可見也」,則大錯特錯了。因為書口上有彩繪,只能是民國年間所為,而絕不可能在此之前。又《甔甀洞稿》的彩繪同「燕京」的兩種,都似出自一人之手。「康熙間」的依據又不知道是怎麼看出來的?為此我還請艾思仁先生(美籍瑞典人,美國中國古籍善本數據庫主持人)去看那張書影。他一看就說:不可能,著錄錯了。

國內的各大圖書館都沒有入藏書口彩繪的善本書,我在上海圖書館時,曾在1961至1965年間,參與編製《上海圖書館古籍善本書目》,其間翻看了14000種善本書,以後又看了不少,但都沒見過有書口彩繪的書,直到1986年4月才在「燕京」見到。

1992年,我又將書口彩繪的兩種書寫入《美國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中文古籍善本書志》中。七八年前,我也曾詢問過北京國家圖書館善本部的冀淑英先生和南京圖書館古籍部的沈燮元先生,他們兩位都是資深研究館員,他們也說沒有見過。至於藏文大藏經的書口彩繪, 那是美麗花紋的組合,線條均勻對稱,看了也極舒眼。

中國的古籍版本中,有書口彩繪的書多收藏在美國,只是「以稀為貴」,好玩好看而已。

實際上,書口彩繪是外國最早有的,我所知道現存最早的是1250年(中國的宋淳祐十年)法國人用法文抄的《詩篇》。美國著名的舊書收藏家愛德華•紐頓的藏書中有幾部裝幀得很不錯的本子,其中他最珍視的一本是用一整塊直紋、深紅色摩洛哥羊皮裝幀的《葛雷先生詩集》,那本書上有紐頓生平見過的最精緻的書口彩繪,款款呈現《輓歌》中永垂不朽的場景——史多克•波奇斯教堂的墓園。我相信,那一定是絕佳的書口彩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