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叔弢先生刻書(之四)

周叔弢先生刻書

李國慶

周叔弢先生在訪書、藏書之余,擇其孤本秘籍,自費付梓印行,以廣其傳,旨在使這些古籍化身千百,成為一種新善本、通行本,為讀者利用。同時也把自己的刻書理念注入其中,我們據此可以窺知弢翁早年在古籍再生性保護方面的理念和思想。

弢翁一生刻過多種書,茲檢數例,按刻書時間先後列下:

民國十三年(1924)甲子,弢翁時年三十四歲。

十一月,弢翁校刻《屈原賦注》。

弢翁《屈原賦注》刊記:甲子(1924)十一月建德周氏校刊。

按:弢翁校刻《屈原賦注》,版框19釐米×14.2釐米,今見三個印本:一朱印,毛裝;一藍印,毛裝;一墨印,線裝。印版毀於文革。

黃裳先生曾得弢翁此刻一本,寫有題記,收入其所著《來燕榭讀書記》(第261頁)中,茲將全文錄下:

此建德周氏刻《屈原賦注》,五十年前於杲良書包中見之,即驚為佳刻,往來於心。閱肆借人,絕不可見。是雖新刻,亦甚罕秘矣。今夏在京,謁叔弢先生於旅邸,後告杲良以欲得此本。又半年,得叔丈手書,告此本刊成,初印無多,劫中掃數付圖書館。今更從館中乞得一本,遠道見寄。展卷驚喜,紙墨晶瑩,並世無兩。似尤勝吳伯宛之撫刻舊本詩余也。叔丈於書中用三印。並告其周暹二字小印,向只於甲種善本用之,可見珍重之至也。

叔老今年九十三矣。然體氣清健,耳目聰明,瑣瑣道藏書事,移晷不倦,藏書家多老壽,理或然也。今晨修書致謝,並就硯底余墨,寫為此跋。麗日滿窗,記於來燕榭中,時癸亥大雪節前三日,黃裳。

此書於甲子刊成,去今恰六十年,時余年五歲也。

《屈原賦》,戴氏注。甲子刊,十行,二十一字。白口,左右雙邊。前有姚江盧文弨序,休寧戴震自序、目錄。扉葉後有牌記:「甲子十一月建德周氏校刊」。收藏有「寒在堂」(白文套邊方印)、「周暹」(白文套邊方印)、「周氏叔弢」(朱文方印)。

民國十三年(1924)甲子 弢翁時年三十四歲。

十二月,弢翁影刻宋本《寒山子詩》。

封面刊記日:「景宋本寒山子詩,甲子十二月建德周氏新刊。」

早在1917年,弢翁以廉價收到這部清宮藏書宋刻本《寒山子詩》。

宋本《寒山子詩》流傳至近代僅存兩部,除了這部外,日本宮內廳圖書寮還收藏了一部。據親眼見過這兩部書的傅增湘鑒定,周叔弢先生所藏一本不僅內容全,而且刊刻時間也早於日本藏本。這部宋版書是從清宮流散出來的,書上鈐有「五福五代堂寶」朱文大方印、「八徵耄念之寶」 朱文大方印、「太上皇帝之寶」朱文大方印、「乾隆御覽之寶」 朱文橢圓方印及「天祿繼鑒」朱文小方印等五璽印。

弢翁因以廉價獲得第一部宋版書,故名自己的書齋為「拾寒堂」,後更名「寒在堂」,以為紀念。為了使這部珍貴的典籍廣為流傳,弢翁斥資影刻。

此書購藏源流及刊刻原委,弢翁自己的影刻宋本書的後面,題寫了幾則跋文,茲錄下:

此書原本楮墨精雅,其刊印時地無可考,以字體審之,當是南宋初杭州雕本。余於丁巳(1917)十一月與宋紹興本《諸史提要》同得之天津。

《諸史提要》康熙時殿本從抄本出,佚撰者名,且多增改,惜當時未取宋本校之。旋以《諸史提要》從傅沅叔丈易錢,刻《圓覺經疏抄》。因念《寒山子詩》世無善本,遂用西法攝影,付北京文楷齋模刻。原書首葉為汲古閣毛氏補抄,末葉抄補較後,毛氏影宋抄本固無末葉也。頃取江陰繆氏影日本內府本對勘一過,日本內府宋本《寒山詩》缺七首,又缺「我法」二句,「道子」四句,「蓬扉」四句;《拾得詩》缺五首,詩中注語皆刪削,不及此本之善,若字句異同則互有短長耳。繆氏有長跋,敘《寒山詩》本子甚詳,其言多本島田翰。後書版歸烏程張氏,乃妄增一跋,詞意仍襲繆氏,繼悟其非,遂即用繆跋而易己名。後之人不同見三本,將不知刻書者為誰何矣。校畢特記其因革於此,亦書林之逸話也。庚午(1930)十月弢翁記於自莊嚴堪。

辛未(1931)二月,用高麗本校勘一過。高麗本刊刻當在紹定己醜東皋寺本之後,其甲戌玉峰跋則無可考。《寒山詩》已分五言於七言之外,然詩中序次與此本正同,所據仍為舊本,惟「拾遺」二首高麗本收於《拾得詩》後,且多「閒自訪高僧」一首,為大異耳。弢翁記

徐忠、章椿、施昌三人見紹興本《史記》,章椿又見北宋本《外台秘要方》。

書中各印試吳迪生印泥,未幾變黑,頃見海源閣藏書,楊敬夫各印亦如是,想俱為吳氏所欺也。甲戌(1934)十二月記。老弢

諸印變色者,以雙氧水塗之,頓復舊觀,為之大快,楊氏諸印亦如是。乙酉(1945)二月初二日弢翁

按:此幾則題識見1924年建德周氏影刻宋本《寒山子詩》書後。前已介紹,不再贅述。弢翁影刊宋本《寒山子詩》,版框19釐米×15釐米。封面前半葉題「景宋本寒山子詩」,後半葉題「甲子十二月建德周氏新刊」。我見到印本有六種:

一藍印,毛裝,書品寬大,有弢翁朱墨筆校字及題識;

一藍印,線裝,書品較小;

一墨印,線裝,皮紙精印,書品寬大;

一墨印,宣紙,書品較小;

一墨印,毛裝;

一墨印,線裝,書品適中。

除此以外,尚見一部影印本,封面僅前半葉題「景宋本寒山子詩」,後半葉無字。版框20釐米×14.9釐米。

張元濟編印《四部叢刊》時,曾考慮借用,他在致傅增湘函中言及此事。《張元濟傅增湘論書尺牘》(第160頁)載:「《寒山子詩》,周叔弢翻宋本頗精。原用高麗刊本。(張批語):商借新刻本似亦可也。」

民國十六年(1927)丁卯,弢翁時年三十七歲。

正月,弢翁景印元相台岳氏本《孝經》。

弢翁《孝經》題識:

丁卯(1927)正月,景印宋刻《孝經》凡三百部。此高麗舊紙,凡八部,一贈大方,一贈次武妹婿,一給四弟,此冊檢付一良,其寶藏之。八月廿五日 弢翁記於天津。

按:《孝經》一卷,民國十六年(1927)影印宋刻本。大方:方爾謙。次武:弢翁七妹婿,名李濤,字次武。四弟:弢翁四弟,名周進,字季木。一良:弢翁長子。

這個印本的特點是比原本略微放大,且為彩色影印,書中原有的乾隆五璽和其他名家收藏印也都用紅色套印,非常逼真。據說該書還有用不同紙張印刷,其中最珍貴的本子是用乾隆高麗紙印刷的。

該影印本,版框22.3釐米×14.3釐米。卷首有珂羅版朱印乾隆三璽印。今見印本三種:其一用乾隆高麗紙印成,內襯白紙,包背裝,書品適中;其二宣紙精印,書品寬大,毛裝;其三連史紙,書品寬大,毛裝。

同年,十月,上海涵芬樓借周叔弢先生珍藏的元刻本《孝經》影印,此即《四部叢刊》本。

封面刊記日:「丁卯十月建德周氏以所藏宋刊本屬上海涵芬樓縮印。原書版高營造尺七寸,寬四寸半。」

《四部叢刊》本《孝經》刊行後不久,涵芬樓又以佳紙影印《孝經》二十部,酬贈周叔弢先生。該影印本版心與《四部叢刊》大小相同,惟書用佳紙,天地闊大,印本稀少,頗可賞玩。

民國十七年(1928)戊辰 十月,弢翁影刻元相台岳氏本《孝經》。

封面刊記曰:「景宋相台岳氏本孝經,戊辰十月建德周氏新刊」。版框22釐米×14.1釐米。刊印裝幀俱佳,今見印本四種:朱印線裝、藍印線裝、墨印折裝、墨印線裝。

民國十八(1929)己巳 弢翁時年三十九歲。 

九月,從方爾謙處借得清道光石氏古香林刻本《九僧詩》,並據以影刻,言其中誤字未能盡校。

弢翁《九僧詩》題識:

己巳(1929)九月,從大方先生借此本影刻,誤字未盡較也。弢翁記

按:此書一卷,清道光十六年石韞玉古香林刻本。

民國十九年(1930)庚午,弢翁時年四十歲。

八月,影印宋書棚本《宮詞》二百部。

弢翁影印《宣和宮詞》刊記:

庚午(1930)八月建德周氏印二百部。

按:《宮詞》附三家宮詞,民國十九年弢翁影印宋書棚本,版框17.4釐米× 13.2釐米。依裝訂不同,分為三種:

其一包背裝,書品較小,用黃竹紙印,疑為明紙(珏良處有明紙影印本),僅此一冊;

其二線裝,用宣紙印,書品寬大;

其三毛裝,用宣紙印,書品寬大。

民國二十五年(1936)丙子 弢翁四十六歲。 

七月,刊印清代嘉興沈濤撰《十經齋遺集》。

《十經齋遺集》五種,清沈濤撰,民國二十五年(1936)弢翁刻本,封面刊記曰:「丙子歲(1936)七月建德周氏刊。」子目:

《柴辟亭詩》二集一卷

《十經齋文》二集一卷

《九曲漁莊詞》二卷

《柴辟亭讀書記》一卷

《易音補遺》一卷附絳雲樓印拓本題辭一卷

按:此書行款每半葉9行21字。版框13.3釐米×9.9釐米。下書口鐫「自莊嚴堪」。今僅見朱印本。

沈濤字西雍,清浙江嘉興人,一生著述甚多,主要有《十經齋文集》《柴辟亭詩集》《匏廬詩話》《說文古本考》《常山貞石志》《銅熨斗齋隨筆》《交翠軒筆記》《論語孔注辨偽》《洛州倡和詞》《瑟榭叢談》等,以上各書均有道光刻本,但傳本皆稀,原本難得一見。

周叔弢先生的摯友勞健(字篤文),浙江桐鄉人,勞氏與嘉興沈氏有姻親關係,勞氏發願刊刻沈氏遺著。以廣流傳。周叔弢先生出於對老友的友誼之情,乃出資刊刻了這部《十經齋遺集》。

民國二十八年(1939)夏,弢翁致葉景葵書,告時下刻書之興大減,又告即贈所刻《十經齋遺集》等四書,詢可否傳抄張元濟編《涵芬樓善本書目》事。

弢翁致葉景葵書:

前奉手書,敬悉一切。家叔師古堂及舍弟志甫所刻書,已分別寄上,聞已收到矣。自事變以來,暹伏處津沽,罕與世接,刻書之興大減。亦因紙墨昂貴,力有不足耳。茲檢上《十經齋遺集》《魏先生集》《汜鳧亭印擷》及亡弟《居貞草堂漢晉石影》並遺墨跡各一部,乞查收,當時或已寄呈也。一月以來天氣酷熱,未知上海何如?近三四日得透雨,稍涼爽矣。菊生年丈曾編《涵芬樓善本書目》,聞未刊行,不知可傳抄否?便中祈為一詢。近日涵芬樓書有可零星出讓之說,有人擬得其戲曲全部也。

注:家叔:指周學熙。志甫:指周明泰。 菊生年丈:指張元濟。

按:此信未署年款。信中言及《汜鳧亭印擷》,此書印於1938年10月;又言「天氣酷熱」,當在七月或八月間。據此推知,此信大致寫於1939年夏季。

弢翁曾影印宋書棚《唐女郎魚玄機詩》。

珏良介紹弢翁影印原委:「宋書棚本《魚玄機詩》。此書是黃堯圃舊藏,十分珍重,曾請余集在書前畫魚玄機小像,並廣徵題詠。民國後這本書藏在袁寒雲(克文)處,是他的後百宋一廛中的精品,曾由他的夫人劉梅真親自影抄一部。這部書有一個時期曾抵押在我四叔周季木(進)處。我父親很喜歡這部書,就把它影印出來。當時是在天津一家技術很高的日本山本照像館照成玻璃版,然後寄到日本京都小林寫真製版所精印,紙張、印刷都十分講究,是他自莊嚴堪影印書的第一品。此書印數不多,他十分珍惜,不輕贈人,流傳絕少。解放之後,這本書的原本由上海潘氏寶禮堂後人捐入北京圖書館。我父親去看書,見收藏者不知寶愛,書上有許多指痕,甚至茶污。這書是裱成折本的,黃堯圃原來的楠木夾板竟有了裂痕。他回來之後十分感嘆地說,這本書幾十年不見,今日重逢,真有佳人遲暮之感,影印本恐怕比真本還漂亮了。」 (見周珏良《我父親和書》,載《文獻》1984年第21輯)

我曾見到經折裝及毛裝兩部,板框尺寸同,均為17.3釐米×12.5釐米。


本文原刊汲古求新公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