弢翁訪書「五好標準」與所藏善本書舉例（之二）
弢翁訪書「五好標準」與所藏善本書舉例
李國慶
周叔弢在徵訪流傳於世的善本古籍時，曾制定了一個「五好標準」，凡達標者則收，反之不收。「五好標準」具體如下：
版刻字體好，等於一個人先天體格強健；紙墨印刷好，等於一個人後天營養得宜；題識好，如同一個人富有才華；收藏印記好，宛如美人薄施脂粉；裝潢好，像一個人衣冠整齊。
弢翁買到的第一部宋版書《寒山子詩集》是在民國六年（1917）丁巳十一月，時年二十七歲。他在天津收得南宋初年杭州刻本《寒山子詩》及宋紹興刻本《諸史提要》。此事見載於弢翁《寒山子詩》撰寫的幾條題識：
此書原本楮墨精雅，其刊印時地無可考，以字體審之，當是南宋初杭州雕本。余於丁巳（1917）十一月與宋紹興本《諸史提要》同得之天津。《諸史提要》康熙時殿本從抄本出，佚撰者名，且多增改，惜當時未取宋本校之）。旋以《諸史提要》從傅沅叔丈易錢，刻《圓覺經疏抄》。因念《寒山子詩》世無善本，遂用西法攝影，付北京文楷齋模刻。原書首葉為汲古閣毛氏補抄，末葉抄補較後，毛氏影宋抄本固無末葉也。頃取江陰繆氏影日本內府本對勘一過，日本內府宋本《寒山詩》缺七首，又缺「我法」二句，「道子」四句，「蓬扉」四句；《拾得詩》缺五首，詩中注語皆刪削，不及此本之善，若字句異同則互有短長耳。繆氏有長跋，敘《寒山詩》本子甚詳，其言多本島田翰。後書版歸烏程張氏，乃妄增一跋，詞意仍襲繆氏，繼悟其非，遂即用繆跋而易己名。後之人不同見三本，將不知刻書者為誰何矣。校畢特記其因革於此，亦書林之逸話也。庚午（1930）十月弢翁記於自莊嚴堪。辛未（1931）二月，用高麗本校勘一過。高麗本刊刻當在紹定己丑東皋寺本之後，其甲戌玉峰跋則無可考。《寒山詩》已分五言於七言之外，然詩中序次與此本正同，所據仍為舊本，惟「拾遺」二首高麗本收於《拾得詩》後，且多「閒自訪高僧」一首，為大異耳。弢翁記徐忠、章椿、施昌三人見紹興本《史記》，章椿又見北宋本《外台秘要方》。書中各印試吳迪生印泥，未幾變黑，頃見海源閣藏書，楊敬夫各印亦如是，想俱為吳氏所欺也。甲戌（1934）十二月記。老弢諸印變色者，以雙氧水塗之，頓復舊觀，為之大快，楊氏諸印亦如是。乙酉（1945）二月初二日弢翁
按：此數條題識，見1924年建德周氏影刻宋本《寒山子詩》書後。
《寒山子詩》一卷，唐釋寒山撰。《豐乾拾得詩》一卷，唐釋豐乾、釋拾得撰。弢翁在買到《寒山子詩》的同時，還買到了另外一部宋版書《諸史提要》。在這則題識中，弢翁談到了得書、易錢刻書、校書、影刻書等諸事。文楷齋：民國時期北京最著名的刻書坊。以寫宋體字為主，所刻書為世人稱道。20世紀50年代初歇業，齋主劉春生。文楷齋最盛時期擁有三、四百名刻工，三十多位寫樣工。
弢翁還買到過幾部清宮舊藏，見弢翁《欽定天祿琳琅書目》題識：
《前編》之書已毀於火，《續編》之書猶在人間。余藏《寒山子詩》《孝經》《漢官儀》《韓昌黎詩》，皆天祿舊物，雖一鱗片甲，亦足自豪也。
注：《欽定天祿琳琅書目前編》十卷 《續編》二十卷，清於敏中、彭元瑞等奉敕撰，清光緒十年長沙王氏刻本有弢翁題跋的這部書目，今藏天津圖書館。弢翁題跋中言及的自己收藏的這幾部清宮舊藏：《寒山子詩》《孝經》《漢官儀》《韓昌黎詩》，均達到了「五好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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弢翁還曾購藏「陶陶室」陶集，指的是：南宋刻遞修本《陶淵明集》、南宋刻本《陶靖節先生詩》（宋湯漢注）。這兩部「陶陶室」舊藏陶集，遞藏山東聊城海源閣後，歸弢翁自莊嚴堪。在「陶陶室」前後所發生的遞藏故事，至今耐人尋味。
清乾隆四十六年，蘇州藏書家周春聽鮑廷博說起過一部宋版書《陶靖節先生詩》，連稱好書，追尋下落。得知賣給了張燕昌。於是假意借看，借而不還，想強行買下，結果張燕昌不答應。就這樣僵持了一年時間，終於在有人說和下，周春用重達一斤的明朝葉玄「夢筆生花」大墨互換。
周春得書不勝狂喜，手自補綴，亟命工重加裝訂，分為兩冊，完好如新。在書上寫了一段題跋，說「是書乃世間所稀有，宋刻之最精者也。流傳日久，紙墨未渝。」他還把此書和自己藏的一部宋版《禮》書放到一室，題名「禮陶齋」。
周春得後，便秘不示人，並打算用此書殉葬。因急需得錢，周春先把《禮》書賣了。室名改為「寶陶室」。
嘉慶十三年（1808），周春又因急需得錢，被迫將自己最喜歡的這部《陶靖節先生詩》轉手賣給了吳賈。「去書之日，泣下數行」。並將書齋名改為「夢陶室」。
藏書家黃丕烈舊藏有南宋刻遞修本《陶淵明集》，一直打聽周春轉手的這部《陶靖節先生詩》的去向。通過友人幫助，在嘉慶十四年，黃丕烈以一百兩銀子買下這部書。黃丕烈於是把南宋刻遞修本《陶淵明集》和《陶靖節先生詩》放到一室，題名「陶陶室」。
黃丕烈「陶陶室」珍藏的這兩部宋版書，後來被山東聊城海源閣主人楊以增收得。海源閣的藏書，後來被楊氏第五代傳人楊敬夫出售。楊敬夫，號承訓。他是楊兆煜的族孫，楊以增的曾孫，楊紹和的孫子，楊保彝的兒子，楊氏海源閣第五代傳人。
1931年，周叔弢先生買到了楊敬夫出售的南宋刻遞修本《陶淵明集》，而《陶靖節先生詩》被北京藻玉堂王子霖（王雨）買得。王子霖知道周叔弢想得到這部書，於是開出四千元的高價，賣給了周叔弢先生。至此，「陶陶室」所藏的兩部宋版書分而復合。因黃丕烈曾把另外一部宋版書《注蘇東坡詩》中的《和陶詩》二卷，也放在了「陶陶室」內，所以周叔弢又從楊敬夫手裡買到這部書，從而黃丕烈「陶陶室」的三部宋版書全部由周叔弢先生收藏。
本文原刊汲古求新公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