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燁齋學古筆記(一)之二
宏燁齋學古筆記(一)之二
Ancient Book Reading Notes in Hongyezhai: Part One
沈津
摘要
所謂「不動筆墨不讀書」,前賢如顧廷龍、冀淑英先生者皆有隨時筆記之習慣。本文之作亦來自數十年積累的學術筆記,內容基於多年古籍實踐工作與研究心得,旨在蒐集整理稀見文獻學資料,以供學界同仁參考與利用。
關鍵詞:
讀書筆記;版本;古籍
12.香港收藏家朋友贈予貝葉經十餘片,然余不識其文字。查之於書本,知貝葉經是用鐵筆在貝多羅樹葉上所刻寫的佛教經文。葉長七寸有奇,約二寸,古色斑斕。兩面俱書梵文,即印度古文,橫書右行,為古今印度文字之本源。貝葉經,源於古代印度,在造紙技術還沒有傳到印度之前,印度人就用貝葉書寫佛教經典和畫佛像,貝葉經的名稱乃由此而來。又佛典記載,貝葉經是釋迦牟尼佛在世所講的全部經典,經弟子們整理彙集而成,有如儒家的《論語》。當時尚未有紙張,於是用貝多羅樹的樹葉,將經文刻其上,再用墨汁染黑。在公元1-10世紀,古印度佛教徒攜帶貝葉經到亞洲各地弘法,後世的佛教徒亦有依此法製成貝葉經,只是製作方法非常麻煩,且都是以古錫蘭文或古巴利文寫成。這種貝葉經,對於研究佛學、藏學、佛教歷史、佛教繪畫、古印度文化和中印文化交流有重要文獻價值。
13.《國家圖書館古籍藏書印選編》第十冊第170頁,有《顧刻四種》,書影為《鐘嶸詩品》,作「明長洲埭川顧氏刻本」。按:此應為《陽山顧氏文房小說四十種》五十八卷之零種,明顧元慶編,明正德嘉靖間顧元慶刻本。國內北京國圖、上海圖書館、北京大學圖書館、武漢大學圖書館四館入藏。書中有「一九四九年武強賀孔才捐贈北平圖書館圖書」,又「南京解元」「六如居士」印,此兩印為明唐寅印。唐生於成化六年(1470),卒於嘉靖二年(1523)。又有「墨林子」印,似為項元汴之印,鈐在「□□丁丑長洲埭川顧氏雕」之「口口」上。內之字被人挖改,再將「墨林子」印鈐上。項印為偽印。「口」應為「正德」,丁丑當為正德十二年(1517),嘉靖無丁丑,再一個丁丑為萬曆五年(1577)。故項印、唐印俱為偽印。
14. 李士棻(1821-1885),字重叔,號芋仙,號二愛山人、悔餘道人。重慶忠州(今忠縣)人。為藏書家、詩人、書法家。道光二十九年(1849)拔貢生,同治初任彭澤知縣,繼移任於江西臨川(今撫州),政聲卓著。以詩文為曾國藩所看重,與中江李鴻裔、劍州李榕號稱「四川三李」。李氏有《天瘦閣詩半》,卷二有《新春憶琉璃廠肆收書之樂》云:「牙簽錦袱堆如山,人作蠹魚游其間。昔賢夢鄉所履地,我乃親到真。南來作吏書廢讀,手檢孺子哭。讀書須帶前生福,收書已耗今生祿。百年去半吁可悲,二西再訪津梁疲。貧來捻賣無人買,忍寒猶記典衣時。」李氏喜藏書,任彭澤令時,攜書萬卷自隨,聚書益勤,其以藏書富而自驕,編有《忠州李氏藏書草目》詩之末句云,「忍寒猶記典衣時」,恰可與其另首「典衣購書」合,詩云:「故衣吾鮑叔,緩急賴分金。質庫毋嫌數,貪書不諱淫。囊看一錢澀,坐擁百城深。絕學名山在,青燈知此心。」實為愛書的讀書人囊中羞澀之寫照。李士棻辭去官職後,流寓上海,閑居20多年,在上海亦流連書肆,《天瘦閣詩半》卷五又有《滬上書肆日起歲增,不但外洋刊本至,而累朝有用之書及乾嘉諸老各種著述向未刊行者,時時層見迭出》云:「人言市錢刀多,我喜龍宮寶笈多。紙貴華夷工索價,學兼漢宋妙同科。新編舊撰皆精絕,夜讀晨鈔奈老何。三十年來求始得,得看目錄備蒐羅。」
15.20世紀50年代初期,上海圖書館善本組組長為沈羹梅,組員有鳳起、胡吉宣、王育伊。沈羹梅,即沈兆奎(1885-1955),號無夢,江蘇吳江人。清代重臣沈桂芬孫,傅增湘藏園三友之一。於方輿、典禮、音聲、訓詁,無不各造其極,且精於簿錄。著有《無夢遺稿》。卒年71歲。胡吉宣(1895—1984),原名哲煊,字子珣,別署幽求室主人,晚號蘇老人,浙江慈溪人,翻譯家胡浚康子,早年就讀於北京大學文預科,與顧頡剛同學,專攻語言文字學,1918年因病輟學。1934-1935年任明誠國學校教師。20世紀50年代供職於上圖善本組及中華書局,1981年被聘為上海文史館館員。著有《玉篇校釋》《字原》《字鑒》《玉篇引書考異》《六朝說文輯注》等。王育伊譯有《美國經濟生活史》。瞿鳳起,清末常熟鐵琴銅劍樓後人,予之師也。
16.鄭逸梅《逸梅叢談》有一則云「秘戲冊子」。「余友譚繩武謂曾見一秘戲冊子,所繪均為蒙古人......筆墨又絕工麗,雖不署名,然可斷定其為名家之作,固不得以褻薄之也。」津按:「馬上行之」圖,近30年來,海外及台灣地區出版的「秘戲」一類圖錄多有收之。然鄭先生「斷定其為名家之作」,則無依據,當為推論之語。
17. 北京師範大學圖書館於2007年從古籍拍賣會上徵得明刻本《銷釋下生嘆世寶卷》一冊,為周一良先生舊藏。寶卷一直未被藏書家所重視,明清藏書家多不收藏寶卷。國內的寶卷收藏始於20世紀二三十年代,收藏家也僅限於鄭振鐸、馬隅卿、傅惜華、吳曉鈴、趙景深、胡士瑩等幾位學者。周先生共收藏20多部寶卷,雖為數不多,但多為孤本或珍本,其中《銷釋金剛科儀》,明嘉靖七年(1528)刊本,是現在可以見到的「金剛科儀」最早的本子。周先生的珍貴藏品,已經無償捐獻或低價轉讓給了國家,現藏於國家圖書館、故宮博物院、天津圖書館。美國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所藏寶卷甚多,然屬善本者僅數種,為明刻本《巍巍不動太山深根結果經》(又一部為清初抄本)、清康熙刻本《苦功悟道經》、明刻本《嘆世無為經》、明刻本《破邪顯證鑰匙經》、明刻本《正信除疑無修證自在經》。這幾種寶卷為20世紀90年代末,一位來自山西的先生攜來售賣的。據說是幾代家藏,從不示人,「文革」中匿之夾牆,而得以保存。
18.徐珂著《康居筆記彙函》有丁氏八千卷樓事,云:「吾杭管驛後之汪、頭髮象之丁,皆昔之巨富。其起家汪以鹺,丁以走水(互運南北貨物之商也)。乙丑夏五,晤汪頌閣、丁竹孫,詢財產之確數。」「丁曰:及吾身所見者,吾家之業為箔、為典、為綢莊、為醬園,家業極盛時,財產三十六萬。蓋吾曾祖,歲必自為會計,歲杪輒書其數於冊。」三十六萬,光緒十二年(1886)之數也。明年祖卒矣。丁又言:「吾祖父在時尚裕,既卒,而杭州絲廠、紗廠,溫州銀號相繼折閱,遂破產。」余友石祥教授有《八千卷書事新考》,其云已交友人轉交,余尚未得見。三年前,在前輩後人寓所得見丁申、丁丙致友朋札,十數通,皆從未發表者,他日如能返滬,當薦石兄前往一讀也。
19.先祖父沈曾邁先生早年師從合肥張子開(文運),張先生博雅工書,文章行誼,冠絕一時。李審言曾云:「余未識子開時,見子開與吾友劉君澤源書,用筆宛轉,謂劉君曰:『子同縣有此人,是誰肥間氣所鍾也。』劉以書告張,驚為非望。由是互通書疏,不異面談。余甲辰客揚州,以素紙乞子開書,未幾寄來揚州,余展卷,見所書為陶公《桃花源記》,此記『欣然親往』,宋本皆作『規往』,余私意謂張君必不誤書『親往』,張君博雅,尚差一籌。亟收卷觀之,果『規往』也。後語張君,吾輩定交,乃借讎校異同為羔雁。」(《李審言文集》第732頁)
20.津在香港時,獲劉大步畫《竹譜》一冊,冊頁裝。劉大步,別字鸞生、鑒珏,乳名亞極,又號羅浮山人、居竹樓主,廣東惠陽人。1913年生於河源縣(今河源市)古嶺鄉新豐江畔風景秀麗的高田鎮。祖父、伯父、父親都是秀才,可謂書香門第。父劉天才,擅長書法,有堂兄,愛好美術。大步在這種環境熏陶下,10歲時始學畫,臨摹《芥子園畫譜》及家藏書畫,15歲時,作品已為鄉人喜愛。惟於公餘之暇寫竹遣興,旋以所習既多,藝乃精進。初摹擬古人筆法,後悟前賢繪事俱以寫實中創造典型,遂專師造化,以繪竹為事。由是所作馳譽藝壇,筆法純熟,瀟灑靈活,粗乾繁枝,妙合真形,時稱寫竹專家。1948年,移居香港,設立居竹樓畫院,繪畫授徒,游心藝事,有幽人逸士之趣。1963-1966年,先後環遊英、法、意、荷、日等十餘國。每到一國,即舉行畫展,或講學、傳藝以至應邀拍電影。1970年,他被香港大學聘為美術教授。最後一次展覽是1982年2月19-20日,其應邀到澳門舉行義展。1983年,他因心臟病猝發,搶救無效,溘然謝世,終年70歲。出版有《大步旅行畫集》、《畫竹淺說》、《中英文對照》、《大步活頁畫選》、《國畫入門》(中英文對照)等書。此為劉氏稿本,未曾出版。
21.先師顧廷龍先生曾在其小筆記本上擬定一學術研究課題。文曰:「黃(丕烈)跋真假,有時難識別。當年章、吳輯稿,因原文難讀,吳印丞即隨手影改跋文,真偽未及辨識。建議把各館所藏黃跋彙編景印。編次方法,以編年為主。這樣可以看圃字體變遷,排比一覽,真偽自見。否則魚目混珠,以誤傳誤,是科學鑒別之方。書名可題《堯圃藏書題識手跡》。黃跋有摹寫的,有親筆而後人加蓋章的,有雙胞胎的。章(鈺)、吳印丞、王(夫)所抄得之,跋原件是否存。」津之老友沈燮元、姚伯岳先生,俱為研究黃丕烈專家,不知對此課題有興趣否?
22. 在香港,予最為尊重並敬佩的學者,當推饒宗頤先生。饒宗頤先生曾贈予《選堂詩詞集》封面書名為饒先生自題,配圖為敦煌畫樣,乃伯希和P.451834,亦為先生摹繪。扉頁書「沈津吾兄吟教。選堂敬貽」。前有夏書枚序,云:「一日宴集,見有貌淵靜,言語溫雅,絕類傳記中所謂魏晉間人者,鄰座,知為潮陽饒子選堂。未幾,數相見,縱談歡甚。蓋饒子神氣衝朗,款接人物,略無倦怠之容,故人皆樂與之近。但一至討論學術,則綰綜百氏,譬曉密微,如懸河瀉水,注而不絕,聽者每不能贊一辭。其不肯骸骸從人,和而不同,人蓋以此多之。夫載籍極博,非洽聞廣記,曷能至此?至有言及俗世功利得失者,則絕不措意,叩之亦不應,蓋峻潔之性如此,以是學行為中西通人所重,豈偶然哉。選堂既宿學,詞章繪事鼓琴,莫不著稱於時,駢文倚聲尤精善。嘗自言以餘力為詩,然觀其所為,實兼採魏晉六朝唐宋人之長,,隨體而施,靡不盡其神趣,險峭森秀,清曠超邁,面目綦多,非琴瑟專一者可同年而語。」夏書枚(1892-1984),名叔美,字書枚,以字行,籍江西。畢業於北京大學,從政。1958年寓港,執教新亞書院,與勞思光等有交。後遷美國。先生擅詩詞與經學。
23.《選堂詩詞集》分《選堂詩存》《選堂樂府》兩個部分。《詩存》中《冰炭集》,有《敦煌卷尾每有寫經生題記》云:「墨跡依稀字似蠅,蜀江魚子剡溪藤。何期折柱揚灰日,更見奇書出羽。寫經無酒筆頭乾,萬軸摩挲廢寢餐。不及晁陳徐討論,古悲棖觸涕瀾。」(第127頁)。又有《哈佛圖書館開明教授出示宋元佳槧因題》云:「萬劫辛勤聚此堂,宋康猶有十三王。殘編遙出東宮日,異地同傳楮墨香。」(《漢書•景十三王傳》,袁克文舊藏)「東維題記久訛傳,廉石新藏竟不全。能省誤書良一適,況從山水會心源。」(元本《圖繪寶鑒》孫季所見者,尚缺楊維楨一序,《津逮》本有序矣,而誤竟至三處。)(第129頁,1978年,選堂教授詩文編校委員會)
24. 2018年5月7日,在山東某大學圖書館古籍部閱覽室內為讀者演示的數字化顯像屏上看到清代方苞的稿本《方望溪文稿》。接待我的是楊先生,剛打開屏幕,我就發現此書有點不對勁,但不好意思說。楊說此書還有第二冊,後有增湘跋。於是繼續打開,只見傅跋為他人摹本,傅印為手繪。即告楊先生,並請工作人員從書庫將原書取出一閱。果然傅印非鈐印,我請楊找一放大鏡細看,他看後說真的是描繪的。他又說,此書是該館作為第一批善本報《國家珍貴古籍名錄》的。我即請陪同的該大學的碩士研究生孫雲霄查之《中國古籍善本書目》,發現此書除此大學館外,安徽省博物館也有入藏,估計徽博是原本,大學館為抄本,補入偽傅,又傅跋不見《藏園群書題記》。(2018年5月23日記)
25. 台北郭明芳兄告知(光緒)鼓山湧泉寺刻佛經,卷末列出刻經所有花費云:「若復有人觀其十方僧俗助資芳名,開列刻在卷內一至十二。每卷字終尾頁為刷,不失萬卷流傳,功德不朽。總共助入洋銀柒百陸拾捌叄百文,僅將一切費用開明:佛像筆資銀壹拾四元五角;寫稿全部去筆資銀伍拾伍元;刻全部總共大小字及大小圈總計壹拾貳萬叄千餘字;每字刊工三文五毫,共該工資銀肆百叄拾余元。又刊佛像全部。去工資銀貳拾元。另外加工修光字□去銀叄拾元,又貼買上好紅梨木板價昂銀肆拾元。又挑板腳伐去銀陸元,印刷叄拾部每部紙料並楠木夾皮刷莊工資,應該銀叄元,共去洋銀陸拾元。退光經箱畫龍貼金陸元伍角。以上總共用去洋銀柒百叄拾貳元。」(2018年5月24日記)
26.《永樂大典》之餘紙。《永樂大典》之珍貴,難得,已有很多學者進行研究,津見僅40餘冊,其中一冊為上海圖書館珍藏,哈佛燕京館藏二冊外,餘皆在美國國會圖書館。國會圖書館藏本,津用了五天的時間,細細一覽。所見每冊之末頁,皆有被割去之痕跡,極為明顯。20世紀60年代初,津受先師顧廷龍先生之命,開始收集翁方綱的各種資料,作為編纂《翁方綱年譜》之用。翁氏曾為四庫全書館纂修官,翁方綱有《永樂大典殘頁歌》。1917年冬,邵章於廠肆獲一殘本《永樂大典》計45頁,蓋嘉靖重寫之本。邵章有三跋於上,其一云:「錢唐吳仲雲振械《養吉齋余錄》云:《永樂大典》,每卷尾有餘紙,署曰『侍臣拱上』。楷書,紙瑩潔。開四庫館出此書,上命截其餘幅,賜館中諸臣,翁覃溪有歌紀其事。甲子冬孟中浣,伯章記於萬松蘭亭齋東軒。」其二云:「按孔龏軒《儀鄭麗文》載《與同年林編修樹蕃札云:『承惠《永樂大典》護葉紙,故府珍收,前朝舊制。比澄心於宋紙,殊鏡面於吳箋。杜武庫之蜜香,初分帝賜;張茂先之側理,遂惠臣家。染墨匪輕,捧翰知重。謹謝。』觀此則護葉紙,久已為人截去矣。章再記。》(邵章《永樂大典》,見《傅斯年圖書館善本古籍題跋輯錄》第158頁)
27. 藏書家之間也有售書之舉。台北「中研院」史語所《傅斯年圖書館善本古籍題跋輯錄》第131頁有《重刊巢氏諸病源候總論》50卷,元刻本,有佚名錄清盧文弨跋,云:「文弨藏宋元版古書,訪老友,過鮑氏知不足齋,鄴架元刊麻沙坊本太醫博士元方撰《病源論》一冊,審之,在喜欲舞,解金購歸。每葉二十六行,每行二十三字,紙墨古香可愛。綠飲謂余曰:是書麻沙原本,從秀水朱氏重價購得。元版,藏書家絕少罕見,明刻本,藏書家者有之。此冊邈不可得,乃竹垞故物,益寶貴珍之。」讀此,可知盧氏之本得之於鮑廷博,然不知其價幾多也。
28. 文廷式漢譯。廷式為清末政壇清流派領袖之一,帝黨重要人物。津於1987年在美國芝加哥大學遠東圖書館見有文氏手稿本數種。台北「中研院」史語所《傅斯年圖書館善本古籍題跋輯錄》有《鐵木真帖木兒用兵論二編》27章一冊,俄羅斯宜萬寧撰,日本參謀本部原譯,佐原篤分譯,清文廷式漢譯。清文氏紅格紙譯稿本,1924年王禮培跋。王跋云:「此《鐵木真帖木兒用兵論》,原書面載‘俄羅斯宜萬寧撰,日本參謀本部原譯,佐原篤分譯,漢文萍鄉文廷式治定’。為廷式手筆,廷式所著書,皆此紅絲格寫。」
29.1843年魏源的《海國圖志》出版,在國內幾無反響,印數不過數千冊。1851年,日本海關在檢查中國入境商船時,發現3本此書,如獲至寶,連印15版,極為暢銷。1859年,價格已達首版3倍。1862年,日本維新派人士到上海,驚異地發現從中國淘來的本國暢銷書在中國早已絕版。美國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藏有日本刻本一帙。津在退休前已將哈佛燕京圖書館所藏日本刻漢籍善本(此指中國作者所撰)約500種之序跋全部拍攝,並提供給台北的朋友撰寫《日本漢籍善本書志》,此《海國圖志》也在其中。
30.徐康,字子晉,號窳,別署玉蟾館主,江蘇蘇州人。生於嘉慶十九年(1814),約卒於光緒十四年(1888),終年約75歲。博雅嗜古,世擅岐黃,尤工篆隸。有《虛字淺說》一卷、《古人別號錄》兩冊,毀於咸豐間兵燹。楊峴云:徐氏「精鑒賞,金石書畫,到手皆能別其真贋,蓋今日之宋商丘(犖)也」。江標云:「標生也晚,年十六七時,曾見於玄妙觀世經堂書肆中,聞述訪古源流,皆非尋常古董家。」「其子翰卿亦論收藏如讀清秘藏,益嘆家學之不可及。」李芝綬云:「凡書籍、字畫、古器、奇珍,一入其目,真贋立辨。」徐氏自云:「道光十二年(1832)於破書堆中買不全《書影》二本,讀之不忍釋手。余之嗜書籍即手是年始。」藏書處為玉蟾館。藏印曰「徐康」「徐康子晉」「結社溪山」等。徐擒《前塵夢影錄》上下卷,隨憶隨錄吳地所見古籍、書畫、文物等。楊婉云:「誠考古家之指南,後來者之鑒矣。」此書為知見錄之類,歷來為目錄家所重,光緒二十二年(1896),江標刻入《靈鶼閣叢書》。津曾見周叔弢先生前塵夢影錄)的批校本,後北京國圖出版社為之影印出版,津並有序考之。
31. 徐同柏,原名大椿,字壽臧,號籀莊,嘉興貢生。承舅氏張叔未指授,精研六書篆籀,多識古文奇字,叔未得古器必偕籀莊考證。有《從古堂款識學》十六卷,叔未所用印多出籀莊手,又能詩,善刻印,有《從古堂吟稿》。咸豐十年(1860)卒,終年86歲。《嘉興府志》云:「同柏,性純孝,居父喪,哀毀幾天性。舅氏張廷濟指授六書,通篆籀,始輯《應仁鄉興金石文字紀》《古器物銘》。與海鹽張開福契交,游屐所至,凡殘碑零礙,下至井欄橋柱、瓦當壟磚,摩挲考證,有《從古堂款識釋文》。晚輯《竹里詩存》。」
32.《風雨樓秘笈留真》之九,有日人野殘《清儀閣古印附註》題記,題:「嘉興張廷濟叔未貯藏,清徐同柏撰。同拍號籀莊,歲貢生,工隸,嗜金石,張叔未先生之甥,同居新篁里,叔未每得古器物銘即屬其考釋。籀莊能識古字,妙有神悟,故恆得破解。叔未生平蒐羅漢銅印甚多,於道光戊子成《清儀閣古印偶存》一書,籀莊逐印為之考釋,為古印附註,積手稿成帙,意欲附梓印存,後未果而歿,其遺稿存嘉興陳士藩家。余去歲購得其墨書,為道光戊子年原稿,其朱書者,則己未年再行訂正者。內口紙則其子士燕手筆,士燕號谷孫,嘉興庫士、亦精隸篆,能繼家學。《清儀閣古印偶存》,余曩藏有一部,版式廣闊,藍格,副頁上有白文朱記,云:「購古印四十餘年,去其複者,得三百三十有奇,印三十五部,都六卷,朱紙工銀六兩。道光戊子夏日叔未張廷濟記」44字,其封面及標首叔未墨筆自書者,蓋為初印之本,其後見有數部,版式較小,無上木記,乃其後印者也。叔未藏印後盡歸吳平齋,今已散佚,多流出日本矣。丁巳春仲,水藤村人野殘記。」
33. 津所見《一切如來心秘密全身舍利寶篋印陀羅尼經》(又稱《雷峰塔藏經》),五代刻本約十數卷,而偽品則不下百件。上海圖書館及台北「國家圖書館」所藏原本,卷前皆有樓邨所繪《雷峰夕照》、《雷峰塔圖》。樓邨(1880-1950),原名卓立,字肖嵩,號新吾,又號玄根,亦號辛壺,浙江縉雲人。善畫山水,書學顏柳,篆刻則力摹秦漢,深得古媚之致。寓上海,曾入南社,與吳昌碩知交,西泠印社社員,上海美專、中國藝專教授。
34. 先師潘景鄭先生撰有《潘家充壙銘》。民國拓本,一張。高56cm,寬40cm。額篆書,文為楷書。吳湖帆篆額並書。孫仲淵刻。銘文云:「猶子家充,字新甫,吾伯兄博山之第三子,生而眉目秀髮,,解言笑,得曾大母歡。甫數月,以肺風痰喘殤。」家充生於1930年9月29日,卒於1931年2月19日。作壙銘時為1932年,時景鄭先生25歲,湖帆先生38歲。刻石者為孫仲淵,時年31歲,孫亦為蘇州人,生於裝裱篆刻世家。上海市文史研究館館員,善刻碑、鑒定,為徐森玉、劉海粟所推崇。喜收藏,多珍貴書畫、碑帖。後捐入故宮博物院、上海博物館、蘇州市博物館、上海市文史研究館。此銘為潘景鄭先生贈予容庚先生者,容後來又捐予中山大學圖書館,號為「贈589」。
35.京外大小文武百官之職掌、姓名、出身、籍貫、字號,有記載之專書,日《爵秩全函》,一曰《縉紳全函》,又曰《錄》,略同於明之《同官錄》、日本之《職員錄》。蓋京師琉璃廠南紙鋪中人,就吏、兵二部之胥吏,詳查檔冊,彙而成編者也。有爵者亦記之,別有專載武職之單行本,曰《中樞備覽》,歲出四版,分春夏秋冬四季。其書以紅紙為面,黃紙為簽,綿綿為帙。官吏之入都也,買之,歸以遺戚友。此書版權,初為吏部書吏某所專有,蓋在乾隆末造和珅當國時,某以數千金賄珅,始禁止他人發行。久之而為各南紙鋪所效尤,其最初者為榮祿齋,旋以「榮祿」二字嫌為僭,乃改「祿」為「錄」。此見《清稗類鈔》之爵秩類1264頁。哈佛燕京圖書館藏有清乾隆二十二年(1757)至宣統三年(1911)刻本《縉紳錄》,共154年,131種,562冊,無論是品種的數量,還是冊數,在國內來說,應可在前五之內。
36.哈佛燕京圖書館藏清光緒十五年(1889)春季榮祿堂刻本《大清縉紳全書》,四冊。扉頁上刻有書價,「白紙文縉紳每部市白銀六錢四分,白紙武每部市白銀三錢二分,袖珍文每部市白銀三錢二分,袖珍武每部市白銀一錢六分」。又清光緒十八年(1892)冬季榮祿堂刻本《大清紳全書》,六冊。書內粘有榮祿堂廣告一紙,云:「榮祿堂縉紳店,本堂吉刻各種書、六部奏定新章程,南紙筆墨減價發售。」下列各書名及價銀多少,如「新刻律例精言,二錢。奏對合編,三錢」等。末有「開設京都正陽門外琉璃廠中間路南三間門額便是」。
37. 天津師範大學圖書館藏清翁方綱手書《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即《金剛經》一冊。2018年5月,天師大中華古籍保護研究院成立,專門影印了該經作為禮品,贈送出席的嘉賓,我也得了一冊。記得那次離津返滬去機場前,突接院方指示,要我到圖書館古籍部,細看翁方綱的手書原件。之所以要我去學習,蓋因昔日研翁四十年,再多些見聞也。津以為,在各種寫經中,《金剛經》是歷代書寫得最多的,而書寫此經成帙最多者當推翁氏。據記載,翁氏早在乾隆五十一年(1786)即楷書《金剛經》了。翁氏嘗謂「每年寫《金剛經》四部」,如以嘉慶元年(1796)始,至二十二年(1817)止,共22年,翁應寫有88部之多。津曾見《美國蘇富比拍賣行圖錄》,有嘉慶二十二年翁氏85歲時所書的一冊而天師大所藏此翁氏手書,時間為嘉慶二十一年(1816)正月,為84歲時,越一年,翁氏即歸道山。
38. 津早年曾在上海圖書館見翁方綱致鐵保札,涉手書《金剛經》之事,此札為嘉慶二十二年八月二十八日所書,云:「再有欲奉勸者,如有請尊大人台安家報,乞為諄致,如臨池作字時,何不專寫《金剛經》,如不寫細楷,即裝冊作界格,隨意或一寸內外之楷皆可。日寫此經,即日誦此經。方綱每年寫四部寫一部訖,即再接寫一部,其功益無量,消災積福,不能一言盡也。古人如東坡如薰香光,皆多寫此經,但每見此二先生墨跡,內中尚有脫誤(今見尊刻臨帖內亦然)。大約每寫一行即細校一遍,每寫完半部即細校一遍,寫完一部再細校一遍,昔人謂作字甚敬即此,可以養福,可以永年。區區私祝,愚陋之見,幸見採擇。」
2022年7月24日於美國北卡羅來納州之落基山城
(沈津,復旦大學中華古籍保護研究院特聘教授)
完
本文原刊於古籍保護研究第十一輯,第28-4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