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忠錄》:岳飛故事流傳過程中一部重要的資料選編
《精忠錄》:岳飛故事流傳過程中一部重要的資料選編
涂秀虹
《精忠錄》是關於岳飛資料的選輯,包括岳飛生平史實與著述、歷代朝廷褒典與文人賦詠等,是岳飛資料選編中承上啓下的重要一環,並且推進了說岳故事的廣泛傳播,是岳飛史事與岳飛故事流傳過程中一部重要的資料選編。現存於安徽省圖書館的版本被認為是袁純所輯景泰刊本,但考察其中收錄詩文,此本在袁純景泰年間編輯的基礎上有所增補,增補時間不早於成化八年。《精忠錄》現存另一版本為李氏朝鮮銅活字印本,此本來源於明代弘治刊本,刊刻精良,版本完整,具有重要的價值。通過《精忠錄》「古今論述」等相關內容,我們可以認識宋代以來岳飛資料編輯的傳承發展;又由於從《精忠錄》衍生出通俗小說《大宋中興通俗演義》,從二者對比可見明代嘉靖年間講史小說的編撰方式之一斑。
南宋抗金英雄岳飛之事,千百年來聞之者無不感慨唏噓,自宋孝宗以來歷朝封贈褒獎,文人歌詠無數,民間廣為傳播。文人志士歌之詠之尚不足表達胸臆,遂有人編輯岳飛傳記資料,附以歷代題詠之集,如此借岳飛事跡的傳播,表達對歷史深沈的感慨。《精忠錄》就是其中一部。
《精忠錄》輯錄岳飛生平史實與著述、歷代朝廷褒典與文人賦詠等,是岳飛史事與岳飛故事流傳過程中一部重要的資料選編。在歷史研究和文學研究中多見學者論及藏於海外的李氏朝鮮銅活字印本,或許因為此書國內不容易看到,因此,學術界涉及《精忠錄》的相關論述多語焉不詳。事實上,中國國家圖書館和復旦大學圖書館各藏一部李氏朝鮮本《精忠錄》,由於《中國古籍善本書目》未著錄域外刊印本,所以,似乎少為學者所知;而且,還有另一種版本的《精忠錄》,藏於安徽省圖書館,此本似乎未見學界關注。筆者在點校整理《精忠錄》現存二種版本的基礎上,結合相關研究,介紹《精忠錄》見存版本和版本的流傳情況,以及《精忠錄》在岳飛資料匯編與岳飛故事傳播中的意義。
一、《精忠錄》見存本之一:安徽省圖書館藏本
藏於安徽省圖書館的《精忠錄》明代刻本(以下簡稱安圖本)一冊,開本(高×寬)29.0×16.3cm,板框(高×寬)21.8×14.8cm。殘損較嚴重。圖一卷,殘存25幅圖(包括一幅半葉殘圖),為一葉全幅大圖,圖卷版心題「精忠錄圖」。正文三卷,行款為半葉10行,每行20字。卷一首題「會纂南宋岳鄂武穆王傳略一」,版心題「精忠錄傳」。卷二首題「會纂南宋岳武穆精忠事實二」,附錄岳飛著作,「御軍之術大端有六」,「諸子」,「附孫岳珂詩敘」;版心題「精忠錄事實」;卷末題「重編南宋岳武穆精忠事實畢」。卷三首題「集古今誥文詩歌三」, 版心題「精忠錄詩文」(間有一些題「精忠錄詩」),卷末題「□①歌行三終」。筆者整理、點校中發現,此書版本情況較為複雜,前人所定刊刻時間有誤。
此本未署編者之名,亦無刊刻時間,前人定為袁純編輯、於景泰年間(1450-1457)刊刻,主要根據此書中陳贄的一篇詩序——《題廟並序》謂:「正統己巳,翰林侍講徐先生有貞以使事過其處,詢諸父老,審其為王生長於斯無疑也。疏聞於朝,請建祠宇,賜額為‘精忠之廟’,有司春秋二祭。先生又恐勞民,乃以義勸,率有司官寮、庠校師生、境內父老願出己貲助建者,聽人心好義者,眾歡然趨之,不日廟成。而始終專任其事者,湯陰典教袁君純也。景泰六年,先生由春坊諭德進升僉都御使,出撫山東,董治張秋潰堤。既就緒,因過湯陰,撰文立石,用紀建廟之歲月。而袁君又裒集諸薦紳題詠新廟之作,繕寫成帙,題曰‘精忠錄’。玆君以考滿上吏部,選拜監察御史。以余有同浙之雅,以《精忠錄》見示,且畀校正,將欲鋟梓以廣其傳。」②
可以確定的是袁純於景泰年間編輯《精忠錄》。此亦見之於商輅《湯陰縣精忠錄序》記載:
宋中興良將鄂國岳武穆王,以銳志恢復中原,為權奸所忌死獄,後世冤之。錢塘舊有廟祀,實王葬地。而相之湯陰王故鄉,廟祀闕焉。正統己巳秋,今僉都御史徐有貞,以翰林侍講假節出鎮湯陰,間以立廟意,諷其士庶。時學諭袁純,欣然請倡為之。越明年廟成,敕賜額‘精忠’,命有司春秋致祭,定為例。純復慮無以昭遠,乃輯廟祀事始末,及士大夫悼王所為詩文,類次成編,題曰‘精忠錄’。暨入朝為監察御史,持以示輅,因請序。輅過錢塘,嘗拜王祠墓,及觀所為《褒忠錄》,知王之忠義,至我朝始益顯白。至於廟祀載嚴,枌榆有光。而精忠之錄,又繼《褒忠錄》以傳,則王之忠義,真可與日月爭光。雖庸人孺子,皆知起而慕之,矧縉紳之徒,擔人之爵,而食人之祿者哉!其為世教之助大矣。王之忠義,具載史傳及廟碑,茲不復述。③
此商輅之序不見於安徽省圖書館藏本《精忠錄》,應該是卷首殘損之故。以商輅之序結合天順元年(1457)十月《皇朝敕賜忠烈廟公移》、徐有貞《湯陰鄂王廟碑》④之記載,可知袁純編輯《精忠錄》的背景:正統十四年(1449)徐有貞倡議修建湯陰鄂王廟,次年建成,景泰二年正月敕賜廟額,題為「精忠之廟」,袁純輯錄時人題詠新廟之作,編成《精忠錄》。
袁純,杭州府新城人,明正統九年(1444)甲子科中舉。⑤正統己巳(十四年,1449)徐有貞視察岳飛祖墓時,袁純以湯陰縣教諭身份隨郡縣官員一起陪同。⑥《明英宗睿皇帝實錄》卷二百六十九記載,景泰七年(1456)八月,袁純由「試監察御史」「實授監察御史」。⑦ 袁純編輯《精忠錄》大約起於景泰二年(1451),至景泰六七年間編成,但還在徵求增加新作。陳贄《題廟並序》就是此時新增入的。陳贄《題廟並序》之前為馬偉之詩,詩前小序曰:「偉嘗乘軺經湯陰,朝廷新建岳武穆祠,僭留題鄴城。歲甲戌冬,改官於杭。履任之十有二日,值除夕,郡遵故事,祭王墓於西湖。因睹趙孟頫所作,感悼不已,遂次韻勉成一律,並以前所題於鄴之作,並錄於此。」⑧馬偉之詩寫於甲戌(景泰六年,1455)除夕,袁純編入《精忠錄》則最早在景泰七年。此本卷末的馬偉、陳贄、邵玉應該就是袁純景泰之編最後徵求詩作的三人。從商輅序文來看,商輅作序也應在袁純「暨入朝為監察御史」的景泰七年(1456)前後,因為景泰只有八年,天順英宗復辟,商輅就被削職為民達十年之久,今商輅之序文似未見此坎坷。由此看來,景泰七年(1456),袁純之編《精忠錄》「將欲鋟梓」,但是否鋟梓,則未能確定。
而現存於安徽省圖書館的這本《精忠錄》並非景泰刊本,因為此書卷三所錄詩歌有不少出於景泰之後,其中所注詩人身份為景泰之後的官職。如「九十三翁蕭山魏驥」,據《明史》列傳第四十六,魏驥於景泰元年(1450)77歲致仕,成化七年(1472)98歲卒⑨,可見,魏驥寫此「兩河疆土志全收」一詩,或者此詩被編入《精忠錄》一書時,已是成化二年(1466)。此本《精忠錄》從魏驥到「崑山吳璘」錄25位詩人⑩,都可確定為天順、成化年間的官員,多能從《明史》或《明實錄》中查找其任職時間,其中19人在《杭州府志》卷十有明確記載11。如劉定之,注為「翰林學士」,據《明史》列傳第六十四,劉定之在天順年間(1457-1464)才進為「翰林學士」。12豐城楊瑄注為「浙江副使」,查之《明史》列傳第五十,楊瑄至憲宗即位,才遷浙江副使,據《杭州府志》則為成化十年(1475)間。雲間高舉注為「浙江僉事」,據《明憲宗純皇帝實錄》卷之一百二十記載,高舉成化年間擔任浙江僉事13,《杭州府志》記載為成化七年(1472)間。其中,河湟朱紳注為「浙江按察使」,據《明憲宗純皇帝實錄》卷之一百三記載,朱紳於成化八年(1473)四月由浙江按察司副使升為本司按察使。14朱紳是此書中可確定任職時間最晚的一位,可見,安圖本《精忠錄》在袁純景泰編本的基礎上有增補,增補的時間不早於成化八年(1473)。又因為此本《精忠錄》所錄詩人身份未見弘治年間(1488-1505)的官職,而成化一共二十三年,在成化八年之後十五年時間內《杭州府志》所列官員未見於此本《精忠錄》,因此,基本可以確定,此本《精忠錄》編定於成化八年(1473)之後不久。但由於在現存文獻中未能找到袁純生卒時間,因此無法確定此本的增補和刊刻是否由袁純完成。
而袁純景泰年間編輯《精忠錄》是在前人編輯基礎上的重編。商輅之序謂「精忠之錄,又繼《褒忠錄》以傳」,可見,袁純是在《褒忠錄》的基礎上重編的。安圖本《精忠錄》卷三錄郭文之詩:「武穆遺蹤著簡編,魯魚時久失真傳。遂令百捷功湮矣,徒使丹衷事杳然。訛舛尚資讐校正,遺□□待購求全。板行海內彰忠孝,誰不褒誇侍御□。」侍御指袁純,因為袁純由湯陰教諭升任監察御史。可見「武穆遺蹤」原來已「著簡編」,但是年久歲深,已殘缺訛舛,袁純蒐集此前「簡編」,校正重編,「板行海內」。現存圖像第二十四幅右葉右上方有一方框,寫著「原無題目」,正文第二卷卷末題「重編南宋岳武穆精忠事實畢」。於此可見:一,現存安圖本之圖像是按照舊本之圖重刻的;二,舊有《南宋岳武穆精忠事實》,現存安圖本第二卷為重編。
從此書現存面貌來看,無論是袁純景泰年間的重編,還是成化八年(1473)以後的增補重編,都是較為粗糙的編輯。其正文三卷,篇幅大小差距很大。第一卷「會纂南宋岳鄂武穆王傳略」大約2400字,對比「宋史本傳」,有的內容因為過於省略而未免斷章取義。第二卷「會纂南宋岳武穆精忠事實」大約一萬字,後附岳飛著作、御軍之術、諸子、岳珂詩敘等內容,各部分標目不明晰,如武穆事實之後直接另行刊刻「跋」,此為岳飛著作,但未標明「武穆著述」。
此書第三卷編排方式特別。標目先是按文體的分類——誥、謚、評論、序文——以上為宋元之文,接著是標明「國朝」的二篇:祭文,御制孝順事實。以上為散文體,接著是韻文體——贊、詞、古詩、律詩、歌行、絕句。然後是「國朝名賢詩歌」的標目,分出「律詩」、「歌行」、「排律」等類別,但律詩中有歌行,歌行中有律詩,如最後一個小標目是「排律」,包括陳贄和邵玉各一首詩,但邵玉之作就不是排律,而是古詩15。
此第三卷的排版方式也很特別,常見一頁未滿,另起一頁刊刻,也有一頁中間空幾行的現象。一頁中間空幾行可能是編排時為某人詩作預留版面;一頁未滿又起一頁,則可能是不同時間刊刻、或不同版次雕刻的原因。但是,全書版式、行款、字體相同,又應該是同一時間刊刻的。
以編排方式,結合所選詩人時代前後、以及詩體分類的考察,筆者認為此書第三卷由二大部分合成:
第一部分,從卷首到楊廉夫二首絕句,包括了誥、謚、評論、序文、祭文、《孝順事實》、贊、詞、古詩、律詩、絕句等,這是相對完整的一部著作的規模和構架,是這本《精忠錄》第三卷所因襲的「舊本」最早的規模。
第二部分,即「國朝名賢詩歌」部分,則由幾個小部分合成:第一小部分,「律詩」以下,從「凌雲翰」到「胡軫」,此為明初至宣德的詩人14位。第二小部分,另起一頁刊刻「九十三翁蕭山魏驥」,到「旴江左贊」,共27人,所注詩人身份多可確定為天順成化之間的官職16。此應為景泰之後增補部分。第三小部分,另起一頁刊刻「夏文表」,到「蘇正」,為景泰之前詩人14人,接著「歌行」之袁忠徹、方質二位明初詩人。第四小部分,又另起一頁刊刻未署名的《讀鄂王傳》、《過朱仙鎮》二首詩,自此至卷末,是最後一部分,包括袁純在內,17位作者標注身份多為景泰年間的官職17,這部分基本為題詠湯陰縣精忠廟落成之作,所謂袁純「裒集諸薦紳題詠新廟之作」就是這一部分。
小結:景泰二年(1451)至七年(1456)間,袁純蒐集舊版,增補新作,編成《精忠錄》,此本是否刊行,未能確定。安徽省圖書館藏本《精忠錄》增補重編於成化八年(1473)以後,在袁純景泰之編的基礎上增補了新的題詠詩作。
二、見存本之二:李氏朝鮮銅活字印本
李氏朝鮮銅活字本現見存李朝宣宗(1567-1608)印本和李朝英宗(1724-1776)印本。如日本尊經閣文庫藏本和宮城縣圖書館藏本為宣宗印本。而日本東京大學綜合圖書館阿川文庫藏本、御茶水圖書館成簣堂文庫藏本、埼玉大學圖書館藏本,以及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本、復旦大學圖書館藏本,則為英宗印本。英宗印本卷首有《精忠錄肅廟御制序》、《當寧御制後序》、《御制永柔縣臥龍祠致祭祭文》三篇文章,宣宗印本則無。據大塚秀高先生介紹,此兩種版本傳入日本的時間不同,尊經閣文庫本與宮城縣圖書館本是在江戶時期傳入日本的,而阿川文庫本、成簣堂文庫本與埼玉大學藏本都是後來從朝鮮(韓國)購入的。18此兩種版本存在字體異體、圖像細微差別,但是除卷首三篇之外其餘內容相同。
筆者閱讀的底本為日本埼玉大學圖書館的李朝英宗己醜(即清朝乾隆三十四年己醜,1769年)銅活字本(以下簡稱「朝鮮本」),卷三卷四原缺,以東京大學圖書館藏《精忠錄》補配。19原書開本(高×寬)33.6cm× 21.6cm,版框(高×寬)26.5cm×17.7cm。白口,四周雙邊,雙對花魚尾。卷首題「會纂宋岳鄂武穆王精忠錄」,版心鐫「精忠錄」。
書前有:《精忠錄肅廟御制序》,《當寧御制後序》,《御制永柔縣臥龍祠致祭祭文》,弘治十四年陳銓《精忠錄序》,萬曆十三年李山海《精忠錄序》,《會纂宋岳鄂武穆王精忠錄目錄》及圖三十六幅:《武穆像》一葉,半葉一圖,半葉像贊;《精忠錄圖》三十五幅,上文下圖,第一幅為岳飛座像,半葉一圖,其餘三十四圖皆全葉大幅。卷一宋史本傳;卷二武穆事實,武穆御軍六術,武穆諸子,呂東萊先生評;卷三武穆著述;卷四古今褒典;卷五古今賦詠,分:古詩,詞,絕句,歌行;卷六:律詩。書後有:弘治十四年趙寬後序,萬曆十三年柳成龍跋。卷首二篇御制序半葉5行,每行10字,祭文半葉5行,每行12字,此三篇為雕版印刷。正文每半葉10行,每行18字,銅活字印刷。
與安徽省圖書館藏本相比,朝鮮本編刊可稱精良,各卷標目清楚,卷次結構相對合理。二本之第二卷「武穆事實」多有相同處,而第一卷內容詳略差別大。朝鮮本第一卷和第二卷篇幅大體相同,近一萬字。這兩部分的內容大體相似,因此第二卷標題「武穆事實」後面以小字加按語說明:「按此編與本傳互有詳略,今兩存之以備參考。」朝鮮本卷四卷五卷六與安圖本卷三相比,內容更為豐富,標目分類也相對合理。
從朝鮮本的李山海序和柳成龍跋,可知《精忠錄》於萬曆十二年甲申(1584,即李氏朝鮮宣宗十七年)流傳至朝鮮。柳成龍跋曰:「萬曆甲申,有譯官來自燕都,以《精忠錄》一帙進者,上覽之,嘉嘆,下書局印出而題跋之。」20一位來自「燕都」的譯官把《精忠錄》獻給李朝宣宗李昖(1567-1608在位),宣宗即下令刊行,萬曆十三年三月李山海受命作序,柳成龍跋。
李朝肅宗己丑,即清朝康熙四十八年己醜(1709),肅宗李焞(1674-1720在位)以萬曆十三年的印本為底本,重新圖寫刊印,並題寫序言。
李朝英宗己醜,即乾隆三十四年己醜(1769),英宗李昑(1724-1776在位)又以肅宗己醜本為底本重新圖寫刊行。李昑把六十年前其父親李焞之序置於卷首,他自己的序次後。茲錄《當寧御制後序》如下,以見版本流傳之曲:
予於幼時得見一部《精忠錄》,逐段有圖,首書其文,起於「祀周同廟」,蓋岳武穆學射於周同,而射亦六藝中一故也。其末即十二金牌班師之圖,數千載之下,令人毛髮直竪。大抵此錄雖有於中國,我朝命圖者,實由於褒忠之聖意猗歟盛哉。岳王以「精忠」二字涅其背,亦以「精忠」二字書其旗,此錄之名以「精忠」,即此義也。穆廟十七年甲申冬命梓,而首尾俱有序跋文,此昭載於昔年御制中,何敢架疊。一則李山海,一則柳成龍所撰,皆詞臣也。噫!我國文獻貿貿,若述編所雲,明皇誡鑒,今只有諺本,而此錄士夫家有藏者。故予於十五歲先見焉,其翌年己醜始為御覽。其間即一百二十六年也。其時命圖寫,而首尾序跋亦令寫字官繕寫,作為四卷,首題「御制序」,藏於寶文閣。其本文命給本主。此與其後壬辰春得仁穆御筆,命摸印,仍賜本御筆於本主,同一盛意也。嗚呼!不肖十六歲仰睹是事,於今七十六歲,因嶺伯李溵狀聞,得知故宣傳官趙益道家有受賜之本,命取以來,即己醜舊印本之一也。嗚呼,六十一年,回甲之歲,再見此本,誠是萬萬料表。已命芸閣圖寫入梓,序跋亦令活印。意或有御制,命儒臣敬考,果得而詳知。噫,前己醜,今己醜,偶然相符,此正古所雲年多則見貴事者也。特命入侍重臣繕寫昔年御制序文,復命入侍承旨書予後序文。承旨即溵之弟也。誠亦異矣。前序後序同載卷首,追慕興感之心萬倍雲爾。歲皇朝崇禎戊辰紀元後三己醜孟夏丁醜拜手謹識。21
「當寧」即指英宗李昑。「崇禎戊辰紀元後三己醜」指的是明崇禎戊辰元年(1628)後的第三個己醜年,即清乾隆己醜三十四年(1769),這樣的題署大概可見當時李氏朝鮮懷念明朝而抵觸清朝的態度。
萬曆甲申由燕都傳入李朝的《精忠錄》是弘治年間麥秀刊本。弘治刊本今未見流傳,但從朝鮮刊本的內容可見其底本情況。
其一,朝鮮本在李朝君臣置於卷首卷尾的序跋之外,還有兩篇序跋,即陳銓序和趙寬後序。陳銓序作於弘治十四年(1502)九月,趙寬後序則署弘治十四年十月,兩篇序言都說到鎮守浙江的太監麥公「素秉忠愛,奉公為民之心恆眷眷焉,慕王之烈,既新其祠墓,又即舊板行《精忠錄》躬為校正而翻刻之」。由此書卷四「古今論述」屠滽《重修敕賜忠烈廟記》可知,麥公名秀。可見,傳入李朝的《精忠錄》是弘治十四年(1502)麥秀刊本。
其二,朝鮮本所選詩文截止於弘治年間之作,也可見其底本為弘治刊本。
朝鮮本編輯相當嚴謹,選篇精當而有其較為嚴密的考慮,其卷四「古今論述」所選篇目按時間順序,展示了由宋至明岳飛資料集多次編刊、岳飛墓(廟)歷次修建的過程,此篇目順序為:謝起岩《紀事實錄本末序》、吳安朝《紀事實錄後序》、陳初庵《金佗稡編序》與戴洙又序、虞集《跋宋高宗親札賜岳飛》與《題岳飛墨跡》、陶宗儀《敘岳武穆王墓》、瞿佑《敘岳鄂王墓》、徐有貞《湯陰鄂王廟碑》、屠滽《重修敕賜忠烈廟記》。此「古今論述」選編的最後二篇是徐有貞記載湯陰立廟的《湯陰鄂王廟碑》和屠滽記載麥秀重修岳飛祠墓的《重修敕賜忠烈廟記》,意味著這是麥秀編輯《精忠錄》時最近的二次修廟記事,也意味著袁純之輯和麥秀之輯是最近的二次岳飛資料選編,二本《精忠錄》分別匯輯了最近二次修廟之詠。
朝鮮本卷五卷六的詩詞與安圖本卷三詩詞相對比,也可證明朝鮮本底本為弘治刊本。安圖本收錄119人144首詩詞,其中二首佚名。朝鮮本收錄143人168首詩。二者在馬偉(景泰六年任杭州府同知)之前的詩詞大體相同,詩詞排序也多有相同,只是朝鮮本按照詩體分類作了統籌編排,基本按照詩體標目再按朝代順序編排詩詞,改變了安圖本在「國朝名賢詩歌」前後都有詩體分類的情況。朝鮮本比安圖本少11人(姚黼、張歧、朱紳、高舉、劉鼎、劉清、孫曰讓、郭文、徐順、王銳、張順),但又比安圖本多8人(劉基、張羽、李旻、丘濬、江瀾、楊峻、吳一貫、王壽山)。少的11人暫且不說。而多的8人中,劉基和張羽是明代初年人;其他6人除王壽山之外,5人都身份明確,是弘治年間(1488-1505)的官員。「上虞王壽山」未注明官職,尚未查明其身份,但從排列在他前後的詩人看來,他之前的「旴江左贊」為天順進士,弘治二年(1489)為浙江左參政,他之後的陳耘正統十一年(1446)為浙江按察司僉事,陳璇正統十四年(1449)為浙江按察使,22在此任上至景泰四年(1453)23,可見王壽山的生活年代大體也是正統至弘治之間(1436-1505)。引人注目的是朝鮮本在馬偉之後所錄陳銓等28人皆為弘治年間(1488-1505)的官員(官職),即:陳銓、方溢、孫需、朱欽、林符、歐信、羅鑒、呂璋、張鸞、林廷選、張賓、吳紀、郝天成、蕭翀、範鏞、陳輔、洪遠、黃華、熊岡、牛洪、倪阜、錢鉞、周津、潘府、計宗道、胡道、陳蕡、陳琓。這28人多見於屠滽《重修敕賜忠烈廟記》之銘文24,也基本見於《萬曆杭州府志》卷之十一。由此可見,朝鮮本比安圖本多出的詩人絕大多數為弘治年間人,朝鮮本所錄詩文的時間下限為弘治年間。
通過朝鮮本與安圖本詩詞的對比,不僅可見朝鮮本的底本為弘治刊本;而且,因為朝鮮本與安圖本所選詩詞大體相同,詩人的編排順序也大多相同,可見,弘治刊本據以重編的舊本當與安圖本面貌相似。而且,從「蕭山魏驥」到「旴江左贊」這組詩人在朝鮮本中的位置來看,弘治刊本很可能就是在安圖本的基礎上重編的。以弘治刊本為底本的朝鮮本根據詩體分類和朝代順序調整了一些詩人詩作的位置,詩人的排序基本是按照時代先後安排的,但是,並沒有改變「蕭山魏驥」到「旴江左贊」這組詩人的位置,也就是這組天順成化詩人還是插在宣德末年擔任浙江省副使提學的胡軫和正統年間擔任浙江提刑按察司僉事的陳耘之間。這是成化年間增補而簡單粗糙編輯的明顯印痕,朝鮮本承襲了下來,可見朝鮮本所據之弘治本與現存安圖本之間密切的版本關係。
古朝鮮複製中國書籍一般是原樣翻刻,朝鮮本《精忠錄》應該也是基本按照弘治刊本原樣複製的。根據有二:
其一,陳銓序弘治刊本謂「序其戰功列圖三十有四」,朝鮮本三十四葉戰功圖的版本面貌與此吻合。而朝鮮本與安圖本圖像雖然構圖不同,但現存圖像標題全部相同,說明朝鮮本之底本弘治刊本是在「舊本」的基礎上按照標題重新刻圖的。
其二,朝鮮本與嘉靖年間刊行的小說《大宋中興通俗演義》25之圖像、附錄後集內容大多相同。
《大宋中興通俗演義》小說正文前有三十幅圖,這三十幅圖中有十五幅與朝鮮本《精忠錄》構圖和基本內容相同,還有六幅同於《精忠錄》相同標題圖像的半幅,可以看出,這些相同內容的圖像之所以存在細節上的差異,是由於小說刊本較為粗糙的緣故。由此可見,朝鮮本《精忠錄》之圖像並非李氏朝鮮翻刻時所設計,而來自傳入之原本。
《大宋中興通俗演義》小說正文之後附錄《會纂宋岳鄂武穆王精忠錄後集》,包括古今褒典、古今論述、古今賦詠和李春芳後序。其「古今褒典」篇目與朝鮮本《精忠錄》卷四之「古今褒典」相同。其「古今論述」 與朝鮮本《精忠錄》卷五之「古今論述」相比,多了三篇文章,即陳銓序、趙寬後序、王華《重修敕賜忠烈廟記》,其餘選文和順序都相同。其「古今賦詠」對應的是朝鮮本卷五 「古今賦詠」 和卷六「律詩」部分,但在「古今賦詠」部分增加了一首詩二首詞和李春芳的歌行,「律詩」部分增加了陳鼎等正德年間15人的詩作26。可見,《大宋中興通俗演義》附錄之《會纂宋岳鄂武穆王精忠錄後集》是在朝鮮本底本弘治刊本的基礎上增補而成的。從李春芳後序可知,正德五年(1511),鎮守浙江太監劉璟「躬為釐正而翻刻」了《精忠錄》,此附錄《會纂宋岳鄂武穆王精忠錄後集》所據即為正德五年(1511)刊本。其「古今論述」中的王華《重修敕賜忠烈廟記》,記載的正是劉璟繼麥秀之後重修岳飛墳廟之事。由此可見,正德五年劉璟刊本是在弘治十四年麥秀刊本基礎上增補翻刻的。因此,嘉靖本《大宋中興通俗演義》間接保留了弘治本的面貌。所以,從朝鮮本《精忠錄》與嘉靖本《大宋中興通俗演義》相同的圖像和詩文可見,朝鮮本是基本按照弘治本原樣複製印刷的。
綜上所述,對《精忠錄》版本的認識小結如下:
一、弘治十四年(1502),麥秀在舊本的基礎上增補、改編、重刻《精忠錄》;正德五年(1511),劉璟在麥秀刊本的基礎上增補翻刻《精忠錄》。
二、《精忠錄》弘治刊本於萬曆十二年(1584)傳入朝鮮後,李氏朝鮮基本按原樣圖寫複製印刷,只是前後加了序跋。《精忠錄》弘治刊本和正德刊本均未見,因此,朝鮮銅活字本《精忠錄》尤為可貴,它編刊精良,版本完整,基本保留了弘治刊本的原貌,具有重要的版本價值。
另外,根據朝鮮本卷首《肅宗御制序》,肅宗李焞謂「近又得唐板《精忠錄》,題詩卷首矣」。則李焞此時還得到中國刊刻的另一種《精忠錄》。雖不知其版本情況,但可見《精忠錄》在中國國內至清代康熙年間仍在流傳,或者還曾重新翻刻。
三、《精忠錄》在岳飛資料匯編和選編中承上啓下的意義
由朝鮮本《精忠錄》之「古今論述」,並參考今之《古籍善本書目》等資料,我們可以瞭解宋代以來岳飛資料匯編和選編的基本情況,從中亦可見《精忠錄》一書在岳飛資料匯編和選編中承上啓下的意義。
《精忠錄》之前關於岳飛傳記資料的匯編或選編有岳珂《鄂國金佗稡編》二十八卷,「續編」三十卷27;謝起岩《忠文王紀事實錄》28;住山僧可觀錄《岳忠武王廟名賢詩》一卷29;杭州岳王祠《褒忠錄》等。
最早蒐集和編撰岳飛資料的是岳飛之子岳霖和岳霖之子岳珂。宋寧宗嘉定十一年(1218),岳珂繼承父志,編成《鄂國金佗稡編》二十八卷,此後紹定元年(1228)又編成「續編」三十卷,此書記錄岳飛之事和收集相關資料最為詳備,是此後關於岳飛史實和傳說最主要的源頭,南宋史官章穎編《南宋中興四將傳》之《岳飛傳》、南宋官修《國史》中的《岳飛傳》、元代官修《宋史》之《岳飛傳》,無不出於《金佗稡編》而刪訂成之。此後岳飛資料匯編和選編中的岳飛史料,都直接或間接出於《金佗稡編》與續編。
由於《金佗稡編》簡帙浩繁,不便於民間傳播。宋景定年間(1260-1264),太學生謝起岩感慨岳飛之事「其在國史者不易見,在家集者不及見,在將傳者不多見」30,因此在《金佗稡編》的基礎上編輯了《忠文王紀事實錄》五卷,包括「高宗皇帝宸翰」、「岳飛行實編年」、「行實拾遺」、「御軍之術」、「秦國夫人李氏遺事」、「諸子遺事」、「昭雪廟謚」、「吁天辨誣通敘」和七篇「奏議」,相當於《金佗稡編》的精簡普及本,滿足讀者瞭解岳飛歷史的需求。
岳珂之編與謝起岩選編主要著眼於岳飛的史實,岳珂之編收錄了時人一些評論,但目的在於佐證岳飛之史實,為岳飛辨冤。元代則有人專門匯集宋元文人對岳飛的題詠,如現藏於上海博物館的《宋史岳飛傳》一卷,後附《岳忠武王廟名賢詩》一卷。其《宋史岳飛傳》出自元代脫脫等撰官史,《岳忠武王廟名賢詩》則題「住山僧可觀錄」,可觀為元代褒忠演福禪寺之僧人,朝鮮本《精忠錄》卷四陶宗儀《敘武穆王廟》、卷五朱希顏、宇文子貞的詩序中都提及此人。此書後來又經住山僧高會重集,今存板心有題「詩」、「後詩」、 「拜王詩」、「舊詩」、「記」等,且多有補版,版式參差,可能是寺僧收錄名家題詠,隨得隨刻,陸續付雕。黃裳在《來燕榭讀書記》中揣度此二卷同刊的原因謂:「意元史刊成,板片即在杭州,卷帙浩繁,撫印甚少。只此一卷書以飛祠廟俱在湖上,遂取以另印之。可觀之意,亦以此為新朝官書,取弁卷首,可免紛紛之口,其微意自不難知也。」31
從「褒忠」的題名看來,《褒忠錄》應該就是在褒忠演福禪寺僧人可觀、高會之輯的基礎上編輯的。《褒忠錄》未見流傳,但明代嘉靖十五年(1537)徐階所輯《岳廟集》收錄明代吳訥《褒忠錄序略》32:
宋岳鄂武穆王者,建紹中興之名將也。王忠烈勇智為當時第一,憤夷狄猾夏之禍,志欲殄滅以雪其恥,惜乎虜未滅而死權奸之手。夷狄益橫,不可複製,陵夷百年,胡元遂滅宋而主中國,為開闢以來非常之大變,王之恥竟莫之雪也。天祚明德,我太祖高皇帝奮興淮右,汛掃環宇,以奠安生民。腥羶之群,率相夷滅,其幸存者莫不震疊,奔竄窮漠之北。於是,中國禮樂復得先王之舊,而王之恥雪矣。洪武初,建歷代帝王廟於京師,趙宋得祀者藝祖一帝,而王獲與從享之列。未幾,杭守立王廟,歲時致祭,於是,王忠烈益白於天下矣。33
吳訥,海虞人。據《明史》列傳四十六記載,吳訥於宣德「五年(1431)七月,進南京右僉都御史,尋進左副都御史」,正統四年(1439)致仕,十六年後即景泰六年(1456)去世。34又屠滽《重修敕賜忠烈廟記》曰:「皇朝洪武初正祀典,始建廟,至宣德間毀於火。吾浙右布政使黃公敷仲嘗新之。」35從吳訥之序所言「洪武初」、「未幾」來看,此序應寫於宣德焚毀之前。但徐階所錄為「序略」,非全文,因而無法確定《褒忠錄》編輯的時間。明代景泰年間商輅《湯陰縣精忠錄序》言及「精忠之錄,又繼《褒忠錄》以傳」,顯然,袁純《精忠錄》繼承了《褒忠錄》的編輯。
而從可觀、高會所集《岳忠武王廟名賢詩》和安圖本《精忠錄》,我們可想見《褒忠錄》的體例和內容。《岳忠武王廟名賢詩》匯集了名賢詩、詞、祭文、記、序等多種文體,內容豐富,但是沒有按文體進行分類,沒有按照時間順序進行編排,是隨機隨意的匯錄。《岳忠武王廟名賢詩》 匯集的詩文共83家106篇,其中42家50首詩詞見於安圖本《精忠錄》(亦基本見於朝鮮本)36。而且,這42家50首詩詞見於安圖本《精忠錄》卷三的第一部分,即全部在「國朝名賢詩歌」標目之前,只是《精忠錄》這一部分對所有詩文進行了文體分類,並大體按照時間順序進行編排。
如此看來,假如《精忠錄》直接沿襲《褒忠錄》,則 「國朝名賢詩歌」標目之前的內容應該就是來自《褒忠錄》的,而《褒忠錄》是對《岳忠武王廟名賢詩》直接或間接的沿襲。安圖本《精忠錄》卷三「國朝名賢詩歌」標目中宣德以前的詩歌也可能來自《褒忠錄》,應是《褒忠錄》新輯之明代詩歌。
因此,雖說安徽省圖書館藏本《精忠錄》編輯較為簡陋粗糙,但可貴地保留了舊版的痕跡,呈現出岳飛文獻編輯代代相傳的過程,讓我們感受到元明時代崇敬岳飛、感慨歷史的深沈痛切的時代精神。
袁純之輯《精忠錄》的歷史背景是明代正統十四年(1449)八月的「土木之變」。徐有貞《湯陰鄂王廟碑》記載:「歲己巳之八月,皇帝初即大位,以統幕師熸,上皇未復,寇方內逼,乃命侍講臣珵等十有餘人,分鎮要地,遏亂略,糾義旅,以為京師聲援。而臣珵寔來彰德。」37徐有貞出鎮彰德,正好是岳飛故鄉,當此之時,國勢衰微,民心思岳,希望能有像岳飛那樣的大英雄出來拯救國家,故而徐有貞倡議建湯陰之岳王祠,朝野響應。「土木之變」,英宗被俘,民間傳聞明兵五十萬敗於蒙古族瓦剌部落二萬人,儘管今天的研究者認為五十萬之數不實,認為明清人記載有意誇大其辭,但是誇大其辭中正見民心之痛,「土木之變」,始終是正統以後明代人心中無以言表之深痛。比較客觀記載土木之變的李賢《天順日錄》謂:「自古胡人得中國之利未有盛於此舉者,胡人亦自謂出於望外,況乘輿為其所獲,其偶然哉?」38此後的明朝雖曾有過短暫的「弘治中興」,但總體趨勢是內憂外患,朝政日非,江河日下。時人不敢妄議朝政,但修建岳飛廟、請求封贈祭祀岳飛、多次重編刊行《精忠錄》,不能不是明代士宦諸人和廣大民眾痛心當朝局勢的隱曲表現。
在《精忠錄》之後,晚明至清代出現了很多性質相似的編撰,如《朱仙鎮岳廟集》十二卷附錄一卷,明李濂輯,嘉靖刻本;《岳集》五卷,明徐階輯,嘉靖十五年(1537)焦煜刻本;《岳武穆集》六卷,明李楨輯,萬曆二十年(1593)刊,天啓間又翻刻;《宋忠武岳鄂王精忠類編》八卷,明徐縉芳輯,明萬曆四十二年(1615)刻本;《新鐫增補宋岳鄂武穆王精忠匯編》十四卷,明高應科輯,明崇禎元年(1628)刻本,等等。就《中國古籍善本書目》所載,明清兩代刊刻的岳飛文集和相關資料選輯不少於二十種。產生如此之多的岳飛資料選編,或多或少都得益於《精忠錄》的廣泛傳播,直接或間接都受《精忠錄》影響,特別是選編合理、刊刻精良的弘治本以及其後刊本。如《四庫全書》存目的兩種:徐階輯《岳集》五卷,卷一傳類(岳飛史實),卷二制類(皇帝詔書、賜札及封誥制文),卷三議類、序類、記類,卷四辭類、樂府類、詩類,卷五遺文(岳飛著述);徐縉芳輯《宋忠武岳鄂王精忠類編》八卷,卷一表類,卷二傳類,卷三遺翰類,卷四宸綸類,卷五裒卹類、聖制,卷六家集類、異感類,卷七文類,卷八詩類。這些選編不僅內容上多所繼承因襲《精忠錄》,在結構卷次、內容分類等各方面也基本與《精忠錄》(以弘治本為底本的朝鮮本)類同,不過所謂「類編」、「匯編」,追求內容更「大」更「全」,卷目更多。由此可見,在岳飛資料的選編中,《精忠錄》是一部承前啓後之作。
四、《精忠錄》的通俗性及其對《大宋中興通俗演義》的影響
在數量繁多的岳飛資料選編中,產生最為廣泛影響的是《精忠錄》。《精忠錄》的影響不僅在於對岳飛資料選編所起的作用,也不僅在於朝鮮日本域外的傳播,而且,以《精忠錄》為底本,直接產生了通俗小說《大宋中興通俗演義》,對於岳飛故事的傳播功莫大焉。
《精忠錄》的傳播有其偶然性,比如嘉靖年間福建建陽小說家熊大木讀到《精忠錄》,比如萬曆年間中國的譯官帶著《精忠錄》進入李朝獻給宣宗,都有一定的偶然性。但是,對比多種「岳集」,筆者認為《精忠錄》廣泛傳播有其必然性,其必然性之根本在於通俗性。
《精忠錄》的通俗性表現有三。
一是題目「精忠錄」簡潔而準確,比之「褒忠錄」等題名顯然更為切合岳飛題材的特點。「褒忠」,是因為杭州的岳飛祠墓在元代稱為「褒忠演福禪寺」39。袁純輯本題名「精忠」,直接原因是湯陰立廟,「敕賜額精忠」(商輅《湯陰縣精忠錄序》)。由於「精(盡)忠報國」和高宗賜「精忠」旗的典故,宋代杭州岳飛廟賜額「精忠」(陶宗儀《敘岳武穆王墓》),「精忠」成為岳飛的代名詞,普通讀者一眼就可瞭解此書的題材。從袁純編輯《精忠錄》以後,「精忠」基本成為岳飛資料編輯的關鍵詞。
二是《精忠錄》有三十四幅戰功圖。為《精忠錄》作序跋者大多對《精忠錄》之圖印象深刻,如李朝英宗《當寧御制後序》開篇就說:「予於幼時得見一部《精忠錄》,逐段有圖,首書其文,起於‘祀周仝廟’,蓋岳武穆學射於周仝,而射亦六藝中一故也。其末即十二金牌班師之圖,數千載之下,令人毛髮直竪。」李朝英宗於十五六歲時讀《精忠錄》,圖像給他留下深刻印象,這是很具代表性的通俗閱讀之體驗。
三是內容豐富且篇幅不大。《精忠錄》萃取百家之言,有圖有傳有銘記有歌詩,各體皆備,是現存所有「岳集」選編本中最為豐富的一種。特別是弘治本,不以資料完備為目標,但其選材具有頗為嚴密的考慮,講究代表性,講求品質,追求精當,如此則能控制篇幅,利於傳播,卻又以其精嚴簡要滿足了讀者概括性全面瞭解的需求,這是通俗性選本的典型特徵。
以此通俗性的傳播優勢,《精忠錄》廣為流傳,在岳飛資料選編中傳誦時間最久,重編和翻刻版次最多,從而使之具有最多的機會向廣大民間和域外傳播。
大約嘉靖三十年(1552)前後,福建建陽書坊主楊湧泉帶著這本書拜訪當地名士熊大木,請熊大木代為「演出辭話」,熊大木在此基礎上編撰成小說《大宋中興通俗演義》。
《大宋中興通俗演義》現存最早刊本是嘉靖三十一年(1553)楊氏清江堂原刊,楊氏清白堂挖改重印並後附嘉靖三十一年清白堂刊《會纂宋岳鄂武穆王精忠錄後集三卷》合訂本40。這個版本首為熊大木《序武穆王演義》,次為《凡例七條》,次為岳飛坐像,次為戰功圖,次為小說正文八卷,次為附錄「會纂宋岳鄂武穆王精忠錄後集」。從這樣的內容結構和順序安排就可以見出小說刊本與《精忠錄》關係之密切。小說刊本其實就是改換了序言,加了凡例,從岳飛坐像到附錄「後集」幾乎是《精忠錄》六卷(以弘治本為底本的朝鮮銅活字本)的翻版,其中小說正文為《精忠錄》前三卷的擴展版。
福建建陽是宋元明三代全國刻書中心之一,從宋元以來就有刊刻小說的傳統,明代刊刻了大量通俗小說。建陽刊刻的小說大多數是上圖下文版式的插圖本,特別在萬曆之前,《大宋中興通俗演義》卷首全葉大幅插圖的形式是個特例,就是因為這部小說直接套用浙本《精忠錄》的版式。
而小說正文則是在《精忠錄》卷一「宋史本傳」、卷二「武穆事實」的基礎上「演出辭話」,講述岳飛的故事。當然,為了表現岳飛的歷史功績,必須介紹當時宋朝南渡的時代背景,因此,小說還參考了其他的宋史資料,全面展現當時的歷史情形。但是,無疑,在廣闊的歷史畫卷上,小說有意最為突出的是岳飛的形象和故事。小說正文基本採用了《精忠錄》前三卷的內容,吸收融合了當時流傳的民間傳說和小說創造,編撰出豐富而生動的岳飛故事,並在岳飛故事中有意識地穿插了「武穆著述」,其中一些沒有穿插在故事中的岳飛著述,還標為「岳王著述」附於卷八《秦檜矯詔殺岳飛》一則之後。此「岳王著述」標題後還有小說作者熊大木的小字注:「愚以王平昔所作文遺跡,遇演義中可參入者,即表而出之。有事不粘連處未入本傳者,另錄出於王之終傳後,以便觀覽。」41表明小說對岳飛著述的處理方式,正如《精忠錄》在敘述岳飛事實之後錄其著作的體例。
通過《精忠錄》與嘉靖刊本《大宋中興通俗演義》的對比,我們得以認識明代嘉靖年間講史小說的編撰方式之一斑,這是《精忠錄》之於中國古代小說史研究的獨特意義。
熊大木在《序武穆王演義》中說:「武穆王精忠錄,原有小說,未及於全文,今得浙之刊本,著述王之事實,甚得其悉。然而意寓文墨,綱由大紀,士大夫以下,遽爾未明乎理者,或有之矣。近因眷連楊子,素號湧泉者,挾是書謁於愚曰:敢勞代吾演出辭話,庶使愚夫愚婦亦識其意思之一二。」42
顯然,《大宋中興通俗演義》實現了「演出辭話」、普及傳播岳飛故事的目標。這部小說至今傳本甚多,版本情況較為複雜。從版本眾多、書坊爭相刊刻的現象可見,《大宋中興通俗演義》的編撰在當時是相當成功的。而《大宋中興通俗演義》的傳播,實際上借助了《精忠錄》的影響,是《精忠錄》傳播的普及和推廣,從中可以看到當時書坊編書刻書的商業敏感。
正是由《精忠錄》而衍生出熊大木的《大宋中興通俗演義》,從此,「說岳」從民間說唱進入了章回小說的傳播時代,進而出現了更多的小說戲曲講唱文學作品,使岳飛史實與岳飛故事傳播廣遠,源遠流長。所以說,《精忠錄》是岳飛故事流傳過程中一部重要的資料匯編。
而從現存小說版本來看,在《三國志演義》、《水滸傳》之後,熊大木是最早編撰通俗小說的明代作家,《大宋中興通俗演義》是《三國志演義》二種嘉靖本之後現存最早的通俗小說刊本。在《大宋中興通俗演義》之後熊大木接著還推出了三部歷史演義:《唐書志傳通俗演義》、《全漢志傳》、《南北兩宋志傳》。熊大木的編撰又進而推動建陽和各地作家更多的小說編撰,通俗小說在嘉靖、萬曆年間出現大繁榮的局面。由此而論,則《精忠錄》的意義又遠不止於岳飛故事流傳過程中的一環。
注釋:1 「歌行」二字之前模糊,未能確定殘損幾字。2 【明】陳贄《題廟並序》,安徽省圖書館藏本《精忠錄》卷三,亦見於李氏朝鮮英宗己丑銅活字印本《精忠錄》卷五。3【明】商輅《湯陰縣精忠錄序》,徐縉芳輯《宋忠武岳鄂王精忠類編》卷七,《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史部八十四冊,齊魯書社1996年版。4 李氏朝鮮英宗己丑銅活字印本《精忠錄》卷之四,日本東京大學圖書館藏本。5《浙江通志》卷之三十「選舉」,清康熙版,浙江圖書館藏。6 《乾隆湯陰縣誌》卷之一「地理志·陵墓」:「有貞初至周流社視王之先墓,時則有參政嚴陵宋興率郡縣官屬暨教諭東安袁純以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3年,79頁。7 《明實錄》之《英宗睿皇帝實錄》卷二百六十九,長樂梁鴻志民國二十九年影江蘇國學圖書館傳鈔鈔本,福建師範大學圖書館藏。8 安徽省圖書館藏本《精忠錄》卷三,馬偉詩及序亦見於李氏朝鮮英宗己丑銅活字印本《精忠錄》卷六。9 《明史》卷一百五十八,列傳四十六,中華書局1974年,4319-4320頁。10 25位詩人為:九十三翁蕭山魏驥(吏部尚書),劉定之(翰林學士),王誼(贈工部侍郎),錢溥(翰林學士),陳贄(太常少卿),濮州劉忠(監察御史),鄂渚孔儒(監察御史),羅浮李顒(浙江左布政),襄城李敏(浙江按察使),巴渝張清(浙江右布政),關中閻鐸(浙江左參政),侯官黃鎬(浙江按察使),河間張歧(浙江副使),河湟朱紳(浙江按察使),豐城楊瑄(浙江副使),東魯高崇(浙江右參議),常熟陳璧(浙江僉事),襄城辛訪(浙江僉事),雲間高舉(浙江僉事),仁和張珩(廣東僉事),赤城劉鼎(浙江都指揮),會稽韓陽,三山謝琚(浙江左參議),貴溪吳立(浙江僉事),崑山吳璘(浙江僉事)。11 【明】陳善等修《杭州府志》卷十,《中國方志叢書》,台灣成文出版社據萬曆七年刊本影印,1983年。12 《明史》卷一百七十六,列傳第六十四,中華書局1974年,4695頁。13 《明實錄》之《憲宗純皇帝實錄》卷一百二十,長樂梁鴻志民國二十九年影江蘇國學圖書館傳鈔本,福建師範大學圖書館藏。14 《明實錄》之《憲宗純皇帝實錄》卷一百三,長樂梁鴻志民國二十九年影江蘇國學圖書館傳鈔本,福建師範大學圖書館藏。15邵玉(河間教授):宋主當年為金虜,豪傑奮興闚彪虎。仗義圖報君父讎,挺身誓復中原土。父子戮力仍同心,累戰累捷摧強金。誰知權奸主和議,傾陷忠良用計深。金牌亟召班師急,父老聞之皆感泣。十載勳功一旦隳,大事已去嗟何及。子身棄市父死囚,悠悠哀怨何時休。檜賊萬年遺臭在,我王百世芳名流。死王之地已廟食,生王之地猶岑寂。賴有儒臣聞帝聦,重表精忠貫天日。16 其中「旴江左贊」未注明官職,據《明一統志》卷五十三,左贊為天順進士,弘治二年(1489)為浙江左參政。則很可能左贊之詩收入《精忠錄》之時應該在他擔任浙江左參政之前,應當在左贊中進士的天順年間或之後的成化年間。【明】李賢等撰《明一統志》,文淵閣四庫全書472-473冊,台灣商務印書館1983年。17 17位作者為:袁純(監察御史)、劉清(河南僉事)、孫曰讓(禮部主事)、高信(河南左參議)、郭文(浙江按察司知事),徐順(清平縣學教諭),萬祥(禮部員外郎),王銳(彰德知府),張順(沔陽州學正),何永芳(河南按察使),李周冕,徐鼎,尹顥,馬偉,陳贄,邵玉(河間教授)。身份多可確定,如袁純、劉清、孫曰讓、何永芳等見於《明英宗睿皇帝實錄》記載,所注為景泰年間官職。郭文、馬偉見於《杭州府志》卷十記載。張順,《嘉靖沔陽州志》(台灣成文出版社影印《中國方志叢書》,1975年)卷三天順「學正」一欄列「張順」,無文字說明。18(日本)大塚秀高《關於李氏朝鮮出版的〈(會纂宋岳鄂武穆王)精忠錄〉》,林桂如譯,復旦大學中國文學研究中心編《中國文學研究》第十一輯,中國文聯出版社2008年。19 感謝日本埼玉大學教授大塚秀高先生提供李氏朝鮮英宗己丑銅活字本《精忠錄》復印件。20 (李氏朝鮮)柳成龍《精忠錄跋》,李氏朝鮮英宗己丑銅活字本《精忠錄》。21 《當寧後序》,李氏朝鮮英宗己丑銅活字本《精忠錄》卷首。22 【明】陳善等修《杭州府志》卷十一,《中國方志叢書》,台灣成文出版社據萬曆七年刊本影印,1983年。23《明實錄》之《英宗睿皇帝實錄》卷二百三十二,長樂梁鴻志民國二十九年影江蘇國學圖書館傳鈔本,福建師範大學圖書館藏。24 【明】屠滽《重修敕賜忠烈廟記》之銘文:「賢哉守臣,復倡斯議(麥公秀)。同官一心,崇尚忠義(二李公名瑾,名珍,韓公義,梁公裕,張公和)。豸史葉謀,期復前規(陳公銓,任公文獻,方公溢)。冬官地官,參酌攸宜(張公天爵,田公岩,鄭公良佐)。藩垣濟濟,是經是營(孫公需,右布政使林公符,參政歐公信,參議吳公紀)。憲台肅肅,力董其程(朱公欽,副使趙公寬,呂公璋,張公鸞,林公廷選,張公賓,僉事郝公天成,蕭公翀,範公鏞,陳公輔,洪公遠)。都閫桓桓,防之護之(白公弘,都指揮僉事黃公華,熊公岡,吳公邈,牛公洪,戴公恩)。都運聞風,悉心助之(宋君明)。專城寄重,獨任其繁(梁君萬鐘)。花封秉誠,不憚其難(李令師儒,胡令道)。」李氏朝鮮英宗己丑銅活字印本《精忠錄》卷之四。25 【明】熊大木《新鐫大宋中興通俗演義》,《明清善本小說叢刊初編》第十四輯「岳武穆精忠演義專輯」之一,臺灣天一出版社1985年版。26此15人為:孤竹陳鼐(監察御史),蕪湖李贊(浙江左布政使),錫山邵寶(浙江右布政使),安福歐陽旦(浙江副使),宜春劉琬(浙江左布政使),任丘邊憲(浙江按察使),金城彭澤(浙江副使),建安楊旦(浙江副使),莆田陳珀(浙江副使),關西謝朝宣(浙江僉事),宜興杭淮(浙江僉事),仁和陳良器(福建左布政使),陳璟(蜀府長史),陳珂(福建按察使)。27 《鄂國金佗稡編》及其續編於元明清多次重刻,今有王曾瑜《鄂國金佗稡編續編校注》,中華書局1989年出版。28 《忠文王紀事實錄》在咸淳七年刊刻,入明後還有刊刻,現存洪武年間公文紙印本,藏於國家圖書館,1986年中華書局據以影印,編入《古逸叢書三編》。29【元】住山僧可觀錄《岳忠武王廟名賢詩》,藏於上海博物館。30【宋】謝起岩《忠文王紀事實錄序》,亦見於李氏朝鮮英宗己醜銅活字本《精忠錄》卷四。31 黃裳《來燕榭讀書記》47頁,遼寧教育出版社2001年。32 此序未見於吳訥文集,但明代葉盛《水東日記》卷二十四亦言及「吳思庵訥《岳武穆褒忠錄序》」。文淵閣四庫全書1041冊,台灣商務印書館1983年。33【明】徐階輯《岳廟集》卷三,南京圖書館藏明嘉靖十五年焦煜刻本,《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史部第八十三冊,齊魯書社1996年。34 《明史》卷一百五十八,列傳四十六,中華書局1974年,4317-4318頁。35【明】屠滽《重修敕賜忠烈廟記》,李氏朝鮮英宗己丑銅活字本《精忠錄》卷五。36 《岳忠武王廟名賢詩》此42家依次為:葉紹翁、趙孟頫、胡邦衡、方巨山、孔天碧、龔子敬、趙仲光、柯敬仲、達兼善、鄭明德、段吉甫、陳政德、班彥功、宇文子貞、高則成、潘子素、林清源、楊廉夫、霍賓陽、霍惟肅、程正輔、朱希顏、吳子華、施則夫、王彥琬、陳剛中、劉改之、翟宗仁、唐子華、張安國、趙彥恭、楊子壽、高若鳳、周越道、柯履道、蘇大年、李希顏、陳秀民、張源、姚子章、徑山僧康元翁、姚黼。37 李氏朝鮮英宗己丑銅活字本《精忠錄》卷四。38 【明】李賢《天順日錄》,《續修四庫全書》第433冊據上海圖書館藏明嘉靖十二年刻明良集本影印,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220頁。39【元】陶宗儀《敘岳武穆王墓》,李氏朝鮮銅活字本《精忠錄》卷四。40參看石昌渝主編《中國古代小說總目》(白話卷),山西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38頁。石昌渝2012年發表了《從(精忠錄)到(大宋中興通俗演義)—小說商品生產之一例》,《文學遺產》2012年第1期。41 【明】熊大木《新鐫大宋中興通俗演義》卷八,《明清善本小說叢刊初編》第十四輯「岳武穆精忠演義專輯」之一,台灣天一出版社1985年版。42【明】熊大木《序武穆王演義》,《新鐫大宋中興通俗演義》卷首,《明清善本小說叢刊初編》第十四輯「岳武穆精忠演義專輯」之一,台灣天一出版社1985年版。本文原刊於《文獻》2014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