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師範大學圖書館古籍目錄序

山東師範大學圖書館古籍目錄序—兼論古籍簡易目錄之發展及其重要作用

王紹曾 

山東師範大學圖書館張宗茹、王恆柱兩同志,積數年辛勤編撰館藏古籍目錄既成,即將交齊魯書社出版,館長李伯齊教授囑為之序,余不敢以不文辭。夫目錄之學,肇自向歆,自西漢以還,代有述作,而班固《漢書藝文志》實開史志目錄之先河。厥後公私藏去廾書,咸有簿錄,惟自魏晉以迄隋唐。作者實繁有徒,而十不存一,其中如鄭默《中經》,荀曰助曰助《新簿》,王儉《七志》,阮孝緒《七錄》固無論矣。宋元明清以來,藏書之風日熾,自晚清以至民國,公私圖書館如雨後春筍,相繼成立;益以私家藏書,均以宋元校抄相標榜,日人長澤規矩也撰《中國版本目錄學書籍解題》,著錄各類古今目錄題跋500餘種,《北京圖書館普通古籍總目》第一卷《目錄門》著錄者竟達1‚948部(以上二種均包括目錄學理論性著作),《北圖普通古籍目錄》目錄門一種有不同版本若干部。而《中國古籍善本書目•史部目錄類》著錄善本目錄267種,尚不與焉。洵可謂夥頤沈沈者矣。上列目錄之書,就其體制而言,不外三類:一曰部類之後有小序,書名之下有解題者:二曰有小序而無解題者:三曰小序、解題並無,只有書名者,近人余嘉錫《目錄學發微》中曾詳論之。余氏以為「昔人論目錄之學,於此三類,各有主張。而於編目之宗旨,必求足以考見學術之源流,則無異議」。然余竊以為此僅就其大較言之。若考諸章學誠《校讎通義》,持論則有所軒輊。章氏於《校讎通義序》中嘗謂「校讎之義,蓋自劉向父子,部次條別,將以辨章學術,考鏡源流,非深明道術精微、群言得失之故者,不足與此。後世部次甲乙,紀錄經史者,代有其人,而求能推闡大義,條別學術異同,使人由委溯源,以見於墳籍之初者,千百之中不十一焉」。章氏此言,最為明顯。蓋劉向父子《別錄》、《七略》之所以「部次條別,將以辨章學術,考鏡源流」,與「後世部次甲乙,紀錄經史者」,截然不同。推此以求, ,則每一目錄),必須「部類之後有小序, 書名之下有解題」, 而「部次甲乙, 紀錄經史者」, 不足以語此。章氏所稱「部次甲乙,紀錄經史者」,所指實為第三類目錄,所謂「小序、解題並無,只著書名者」也。章氏復於《互著篇》中加以申論,謂「古人著錄,不徒為甲乙部次計,如徒為甲乙部次計,則一掌故令史足矣,何用父子世業,閱年二紀,僅乃卒業乎」?章氏於甲乙部次,只著書名之目錄,如此菲薄,不免令人瞠目。清人朱一新於《無邪堂答問》中,又以章氏之說極盡推波助瀾之能事,以為「以甲乙簿為目錄,而目錄之學轉為無用」。其實平心而論,甲乙部次,亦談何容易。鄭樵之言曰:「學之不專者,為書之不明也。書之不明者,為類例之不分也。」又曰:「類例既分,學術自明。」(《通志•校讎略•編次必謹類例論》)鄭樵之言,最為宏通。可見類例分明,即使部類之後無小序,書名之下無解題,亦足以辨章學術,考鏡源流。古今來無小序、解題之書目多矣。上至《舊唐書經籍志》、《唐書藝文志》、《宋史藝文志》、《明史藝文志》、《清史稿藝文志》、《通志藝文略》,下至《書目答問》,未嘗不能辨章學術,考鏡源流。就《書目答問》而言,張之洞雖為生童問學而作,實則包羅古今典籍,分門類別,秩然有序,且類例多所創新,如將叢書於四部外另立部類,子部中增列周秦諸子,以糾《四庫全書總目》分類之失。每書均著錄版本,多至兩三種,大都為常見易購之書。類目下所加簡注,均與辨章學術、考鏡源流有關。此書首刊於光緒元年(1875),實為近代簡易目錄之濫觴。迨宣統間(1910-1911) 繆荃孫編《清學部圖書館善本書目》(民國元年上海國粹學報社排印《古學匯刊》第一集),一仍簡易目錄之體裁,雖偶有題記,亦頗簡要,每書必詳著版本,兼及行款、尺寸、版心、魚尾、邊欄、牌記及藏書印記,為古籍簡易目錄體式奠定基礎。此後各圖書館藏書目錄,大抵均著錄版本,讀者循是以求,閱讀及校印古籍,咸多利賴。而古籍簡易目錄,為用之廣日宏,其作用遠在有小序、解題目錄之上。惟《清史稿藝文志》成書於民國16年(1927),章鈺雖有意著錄版本,而主修《清史稿》者,以為此非史志目錄之舊例,因不予著錄版本(此乃顧廷龍先生謂余言者。顧老時任職燕京大學圖書館,向章氏時有請益,章氏所言如此)。朱師轍承章鈺之後,重行董理,竟亦一仍舊貫,置版本於不顧。此實為史志目錄之一大失誤。本世紀30年代之初 (1933-1935),趙萬里編《國立北平圖書館善本書目》(民國22年朱印本),趙錄焯編《國立北平圖書館善本書目乙編》(民國24年鉛印本),江蘇省立國學圖書館編《江蘇省立國學圖書館圖書總目》(民國22-24年鉛印本),相繼問世,簡易目錄著錄版本遂定於一尊。而《江蘇省立國學圖書館圖書總目》較之《四庫全書總目》類例益加縝密。建國以來,全國古籍館藏目錄,日益繁富,迄《北京圖書館善本書目》、《中國叢書綜錄》(第二冊《子目分類目錄》)、《中國古籍善本書目》、《北京圖書館古籍善本書目》),先後出版,海內外中國古籍編目遂有所憑借。全國公共圖書館、綜合性高等學校圖書館爭相編印館藏古籍目錄、館藏古籍善本書目,蔚然成風,學者咸有所取資。此殆張之洞所謂學問之門徑也。設非簡易目錄之蓬勃發展,曷克臻此。此類目錄,大都出自圖書館專業人員或專家學者之手,故其分門別類,,秩然不紊,決非章學誠所謂「部次甲乙」,乃「一掌故令史」所能為。若就章氏所言,必須如劉向父子「部次流別, ,申明大道,敘列九流百氏之學」,則非有小序、解題不可,否則即不能「窮源至委, ,竟其流別」,以副「著作之標準」。竊以為果能如此,則所有書目,豈不陳陳相因,稿如山積,更非一般圖書館專業人員所能為,且亦無此必要。鄭樵《通志•校讎略》即以《崇文總目》於每書之下,必有論說,以為「文繁無用」 (見《泛釋無義論》),朱彝尊《曝書亭全集•崇文總目跋》及《四庫全書總目•崇文總目》提要,遂據以評擊漁仲,後世《崇文總目》傳本之所以去其序釋,即諉罪於漁仲,杭世駿《道古堂集》、錢大昕《十駕齋養新錄》已力辨其非。是鄭樵所言, 雖有偏頗,不謂無見。若每一書目,必須於部類之後有小序,書名之下有解題,不根據具體情況, 排斥但記書名之簡易目錄,是無異見樹木而不見森林。每一書目工作者,果能從實際出發,俾三類書目,並行不悖,各顯其長,方稱妥善。余且以為章氏所言,於史志目錄及國家大型書目,自有其指導意義。如宋王堯臣、歐陽修之於《崇文總目》,清修《四庫全書總目》,本世紀20年代以柯劭文心文心為首東方文化事業總委員會所編《續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從1993年起,國家古籍整理出版規則小組開始編纂《中國古籍總目提要》,此類大型書目,規模龐大,於四部書兼收並蓄,或包羅古今,或增四庫所未收,標舉一代著作之盛,搜亡剔隱,匡補前修,厥功至偉,讀者人手一編,亦已足矣。倘要求所有書目,必須有小序、解題,豈非畫蛇添足。至於公私藏書著錄稀見之宋元校抄,輯為書目,或撰為題跋,記其授受源流,訂文字之得失,評版刻之精粗,由來已久,於清為烈。以言公藏,其最著者,有《天祿琳琅書目》、《天祿琳琅書目後編》。以言私藏,自錢曾《讀書敏求記》、黃丕烈《蕘圃藏書題識》、吳壽騫《拜經樓藏書題跋記》、張金吾《愛日精廬藏書志》,以迄晚清瞿、楊、丁、陸四大藏書家,乃至烏程蔣氏(汝藻)《密韻樓藏書志》,江陰繆氏(荃孫)《藝風堂藏書記》、《續記》、《再續記》,長沙葉氏(德輝)《郋園讀書志》,吳興張氏(均衡)《適園藏書志》,劉氏(承幹)《嘉業堂藏書志》,南海潘氏(宗周)《寶禮堂宋本書錄》,東莞莫氏(伯驥)《五十萬卷樓藏書目錄初編》,長樂鄭氏(振鐸)《劫中得書記》,類此簿錄,林林總總,無慮數十家,中華書局已輯為《清人目錄題跋叢刊》,陸續付印,蔚為奇觀(《近人目錄題跋叢刊》尚未付印)。公私藏書目錄題跋之外,尚有知見書目,如獨山莫氏(友芝)《宋元舊本書經眼錄》,宜都楊氏(守敬)《日本訪書志》,江安傅氏(增湘)《藏園群書經眼錄》、《藏園群書題記》,以及王重民《中國善本書提要》,路工《訪書見聞錄》,沈津《書城挹採錄》等,所有題跋、提要,各有特色,大抵上追晁《志》、陳《錄》,集考訂、校讎、收藏、賞鑒於一體,就其作用而言,實與簡易版本目錄相表裡。兩者共存,則相得益彰,亦猶聊城楊氏,既有楊紹和《楹書隅錄》、《楹書隅錄續編》,復有楊保彝《海源閣宋元秘本書目》,繁簡有別,足以互補。蓋簡易版本目錄,便於普及,而宏篇巨著,非人人所得而有,亦非人人所必讀。如全國所有館藏古籍,均能編印古籍目錄,然後由國家匯編《中國古籍總目》((以線裝古籍為限,包括影印本),不特可以摸清現存古籍之家底),過去以為亡佚之書,或將顯露人間。此於弘揚優秀傳統文化,推動學術研究,其貢獻之大,自不待言。然環顧山東地區,各公共圖書館、博物館、綜合性高等院校圖書館,編印有館藏古籍目錄者,寥若晨星。即使備有公務目錄,有書名目錄而無著者目錄,甚至有無分類目錄者,以此檢索,困難重重。即以公務分類目錄而言,類目混亂,一書重出者,比比皆是。圖書館之基本建設,如此不受重視,遑論編印古籍目錄。此次山東師範大學圖書館張宗茹、王恆柱兩同志率先編成館藏古籍目錄,按四庫分類,吸取前人經驗,酌加變通,詳細著錄版本,善本書則兼著題跋,學者得此一編,庶幾左右逢源,得心應手,章學誠所謂「即類求書,因書究學」,得以實現。在山東地區高等院校圖書館中開風氣之先,尤為難能可貴。(聞曲阜師大圖書館1998年編有館藏古籍目錄油印本兩冊,惜余未之見。)然余不能不重有感焉。山東省圖書館,藏書甲於齊魯,然見於《北京圖書館普通古籍總目》目錄門者,僅有清宣統三年(1911)保釐東編《山東圖書館辛亥年藏書目錄》(宣統三年石印本,二冊), 民國六年(1917)袁紹昂編《山東圖書館書目》九卷(民國六年山東圖書館濟南石印本)。自1929年王獻唐前輩長館後,先後收購海南寺明南北藏殘卷2‚275冊,復以10萬元購得日照馬氏藏書286種,其中頗多宋元舊槧及名家校抄,繼而河南柳氏又有所捐贈,不乏宋元佳刻。自1929年至「七七」事變,閱時九載,凡得唐人寫卷、宋元舊槧、明清精刻及名家校抄本、稿本,都1714種,35000餘冊,大抵來自新城王氏池北書庫,德州田氏古歡堂,益州李氏大雲山房,曲阜孔氏微波榭,諸城劉氏嘉蔭簃,日照許氏攀古小廬,聊城楊氏海源閣,海豐吳氏雙虞壺齋,濰縣陳氏石鍾山房,高氏辨蟲覃居,十九為齊魯故物,館藏已增至二十萬八千餘冊,獻唐先生建「奎虛書藏」以貯之。迨「七七」事變爆發,獻唐先生,冒敵機轟炸之險,間關跋涉,將宋元校抄,鄉先賢稿本及大批珍貴文物,輾轉運抵四川樂山,雖欲編撰書目,而終未如願。及解放後,圖書文物運回濟南,盡交山東省文物管理委員會,轉歸山東省博物館。惟五十年來,山東省博物館亦未嘗有館藏書目問世。在抗日戰爭期間,濟南人士辛鑄九、苗蘭亭、張蔚齋諸先生,於1944年以偽幣300萬元向海源閣第四代主人楊敬夫購得海源閣藏書2‚175種,2‚289部,即楊保彝《海源閣書目》中所謂「版刻較近、抄胥勿精、為世間常見」之書。然其中不乏宋元明珍本。1945年10月,辛鑄九等悉數捐贈山東省圖書館,山東省圖書館別辟專藏,以示珍秘。於是失之東隅者,又收之桑榆。據該館覈實統計,其中宋本2,元本1,明本296,校本19,抄本66,稿本2,其他清本,亦多精刻精印。1978年,山東省圖書館復接受北京易學文獻收藏家盧松安捐獻其易廬專藏890種,1‚400余冊。於是山東省圖書館《易》類專藏海內外無出其右。1987年,益以原有館藏《易》類著作,編成《館藏易學書目》,著錄1‚317種,並附以知見傳本《易學書目》(齊魯書社1993年版),為海內外《易》學研究者所稱道。但「奎虛書藏」運川者僅為一小部分,如海南寺《大藏經》殘卷、唐人寫卷等,固仍在「奎虛」,以山東省圖書館館藏之富,至今並未有館藏目錄問世。早在解放以前,齊魯大學圖書館,館藏古籍至豐,且每書均有青布四合函套,保存之善,堪稱上乘,然亦未嘗編印書目。迨解放後院系調整,齊大裁撤,齊大圖書館古籍,遂為山東省圖書館、山東大學圖書館、山東師範學院圖書館等所分享。齊大庋藏, 已無從考見。山東大學圖書館,歷經滄桑,抗戰期間,運抵四川萬縣之書,因未在巴蜀復校,全部圖書奉令全部交與中央大學圖書館。洎抗戰勝利,在青島復校,古籍已寥寥可數。解放後,部分得自齊大,部分得自捐贈、收購,其時古籍已近10萬冊餘,並編有油印本目錄。1958年遷校濟南,繼續由張長華、林靖若諸同志,奔走南北,足跡遍冷攤舊肆,迄「文革」前,館藏古籍,已達3萬種, 30萬餘冊,其中宋元明舊刊及校抄本、稿本,即近2000種。1964年古籍部開始編古籍目錄,重新鑒別版本,準備陸續分冊出版。先從集部開始,由余及林靖若、高傳章兩同志分工,歷時兩載,集部甫告完成。其後全國高校批判厚古簿今,館領導即令停辦,並將線裝書庫封閉。文革期間,山大一度與曲阜師範合併,山大改名山東科技大學,所有古籍,全部轉歸曲阜師院圖書館。在運輸途中,因管理不善,甚至整箱墜車,而押車人員竟一無所知。1987年撥亂反正,恢復山大建制,所有古籍,復從曲阜運回濟南,堆存文史樓西側樓上書庫(現為歷史系圖書室),高及屋頂。其時國家文物局遵照周總理遺志,決定在普查全國古籍善本書基礎上,編纂《中國古籍善本書目》,館領導始令余一人登樓按類上架,余以67歲高齡,獨任艱巨,繩拉背牽,歷時數月,始行完成。余又先後從書庫中,逐架陸續清理善本,按規定著錄標準,報由山東省古籍善本整理小組,轉報《中國古籍善本書目》編委會。1981-1982年間,在張長華同志主持下,復由余編成《館藏古籍善本書目》,著錄古籍善本凡1‚200種,原稿交山大印刷廠排印,擱置三年,僅排印樣張一頁, 以形式欠佳, 要求重行設計, 從此即無下文, 館藏古籍善本書目出版, 竟成泡影。其後張長華同志又從書庫中繼續清理善本書數百種, 余則已調至古籍整理研究所,從事古文獻教學與研究工作。1993年,館領導責成高傳章同志,繼續編古籍善本書目,稿既成矣,沙嘉孫同志復在書庫中繼續挖掘善本,頗有所得,並以原編古籍善本書目,未及著錄行款、邊欄、版心、魚尾、刻工、題跋及收藏印記,與《北京圖書館古籍善本書目》體式尚有距離,因而又重行覈實,逐一增補,目前即將蕆事,共計著錄善本書約二千種,館長蘇位智同志決定交齊魯書社出版,然館藏古籍目錄,則尚有所待。今山東師範大學圖書館,一舉而成館藏古籍目錄,宋元校抄,盡入其中,可謂一舉兩得,兼而有之。在山東高校圖書館中堪稱翹楚。書目凡著錄古籍7‚884種,1萬餘部,17萬冊。計經部964種,史部2‚546種,子部1‚628種,集部近2‚000種,叢書746種。其中善本書近千種,15‚000餘冊, 計經部150餘種,史部286種,子部各223種,集部300餘種,叢書20餘種。若就版本而言,有宋元本3種,明本300餘種。清乾隆前刻本精良、流傳稀少者400餘種,抄本、稿本近200種。在山東高校中僅次於山大圖書館,而館藏則各有特色,有非山大圖書館所可比擬者。如清咸同間歷城解鑑撰《益智錄》十卷稿本(存六卷),與山大所藏《煙雨樓續聊齋志異》八卷,清光緒19年(1893)抄本,實係同書異名,而山大藏本,經清宋翹刪節,已非完書。(萬曆) 《冠縣誌》六卷,為冠縣知縣談自省修,杜華先撰,據明萬曆36年(1608)刻本所抄,原刻本僅存北京圖書館。《春秋宗孟》十二卷,清歷城賈璇撰,張英麟題簽,精抄本,為馬國翰玉函山房藏書,馬氏《玉函山房藏書簿錄》卷五著錄;題尊經堂原本,彌足珍貴。《歐陽先生文集》八卷(存五至八卷),宋歐陽詹撰,為清代著名藏書家吳焯繡谷亭抄本,有法式善題記,吳焯子「吳城之印」。其附錄一卷,宋宋祁等撰,內有十三篇,四庫本所載僅六篇。四種內府寫本,均出自名家之手。如《御製八徵耄念之寶記》一卷,清彭元瑞書。此書藍紙金字,金格金邊,卷末鈐「瑞」字朱印。《御製史論問》一卷,清紀昀書。此書用花箋紙,無格、無邊欄,末鈐「臣」、「昀」朱印。《開惑論》一卷,清竇光鼐書,扉葉及卷末有「太上皇帝之寶」、「八徵耄念之寶」、「古稀天子」等七方朱印。《御制文淵閣記》一卷,清陸錫熊書。此書有「乾隆御覽之寶」、「寶笈三編」、「嘉慶鑒賞」等朱印。上列四種,,皆為清高宗弘歷所撰,經摺裝,木夾板。在各家藏書簿錄中極為罕見。彭元瑞、紀昀、竇光鼐、陸錫熊,皆一代名臣,學貫古今。紀昀、陸錫熊均系《四庫全書》總纂官,《四庫全書總目》出紀昀之手,尤享盛名。彭元瑞與紀昀同有才人之目。竇光鼐為山東鄉先賢(諸城人,乾隆進士),充南書房總師傅,立朝十年,風節挺勁,無所阿附。歷官河南、浙江學政。詩文宗韓杜,工擘窠書,著有《省吾齋詩文集》。今山師大圖書館所藏內府寫本中,有竇光鼐墨跡,當以景星卿雲視之,非徒為書法之工拙也。在名人題跋、批校本中,如清康熙刻本《因樹書屋書影》,有著名書法家、畫家傅山親筆批注120餘處,每處多者一、二百字,少者三、五十字,字體老練勁秀,彌足珍貴。所藏明吳興閔、凌二家三色、五色套印本,足與武進陶氏《明吳興閔版書目》(《武進陶氏書目叢刊》之一)相發明。明嘉靖刻本《古今合璧事類備要》,為葉德輝舊藏;明抄本《記事珠》,為王世貞、納蘭成德、翁方綱所遞藏。若此之類,均非世間經見之書。在書目中,尚有人間孤本,如清朱宏祚《清忠堂奏疏》,清康熙刻本,《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編委會,四出訪求不得,竟在山師大圖書館得之,幾乎失之眉睫。清雲間子集撰《草木春秋演義》,清大文堂刻本,上海古籍出版社輯影《中國古本小說集成》,以為其書久佚,山大袁世碩教授,偶得於山師大圖書館,為之喜出望外。以此類推,館藏中四庫未收之書,當不在少數。至如明袁黃撰《兩行齋集》,明刻本;清屈大均《廣東新語》,清康熙刻本;清鄧漢儀撰《慎墨堂全集》清道光抄本等多種,均為清代禁書,其文獻價值之高,更不待言。數年前山東省古籍整理規劃小組,為摸清山東先賢現存著作家底,囑余主編《山東文獻書目》(齊魯書社1993年版),以時間倉卒,未及徵詢山師大圖書館,該書出版後,經張宗茹同志核對館藏,為之增補山東先賢著作百餘種(包括不同版本),現已收入《山東文獻書目補編》,使山東先賢著作暗而復彰。預見《山東師範大學圖書館古籍目錄》一旦問世,非徒為山師大師生教學與科研服務,並將沾溉學林,其有功於學術文化,未堪限量。

竊余尚有不能已於言者,余嘉錫在《目錄學發微》中闡述書名目錄時,嘗謂「蓋吾國從來之目錄學,其意義皆在辨章學術,考鏡源流,所由與藏書之簿錄,自名賞鑒,圖書館之編目僅便檢查者異也」。持此立論,則所有私家藏書簿錄,圖書館編目:均不足以辨章學術,考鏡源流,與目錄學無緣。余氏此說,未敢苟同。余氏在《發微》中,以大量篇幅闡述自周至清目錄學源流,所言均屬公藏目錄,對私藏目錄,避而不談,即享有盛名之晁《志》、陳《錄》,亦無只字道及。意圖所在,不難推見。然私藏目錄,遠肇任日方。考諸阮孝緒《七錄序》,自宋、齊以來,王公搢紳之家,各有名簿,校之官目,多所遺漏。私藏簿錄之重要,於此可見。惟時代久遠,早已亡佚,逮趙宋之世,始傳晁《志》、陳《錄》及尤袤《遂初堂書目》。《四庫全書總目》評《遂初堂書目》,謂「宋人目錄存於今者,《崇文總目》已無完書,惟此與晁公武《志》為最古,固考證家之所必稽矣」。又於《直齋書錄解題》云:「古書之不傳於今者,得借是以求其崖略;其傳於今者,得借是以辨其真偽,核其異同,亦考證之所必資,不可廢也。」而尤目之所以重要,尤在「一書兼載數本,以資互考」,開書目著錄版本之先河。可見四庫館臣對私家簿錄評價之高。明清以來,藏書家中固不乏「自命賞鑒」之徒,然多數簿錄,與徵文考獻有關。清代版本、校勘之所以卓然成家,群經子史之得以精校精刻,不能不歸功於藏書家之廣羅宋元校抄。以黃丕烈為例,上承錢(謙益、錢曾)毛(晉)、季(振宜)、徐(乾學)之餘緒, 下開有清一代風氣之先,其最大貢獻,在於版本、校勘,相互為用,使古書文字舛誤,得以校正,黃校黃跋,為世推崇,不為無因。然自洪亮吉《北江詩話》將其貶低為藏書家中之賞鑒家後,嚴可均從而附和,近人張舜徽亦以賞鑒家目之,而余嘉錫更百般詆毀((見《余嘉錫論學雜著》567-572頁《藏園群書題記序》),余已在《如何正確評價黃丕烈在版本學上的貢獻》一文中(台灣《中央研究文哲研究所集刊》第9期),據理反駁。著名目錄版本學家顧廷龍先生認為拙作評論蕘翁「極為精當」;冀淑英先生則以為「二百年來學人於黃蕘翁之誤解,為之一掃而清,還蕘翁開一代校勘學、版本學新風尚之學術地位」。當非阿好之論。余嘉錫對《蕘圃藏書題跋》尚且如此詆毀,其他私家藏書簿錄,自應等而下之。《發微》中將藏書簿錄,一概摒棄於目錄學之外,不難窺見其底蘊。並就圖書館編目而言,其編印有古籍目錄者,大都類例分明,著錄精詳,且有《北京圖書館善本書目》、《北京圖書館古籍善本書目》、《中國古籍善本書目》、《中國叢書綜錄》作為依徬,對中國目錄學發展起重要作用,迥非余氏所謂僅便檢查而已。若就余氏所論,所有館藏目錄 (包括國家圖書館目錄)不加辨別,均視為部次甲乙之作,是仍未擺脫章學誠《校讎通義》之窠臼,與時代要求,背道而馳,《中國目錄學史》,勢必留下一片空白。此余之所以期期不可者也。並以此質諸當世學人。


本文原刊於《山東圖書館季刊》 2000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