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論南宋刻書業的利潤與刻工生活
再論南宋刻書業的利潤與刻工生活
丁紅旗
摘要
現今所能見到宋時較全面的刻書價格史料,主要有《小畜集》等七種,但這些史料的解讀因角度、計算方式、視野等不同而呈現差異。從鏤版的一些關鍵信息——刻書史料的性質、紙張價格、刻字工價等,可以推知這一時期刻版的利潤,至少能維持在40%的高位。與此相連的是刻工的生活:開禧北伐之前,除維持一家四五口人的溫飽問題,還能有不少結餘;之後,生活水平有一定的下降,但仍能維持一家的溫飽。橫向比較,刻字仍舊是一項待遇很不錯的技術工作。這一結論能改變傳統一些不無模糊的刻書觀念。
關鍵字
紙張價格;刻字工價;利潤;刻工生活
作為一項經濟活動,宋代鏤版的利潤、次數、刻工生活等關鍵問題一直受到研究者的重視。但不無遺憾的是,這些問題的解決一直受制於史料的欠缺,而未能有很好的突破。對這一問題的探求,最早可追溯到楊繩信先生《從〈磧砂藏〉刻印看宋元印刷工人的幾個問題》,以《磧砂藏》所載的發願文為基礎,探求刻字的工價及刻工生活。之後,續有學者擴大、深入這一研究。其中,較有價值的是周生春、孔祥來《宋元圖書的刻印、銷售價與市場》、章宏偉《南宋書籍印造成本及其利潤》二文。周文考察印造價、書板價,並得出「似呈下降趨勢」的結論;章文則在考察刻版流程的基礎上揭示《小畜集》的利潤。三文無疑都各自開闢了一條通往真實情形的坦途,讓人看到了縷縷希望。不過,因理解角度、計算方式、視野等的不同,這一研究的關鍵問題實可以持續討論。為此,本文擬以探究刻書的性質、紙張價格、刻字工價等為契機,以別一種視角全面、廣泛地考辨,力求能深入揭示關涉刻工的一些關鍵問題;同時,也希望能對刻書的深入研究有所裨益,並以此請教於大方之家。
01
基礎史料及其性質
現今所能見到的宋時較全面的刻書價格史料,主要有以下七種(含覆宋本兩部)。為避免繁瑣,便於後面的考辨,並補證一些必要的數據:
(一)王禹偁《小畜集》三十卷,南宋紹興十七年(1147)黃州州學刻(因有州學教授梅守卓等的參與)。
黃州契勘:諸路州軍間有印書籍去處。竊見王黃州《小畜集》文章典雅,有益後學,所在未曾開板。今得舊本,計一十六萬三千八佰四十八字。檢准《紹興令》:諸私雕印文書,先納所屬申轉運司,選官詳定,有益學者,聽印行。除依上條申明施行,今具雕造《小畜集》一部,共八冊,計四佰三十二板。合用紙墨工價下項:甲書紙並副板四佰四十八張;表背碧青紙一十一張,大紙八張,共錢二佰六文足。賃板、棕墨錢五百文足,裝印、工食錢四佰三十文足,除印書紙外,共計錢一貫一佰三十六文足。見成出賣,每部價錢五貫文省。右具如前。紹興十七年七月日。
今核,原書共八冊,423版,「版框高22.7釐米,寬16.5釐米」。每半葉十一行,行二十二字,一葉484字,則432版共為20.9088萬字,與16.3848萬字相比,空白為4.51萬字,每版約少104.4字(其中,半葉無字的共三葉)。
沈虞卿跋曰「以家笥所藏《小畜集》善本更加點勘,鳩工鏤板」,則為初刻。
上述費用,「二佰六文」「五百文」「四佰三十文」,加在一起,正是「一貫一佰三十六文」。就是說,這是除去用的「印書紙」,即「甲書紙並副板四佰四十八張」外的費用,「印書紙」的錢另算。
至於「表背(即裝裱書背的)碧青紙」、「大紙」(「八張」,正好能裝「八冊」扉頁,一冊一張)共錢二佰六文足,則每張紙10.8文足。而紹興二十七年(1157)沅州公使庫刻《續世說》時,「裱背青紙……大青白紙共九張,共錢六十六文足」,則一張7.3文足,兩者差距不大,是真實紙價。同時,《續世說》載「大紙一百六十五張,計錢[三百]三十文足」,則一張「大紙」2文足。這樣,如以一張1文計算(一張「大紙」等於二張普通紙,見下),則印書紙為448文足,則總成本為1貫584文足。
又,史料中出現了「文足」「文省」的字樣。「文足」指足量的銅錢,「文省」則指發行的會子。南宋乾道四年(1168)正式發行會子,實行省陌制,但隨物價的起伏,其折算率不同。因紹興十七年朝廷還未發行會子,因此,儘管出現「文省」,也不需要折算。之後,乾道九年已採用會子,因此刻印的《淮海文集》就採用「文省」(見下引),即會子的計算方式,也能佐證這一點。這是需要先說明的。
(二)孔平仲《續世說》十二卷,紹興二十七年(1157)沅州公使庫刻。
卷末有題記二則:
沅州公使庫重修整雕補到《續世說》壹部,計壹拾貳卷,壹佰伍拾捌板,用紙三百壹拾陸張。右具如前。紹興二十七年三月。今具印造《續世說》一部,計六冊,合用工食等錢如後:一、印造紙墨工食錢,共五百三十四文足:大紙一百六十五張,計錢[三百]三十文足(今按:因據總數「五百三十四」減去「二百四」即得,缺「三百」文);工墨錢,計二百四文足。二、裱背青紙物料工食錢,共二百八十一文足:大青白紙共九張,共錢六十六文足;麺蠟、工錢,計二百一十五文足。已上共用錢八百一十五文足,右具在前。
乍一看,「壹佰伍拾捌板」似與原書285版有些矛盾。其實,這二則題記要結合起來理解,「重修整、雕補」的為158版;但印刷時所耗的紙仍是整個十二卷的用紙(整本印),即用「三百壹拾陸張」,如計算為「大紙」,則為「一百六十五張」,即一張「大紙」等於普通「紙」二張。則「大紙」每張2文,普通「紙」一張1文。
今核,原書每半葉十行,行十八字,則一葉(考慮到每葉空白,按均少18字)342字,共約9.747萬字。
又,裝封面的「大青白紙」,一張約7.3文;又因共六冊,則一冊用1.5張。又,《大易粹言》二十冊,「裝背饒青紙叄拾張」,也是一冊用1.5張。
(三)《淮海文集》四十卷、《後集》六卷、《長短句》三卷,乾道九年(1173)(淮南東路)高郵軍學刻。
卷末載:
高郵軍學《淮海文集》,計四百四十九板,並副葉裱背等共享紙五百張。三省紙每張二十文,計一十貫文省;新管紙每張一十文,計五貫文省;竹下紙每張五文,計二貫五百文省。工墨每版一文,計五百文省。青紙裱背作一十冊,每冊七十文,計七百文省。官收工料錢五百文省。
今核,原書共436版。每半葉有界十行,行二十一字,一葉420字。考慮到空白(平均每葉少20字),則共約17.44萬字。
這一題記也能證明一「張」紙的大小。因「四百四十九板」(今核原書,去掉封面、扉頁,共436版。這一數字的差異說明宋人算刻版時,封面、扉頁均計算在內)共用紙五百張,考慮到印刷時損毀而留有餘地的可能(即「加放數」)以及去掉「副頁」,則一版用紙一張。又,「工墨每版一文,計五百文省(折算為300文足,見下)」,也說明瞭正是按五百版計算;同時,也證實每一版耗墨一文省。這也吻合《漢雋》所載的價格,即「印造用紙一百六十幅」(原書共149版),「工墨裝背錢一百六十文足」,也正說明「一幅」即一版一頁,「工墨」耗錢一文。再如《嘉泰會稽志》,「用印書紙八百幅,工墨錢八百文」(原書共757版,如加上扉頁、封面40版,即為797版),也是「一幅」為一版,一版的工墨費為一文。再如《小畜集》,「計四佰三十二板」,用「甲書紙並副板四佰四十八張」,除去「副板」,也是一版用紙一張。《淮海文集》《漢雋》《嘉泰會稽志》《小畜集》四部書的刻版時間分別是1173、1183、1202、1147年,說明至遲在南宋中期,隨著出版的興盛,為更好地節省用紙(紙張是刷印時的一項大的開支),而固定了紙張的大小,以免浪費。現在看,這幾種刻書的行數、字數也差不多,即大概半葉十行,行二十字。也就是說,當時可能已基本形成了較為固定的專供刷印的規範紙張。
(四)曾穜《大易粹言》十二卷,淳熙三年(1176)舒州(淮南西路)公使庫刻。
卷末載:
舒州公使庫雕造所,今具《大易粹言》一部,計二十冊,合用紙數、印造工墨錢下項:紙副耗共壹阡叄百張,裝背饒青紙叄拾張,背青白紙叄拾張,棕墨、糊藥、印背匠工食等錢共壹貫伍百文足,賃板錢壹貫貳百文足。本庫印造,見成出賣,每部價錢八貫文足。右具如前。淳熙三年正月日,雕造所貼司胡至和具。
今核,原書半葉十行,行二十字,但因基本為注文,且低一格,因此按19字算,則半葉190字,一葉380字;按總字數「四十五萬有奇」(李祐之跋),共約1184版。今核原書共1183版,正相符合。其用紙,考慮到實際印造時有一定的「加放數」(如試印、損毀、印刷效果不好而重印等,要留有餘地),亦是一版用紙一張。
(五)林鉞《漢雋》十卷,淳熙十年(1183)(兩浙東路)象山縣學刻。
其卷末魏汝功《序》後,有象山縣學楊王休題記:
今以善本鋟木,儲之縣庠,且藉工墨贏餘,為養士之助。象山縣學《漢雋》,每部二冊,見賣錢六百文足。印造用紙一百六十幅,碧紙二幅,賃板錢一百文足,工墨裝背錢一百六十文足。
《中華再造善本續編》(唐宋編)存兩本《漢雋》,一為「宋淳熙五年滁陽郡齋刻本」,一為「淳熙十年象山縣學刻本」,但均無楊王休《題》。《古逸叢書續編》亦載有《漢雋》一本,其影印自「上海涵芬樓據宋淳熙刊本」,與《再造》為同一版本,亦無楊王休《題》。
今核,原書共149版。每半葉九行,行十五字,小字雙行,行三十字。一版約910字(除去空白;其中,有兩個半葉空白,再減去一葉),則共約13.468萬字。
(六)《晉二俊文集》,慶元二年(1196)(兩浙西路)華亭縣學刻。
葉德輝《書林清話》卷六《宋監本書許人自印並定價出售》條,載明正德十四年(1519)重刻宋刊《二俊文集》,卷前有記:
《二俊文集》一部,共四冊。印書紙共一百三十六張,書皮表背並副葉大小二十張,工墨錢一百八十文,賃板錢一百八十六文,裝背工糊錢(原按:此下有脫文)。右具如前。二月日印匠諸成等具。
今核,原書共224版,每半葉十行,行十八字,一葉340字(考慮空白,一葉少20字),則共約7.616萬字。
又,因只是「文」,沒提到「文足」,應折算,則賃版錢實為126.48文足。
(七)《嘉泰會稽志》二十卷,嘉泰二年(1202)紹興府(兩浙東路)刻。
明正德五年(1510)重刊紹興府刻本《嘉泰會稽志》卷二十後載:
紹興府今刊《會稽志》一部二十卷,用印書紙八百幅,古經紙一十幅,副葉紙二十幅,背古經紙平表一十幅,工墨錢八百文。每冊裝背文。右具如前。嘉泰二年(1202)五月日,手分俞澄、王思忠具。
今核,原書共757版。每半葉十行,行二十字,一葉共400字,滿字為30.28萬字。又因每版的空白略多,今按葉空白60字(即每半葉空白一行半),為4.5420萬字;則總字數約25.738萬字。
進一步,需先對這些史料的性質,即為何會載這些費用,意在告訴什麼,進行考辨,進而對各項費用進行一些盡可能貼近史實的推斷。不過,這也是在史料不很充分的情況下,不得已而採用的一種下策,實因這一問題直接關涉到宋代刻書的直接動力——即利潤的驅動這一根本問題,是回避不了的。
這七種典籍,都鏤版在社會穩定發展時期。《小畜集》《續世說》,在高宗末期;《淮海文集》《大易粹言》《漢雋》,在孝宗時期;《晉二俊文集》《嘉泰會稽志》,在寧宗初期。紹興十一年十一月(1141),宋金議和,政局趨向穩定。孝宗時,史稱「中興」,其即位當年,就實施郡守「治行臧否,連銜聞奏」制度,以加強對地方官員的考核與監督。這一制度,因前期忙於宋金戰爭無暇積極推進,淳熙八年後則正式推行,令行禁止,違者糾察,為此曾嚴厲處置了鄭丙、句昌泰等官員。真德秀曾說過:「乾道、淳熙間,有位於朝者以饋及門為恥;受任於外者以包苴入都為羞」,可見當日吏治的清明。淳熙中後期,國家也極為富有,國家庫藏左藏庫每年有金銀錢帛共約三千萬余緡,甚至「至貫朽而不可校」。因此,有錢且吏治清明,自會精心選校、刻印一些典籍,如時人熟知的公使庫刻書,有刻本存世(或文獻記載)的,北宋刻的僅3種,紹興年間(1131-1162)刻的4種,淳熙年間(1174-1189)刻的18種。淳熙年間是一個高峰,就充分反映了這一史實。
無一例外,這七種均為官刻,這有其歷史原因。大體而言,這些記載能分兩類:第一,公使庫刻書。孝宗淳熙年間是公使庫刻書的高峰,此後則泯然無跡。這非是刻版散佚或文獻失載的緣故,而是與孝宗時清明的政治息息相關(見前論)。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與公使庫資金的運行制度相關。朝廷「著令(公使庫)許收遺利」,給以政策傾斜,允許經營盈利,由此各地遂「得以自恣」,盈利豐厚,其饋贈的錢,東南一帶「動輒萬緡」;但錢「不得私用」,且一再嚴申其禁,這就產生了公使庫刻書的直接誘因和動力。刻書能盈利,盡可鏤版,但盈利不得私用,又反過來推進刻書、贈書——在彰顯文治之余,也顯示了高雅情趣與敬重前賢。也正是因對各項支出有嚴格的限制,今能在一些公使庫刻書的卷末,如《小畜集》《續世說》《大易粹言》等,能見到比較詳細的支出款項記載——原當是出於向上級或朝廷彙報開支的目的而載錄,《朝野雜記•公使庫》就載「每歲終,上其數於戶部」。從這個角度說,這些數據是可信的。第二,州、軍、縣等學刻書。元祐四年(1089),時任杭州知州的蘇軾向朝廷遞送《乞賜州學書板狀》,請求「用廢罷市易務書板,賜與州學,印賃收錢,以助學糧;或乞賣(賤賣)與州學,限十年還錢」,說明州學的經費緊張,請求朝廷照顧。經濟發達的杭州尚且如此,他地可想而知。再如蘇州州學,範仲淹建後50年,因生徒的倍增,致使「來者無所處(居處)」,當時校長朱長文屢次向州郡及路級長官申請援建資金,但一直無果。直至元祐四年(1089), 適逢範仲淹兒子範純禮出任制置江淮六路漕事,上奏朝廷,才得到了「十紙度牒」(時度牒每道130貫,即1300貫)以充資費。這可能是看在二範的面子,還是給了,還有屢次申請不給的,如曹州州學,因學捨「壞舊」,「學以狀言州,州言監司,累章數十,莫肯應者」,可見申請經費實在不易。乾道二年(1166),湯修年《夢溪筆談跋》徑直稱「此書公庫舊有之,往往貿易以充郡帑,不及學校」,就是說印版掙來的錢,統統上交郡庫,學校無緣分得一杯羹。種種情形的存在,說明州軍學的經濟都不怎麼充裕,需借助較為盈利的刻書來改善財政或緩解經濟困難,這也就是象山縣學直接表明的「且藉工墨贏餘,為養士之助」。至於市易務,神宗熙寧五年(1072)王安石變法時頒布實施,以平抑物價;元豐八年(1085)後陸續廢除。這樣,如按十三年計算(即其所言的「淨利」「一千八百八十九貫九百五十七文」),則市易務書版一年盈利145貫381文。這一數值在當日是一個較高的收入。如以糧價作比,元祐元年(1086),知樞密院章惇言:「凡內地,中年(中等年景)百石斛鬥,粗細兩色相兼,共不直二十千錢;若不通水陸州、軍(交通蔽塞),不過直十四五千而已。」則內地正常年景糧價每石200文,偏僻的地方更便宜,每石僅140至150文。這樣,即便以200文計算,也能購買9449.785石,近一萬石糧食,可見是一個不小的數字。為此,蘇軾不惜低顏向朝廷申請把刻版賜予州學,以多增加些收入。從這個角度說,州縣學自行開雕書板,增加收入,是很正常的。
但也顯然,政府也不能借國家對雕印的管制而與民爭利,只管掙錢,還要體現服務的性質,即一方面價格不可能太高,另一方面提供租賃印刷,降低購書者的成本。如《淮海文集》只提「官收工料錢五百文省」,沒有出售價格,就明確說明只是提供租賃印刷服務。這也是北宋以來最高刻書機構—國子監刻書所承襲的一個傳統。雍熙三年(986),朝廷「仍令國子監雕為印版。依九經書例,許人納紙墨價錢收贖」。「依九經書例」,說明之前刻版的九經書籍等,都是允許人自行納錢刷印的。到後來這便成了一個傳統,因之後仍能見到這一內容,元祐三年(1088),國子監鏤版張仲景的《傷寒論》,更敕令「只收官紙工墨本價」,維持了一個價格低廉的水平。這說明,作為國家政府行為,鏤板是以普及、服務為目的,不在於盈利。如隆興二年(1164),季翔知台州時,「出帑藏之贏五百緡,置監書三千五百卷,命藏之學」,其價格低廉,且刻印質量高,應是購買的一個主要因素(一卷書合142文,折合109.34文足)。這也是解讀、考辨下列費用的一個大的背景。
02
紙張和刻字價格等
關鍵內容的考察
據上述史料,當日刻版的流程主要是以下事項:
準備梨木板刻字(鏤板)、上墨(工墨錢)、用紙張刷印、裝訂(「裝背」,扉頁、封面用紙)、賃版,以及工食錢(當日刻版提供刻工、裝背者的伙食)等。或者說,雖可能還有其他工序,如光板費、寫本費等;但在當日,或應已含在其他工序中,或因其費用小而可忽略不計。今即據此討論。又,因賃版(向賃版人收取的雕版借用費,也即刻版的折舊費和利潤)的存在,而不再計算梨木版的價格。這裡的成本,是賃版印刷一本的成本,非是刻印一本的成本。不管怎樣,刻工價、紙張費用(含印書紙和裱褙紙,有時是分開寫)是兩項最大的開支,下面分別討論。
印造書籍的重要一項是用紙,這包含兩個方面:第一,印書紙並副板。對「副板」一詞,周生春文指稱「副頁」,其實仍不明確。揣摩之下,估計是刷印時托版而用,但量很少(如《小畜集》為25版,即448減去423版),暫可忽略不計(僅佔整個用紙的5%)。第二,包背紙、封面、扉頁等用紙。宋時書籍一般為蝴蝶裝、包背裝。蝴蝶裝只須朝里對折,中縫對齊,粘接在另一包背紙上,不需打眼穿線裝訂,故文獻常見「裝背(褙)」字樣表述。
先看印書紙。不論何種紙,其大小都有一定的尺寸。就以上材料看,有大紙、普通紙的區別,記載最確定的是《續世說》的題記;即一張大紙等於兩張普通紙。一張「大紙」是2文,那麼,一「張」就是1文。這是1157年沅州公使庫用紙的價格,而不同紙張的價格顯然不同(1173年高郵軍學刻《淮海文集》明確寫出三種不同紙的價格,亦屬顯證)。從成本的角度考慮,地域略偏、經濟不甚好的沅州公使庫一定會使用大眾、普通一些的紙張(不會是精裝本、豪華本等);就是說,這一價格能成為這一時期刻書用紙價格的一個參照物。又,在土曠人稀的荊湖南路、北路,糧價都較為低廉。如以糧食的價格橫比,1172年底,湖南等地豐收,米價每石不過一貫四百文。1173年甚且更低,「長沙富庶,全紀年四十載,鬥米二三錢」,即一石才二三百文。而同一時期,兩浙的處州,1171年官方糴米價「每石價錢二貫九百文」。這樣,如以糧價大致比較,綜合來算,大約是一倍。以此比率,江浙一帶的紙價約一張2文,這與1173年高郵軍學的3文也很接近,應距事實不遠。
至於高郵軍學提到的最低的「竹下紙每張五文,計二貫五百文省」,顯然是宋代的用錢省陌制度,通常的即一貫文省合銅錢770文。但實際上會子的價格在不同時期有變動,有時差別甚至還很大(可見下表1)。今恰巧有乾道八年的折算比率,「朝廷行下會子,不無折閱,若用會子一貫四百文省得米一碩,以見錢紐算,每升只計錢八文四分足」,此際一文省等於0.6文足。據此折算,最貴的「三省紙」,「每張二十文省(折合12文)」,較低的「竹下紙」,「每張五文(折合3文足)」。這也是現今所能見到的最確切的紙價。
再看「裱背」等紙。《小畜集》八冊,共用「表背碧青紙一十一張,大紙八張」,即包背用十一張(一冊1.5張),封面或扉頁用八張(一冊一張)。但這裡沒再進一步區分兩種紙的價格。《續世說》則作了明確界說,「裱背青紙……大青白紙共九張(六冊),共錢六十六文足」,即裱背的「大青紙」一張7.3文。假如按這一價格來粗略估計(「大青紙」、「碧青紙」應類似),「碧青紙一十一張」為80.3文,則「大紙」為15.7文一張。但據文意,「碧青紙」顯然比「大紙」要貴;就是說,一張「碧青紙」的價格肯定要高於7.3文。如取平均數,則為10.84文,估計實際為12文左右。《淮海文集》作「青紙裱背作一十冊,每冊七十文,計七百文省」,則一冊為42文(還含裱背的工錢);又據前,裝背用紙,1.5張裝背一冊,那麼,1173年高郵軍學刻書用的裝背紙一張約28文。從1147、1157到1173年,裝背紙的價格出現了較明顯的上漲。
整體上,南宋時期,「以銅錢標示的物價,或未見明顯上漲,或有上漲,但上漲的幅度也未超過一倍」,「銅錢稀缺但幣值比較穩定」。就是說,銅錢價格的穩定正好能據此衡量刻書的價格(即「文足」)。
再看刻字的價格。現有明確記載的是陳之強《元憲集序》「其言八十餘萬,工以字計,為錢幾四百萬」,則刻一字的工價為5文,折合2. 5文足。這是嘉定二年(1209)安州的價格。
楊繩信先生曾據《磧砂藏》中涉及到價錢的發願文,推算過南宋末期即1233至1253年間的刻字價格,如紹定六年(1233),價約7.5文;端平元年(1234),價約6文;嘉熙元年(1237),價約6.5文;淳祐四年(1244),價約35文等;並考慮南宋末期會子的折算、貶值。但其推算對一卷字數的統計可能沒去掉空白(數據略有偏差);且卷四沒載發願文,又漏了卷五十七的數據;重要的是,會子的兌換價前後變化較大,其折算也需全面考慮。今重新計算,並加上折算率、折後的銅錢兩項內容,製成表1如下:
說明:1.卷70、66、67、68、63分別載寶祐元年六月、七月、八月、八月、九月的五次數據,發願文均明確記載「每字工錢伍拾文」,今為避免繁瑣,一概省去。
2.折算率,據程民生《宋代物價研究•尾語》所列舉的「會子實際購買力」。又,汪聖鐸《南宋各界會子的起訖、數額及會價》對會子的關鍵內容進行了詳盡考訂,可參考。
3.淳祐七年(1247),詔第十七界、十八界會子永遠行使。據汪文,嘉熙末(1240),第十八界將取代第十六界的消息傳出後,第十七界會價猛跌,已至1比0.08、0.13(《鶴林集》卷二三《與馬光祖互奏狀》)。淳祐初,更跌至1比0.06(《梅野集》卷一《十一日進講》);淳祐十二年(1252)十八界兌換為1比0.2(《可齋續稿》後集卷三《乞貼科四川制總司秋糴本錢奏》)。因此,表中1248年的比率按1比0.06算(因450貫刻一卷,且字數遠少於一般的卷,用的當是十七界會子)。
可見,因物價上漲、會子貶值,以及刻工技術的熟練和不斷提升導致工錢的降低等因素,南宋末期,每字的工價也就是2-3文足左右。而陳之強說的「五文」(實為2.5文足,亦與此吻合),說明工錢仍比較低。這些工價,比起紹興末年5到6文(見下)是低了很多,甚至減半。或者說,整體上,從紹興末到寶祐時期,刻工的工錢一直呈下降趨勢,由每字6文降到3文左右。這也直接導致了其生活水準的降低。還能說明的是,因磧砂藏刻版的地點在吳縣,充其量只能是當日吳縣在南宋末期即1233至1253年間的價格,考慮到1234年蒙古已大舉南侵,南宋境內會子發行失控,物價騰踴等因素,這一數據不一定能推廣到全國甚或整個南宋時期。這就需足夠的量來全面參核、衡較,即用其他地方留存的佛經刻版比較,如靜嘉堂文庫中兩浙轉運司刻的《大方廣佛華嚴經》,有湖州、常州一帶的工價。
《大方廣佛華嚴經疏》卷一末載紹興十六年(1146)施主的發願文:
湖州烏程縣移風鄉烏墪鎮市北保居住清信崇奉佛弟子張長福,與母親……等,捨錢五拾貫文,開《華嚴經大疏》第一卷……時紹興丙寅(十六年)孟夏望日謹題。
卷二十九末載施主的發願文:
常州無錫縣新安鄉去私里水平大王天子管界居住弟子過元,施錢三貫文足,刊疏一板。
第一卷,即《世主妙嚴品》,約8200余字,則每字工錢約6.1文;卷二十九(即《十回向品》中「四十六嘆佛出世」),今核《大方廣佛華嚴經》,半葉十八行,行十五字,一版540字,則每字5.55文。
與刻工相連的是賃版。今出現賃版費用的,有《小畜集》(權知州沈虞卿跋:「鳩工鏤板,以廣其傳,庶與四方學者共之」)、《大易粹言》(李祐之跋:「是期與同志共之」)、《漢雋》(楊王休題:「今以善本鋟木,儲之縣庠,且藉工墨贏余,為養士之助」)、《晉二俊文集》(徐民瞻《敘》:「亟繕寫,命工鋟之木以行」)四種。前已論,《大易粹言》其用紙,考慮到「加放數」,亦是一版用紙一張。又,整個的「賃板錢壹貫貳百文」,則一版的租賃費恰為一版一文。再如《二俊文集》,「印書紙共一百三十六張,工墨錢一百八十文,賃板錢一百八十六文」,工墨錢與賃板錢基本等同(原書為224版),則工墨錢、賃板錢為一版0.83文,價格略微出現了下跌。再如《漢雋》,「印造用紙一百六十幅,賃板錢一百文足」,今核原書共149版;則一版租賃費0.67文足。但如考慮到技術的成熟,賃版費用會隨刻字的工價一同略有降低,也是很正常的;而且,象山縣學的費用可能比舒州的要低一點。
上引的題跋,雖然有的說得比較含蓄、委婉,但意思都很明確,即希望廣泛發行而獲得最大的盈餘,以此「助學」、「養士」等。這種心理下,也自會考慮通過賃版收回整個刻版的費用(折舊費),即刻版所能刷印的次數,並最好還要有一定的盈利。這樣,如不考慮盈利,只回收成本,則刻版費用除以賃版費用,就是最低的刷印次數:
《小畜集》,1147年黃州刻本,共「一十六萬三千八佰四十八字」,按去年刻《華嚴經疏》的價格6.1文算,則為999472文;一版一文,則約2313.59次。
《大易粹言》,1176年舒州公使庫刻,共「四十五萬有奇」,因無這一年的數值,茲折衷按這一時期的5.5文算,則2475000文;一版一文,共1183版,則約2092.14次。
《晉二俊文集》,1196年華亭縣學刻,共224版,共7.616萬字。按毗鄰的1209年陳之強所言的2.5文計算,則為190400文。除以「賃板錢一百八十六文(實為126.48文足)」,則為1505.38次。
《漢雋》,淳熙十年(1183)象山縣學刻,今核原書共149版,共13.468萬字。如每字工價1.75文足(考慮到縣學的費用要低一點,其賃版費要低一點),為235690文。除以賃版費「一百文足」,則為2356.9次。
可見,整體上為2000次左右(如考慮利潤的存在,即賃版錢相對變少,就需更多一些的刷印次數)。這一刷印次數(當然,最關鍵的還是銷量,但今已無法獲得這一數據,這是假定均能售出),也基本符合於史料的記載,如下引的唐仲友「每集二千道」,就是每集刷印二千次;其所印「四子(書)」,「幾是一千來本」,也是每書印了一千多本。
03
刻版的利潤
在此數據的基礎上,就可來探討最核心的問題,即刻版的利潤。
《小畜集》:按一「張」一文算,印書紙448文足;賃版刷印費共需1貫584文足(30卷,則每卷合52.8文足)。又,每部賣「五貫文省」,則利潤率為215.6%;如每「張」二文算,則共需2.032貫,利潤率為146.1%。因215.6%過高,估計146.1%可能更接近實際情況。就是說,初期的利潤確實高昂,這也符合一般的經濟事實。
《續世說》:如按同一等級的舒州刻《大易粹言》租賃費一版一文,則為285文;整個賃版刷印費為1貫100文(12卷,每卷合91.7文)。因沒售價,無法推知利潤。
《淮海文集》:因其言「官收工料錢五百文省(折合300文足)」,已含賃版性質的費用。這樣,刷印費用(即2500+500+700+500文省)折後共2貫520文足(今暫且按最低的紙價算)。共49卷,每卷合51.4文。同上,亦無法推知利潤。
《大易粹言》:如據《小畜集》陳述的慣例,其「壹貫伍百文」,應是「裝背饒青紙」、「背青白紙」、「棕墨、糊藥、印背匠工食等」的錢,即除去「印書紙」—「紙副耗共壹阡叄百張」外的費用;因為其1183版的印書紙錢,即便是一版1文,也要超過一貫了,即其他項的費用很少了(又,這七則史料,都沒有提及整個刷印紙的價格,也可側面證實這一點)。而紙價,如按時代接近(三年前)的《淮海文集》中最便宜的「竹下紙」,「每張五文省」(3文足)來算,則需3貫549文;這樣,總價為6貫249文(12卷,每卷合520.7文),賣價8貫,則利潤率為28%。如每張2文,則需2貫366文,總價為5貫66文(每卷合422.2文),則利潤率為57.9%。
《漢雋》:按一幅(張)一文算,則賃版刷印費為440(即160+2×10+100+160)文(十卷,每卷合46文)。「賣錢六百文足」,則利潤率為36.4%。
《晉二俊文集》、《嘉泰會稽志》,因文有殘缺或省略,已無法推知。
整體上看,利潤雖在漸次降低,但至少在1173至1186年,在孝宗「乾淳之治」期間,仍維持在40%左右的高位(早期更高,甚至90%到百分之一百以上的利潤)。這也是政府機構或坊賈不斷鏤板的最根本動力。范成大《吳郡志》稱:嘉祐四年(1059),王琪守蘇郡,借省庫錢「數千緡(即幾千貫,宋人碩、石、緡、千混用)」修飾廳堂,「時方貴《杜集》……稗公使庫鏤版,印萬本,每部為值千錢,士人爭買之。富室或十許部。既償省庫,羨餘以給公廚」,有學者懷疑這種可能性。今就《小畜集》來看,一套利潤2.968貫,如乘以刷印次數2313.59次,就有6866.7貫,早已遠超「數千緡」了。再者,當日售價是一部一貫(「千錢」),即便是不能刷印「萬」次,但如按早期146.1%的利率,印2055套,就能賺到三千貫的利潤。因此,這種記載是可信的,這也佐證刻書的利潤確實比較高。
那麼,與鏤版相連的刻工生活,其水平會不會因此高一些呢?這一問題的核心就是刻字工價、數量及在當日的購買力。楊繩信按「刻工每天刻字一百」計算,但沒說出依據。其實,這還是有據可查的,元末陳基《夷白齋稿》卷二一《西湖書院書目序》曾載:
顧書板散失埋沒,所得瓦礫中者往往刷毀蟲朽。至正二十一年(1361),公復釐補之。俾左右司員外郎陳基、錢用董其役,庀工(開始動工)於是年十月一日。所重刻經史子集欠缺,以板計者七千八百九十有三,以字計者三百四十三萬六千三百五十有二。所繕補各書損毀漫滅,以板計者一千六百七十有一,以字計者二十萬一千一百六十有二,用粟以石計者一千三百有奇,木以株計者九百三十。書手刊工以人計者九十有二……明年七月二十三日訖工……至正二十二年(1362)八月丙子序。
其共刻字3637514,又因刻了9個月23天(296天),則每人每天合計刻133.6字。這雖是元中後期,但對刻工每天能刻的字數來說,還是極有參考價值的。考慮到刻工技巧後來會熟練一些(已近200年後),今姑且按一天刻100字計算,可能更貼近事實:
紹興十六年(1146),每字工錢約6.1文,在湖州一地一天能掙610文足。嘉定二年(1209),每字工錢約1.75文,在安州一地一天能掙175文足。紹定六年(1233),每字工錢約3.93文,在平江府一地一天能掙393文足。淳祐四年(1244),每字工錢約2.46文,在平江府一地一天能掙246文足。寶祐元年(1258),每字工錢約2.8文,在平江府一地一天能掙280文足。
那麼,如以當時的糧價來參照,則:
1146年的,刻字一天能買米30.6升;1209年的,刻字一天能買米25升;1233年的,刻字一天能買米11.8升;1244年的,刻字一天能買米13.14升;1258年的,刻字一天能買米8.4升。
顯而易見,所能購買的米數在持續下降,到了南宋末年,這一情況則迅速惡化。大體上,可以1206年開禧北伐為界。之前,一個刻工的收入除了可維持一家四五口人的生計(宋時一般一人日食米1.5至2升)外,還能結餘15到20升(這就可用於其他開銷)。之後,朝廷為支撐急遽膨脹的軍費等,不斷增發巨額會子(第十一、十二、十三界並行,共發行一億四千萬貫,詳見上舉汪聖鐸文),致使會價日益降低。這也直接導致了刻工的生活惡化,但也能維持一家四五口人的生活,可能略微還有一點結餘(下文所舉的開禧北伐時期,一百二十文足「只能養其一身,而不能養其一家」,也能反證這一生活水準的真實性)。又,楊繩信據景定五年(1264)賈似道發行金錢關子,「十八界二百不足以貿(買)一草履」,進而得出「每天刻一百字,每字50文,共計收入5000文,只能買三四雙草鞋」。這其實是一種誤解。最根本的,楊文所推算的刻工價每字50文,應是會子價,是要折算的;而且,其推算的年代最遲在1253,因此不能推知十一年後,即1264年時刻字的價格,更不能以此與經濟瀕臨崩潰時的物價比較。
再從當日社會上的普遍待遇看。宋孝宗(1162-1189)時,陳造討論淮南救災時,建議興修水利,以工代賑,「一夫日與米五升,錢百五十。人食二升,用錢五十,其餘劣可飽二三口,彼何患不樂從」。「人食二升,用錢五十」,這是比較低的救助水準,即溫飽水平。陳造的話也表明,是以「人食二升」來計算,「錢」則可購買其他日用品等,以維持生活。這與上面的推斷也能吻合(即以「二升」來計算)。寧宗(1195-1224)時,湖州按朝廷指令每天造甲二副,「所用工匠,並是追逮(極不情願),則非應募(因開價低廉)。其人在甲局,每日等差支錢,日二百(如按這一時期較普遍的1:0.6折算,折合120文足),下至一百五十文,固不敢減克。然只能養其一身,而不能養其一家。」開禧二年(1206)宰相韓侂胄伐金,嘉定十年(1217)宋金又戰,一直持續到嘉定十四年三月,持續的戰爭,勢必需要大量的甲胄裝備,為此,就不免強迫更多人造甲。從這一點上,一方面是極不情願,另一方面是開價低,「日二百,下至一百五十文」,只能養活一人。嘉定六年(1213),朝廷招募在貢院謄錄試卷者,「每日食錢五百十文(折合306文足)」。這是個體面的文職工作,比起「日二百」,待遇要好很多,但「五百十文」,估計也就是能養活三四人而已,算不上豐厚。程民生曾推斷宋時「普通居民全年所有花銷,每人每天平均100文左右」(但沒說明是否要折算成銅錢)。因此,整體來看,雖開禧以來,刻工的酬勞降低了不少,但仍舊能維持一家四五口的溫飽(與貢院謄錄試卷者待遇接近),只不過,是沒甚結餘了。或者說,刻字仍舊是一項待遇還不錯的技術工作,遠不是像先前有的學者所推斷的那麼差。
04
餘論
不管怎樣,刻書還是維持了一個較高的利潤。因為深知其間的奧妙,淳熙八年(1181),作為台州知州兼書商的唐仲友,利用一切有利條件,來獲得利益的最大化:
仲友自到任以來,關集刊字工匠,在小廳側雕小字賦集(指《後典麗賦》),每集二千道。刊板既成,般運歸本家書坊貨賣。其第一次所刊賦板印賣將漫(指因刷印次數多,而導致刻版漫漶、模糊不清),今又關集工匠,又刊一番。凡材料、口食、紙墨之類,並是支破官錢。
「二千道」,據《按唐仲友第六狀》「共印二千六百餘道(會子)」,「道」就是「次」,即刷印了二千次——已接近前所考訂刷印次數的上限(因雕版被水墨反復刷印浸潤後,易發脹變形,須晾乾復原,才能繼續刷印,即要有一定的時間間隔)。一個「關」字,就有了更多的逼迫意味。甚至,唐仲友還不惜以話語威逼蔣輝(曾犯偽造會子罪)繼續偽造會子,「你莫管我,你若不依我說,便送你入獄囚殺,你是配軍不妨」。這背後利益的驅動,正可因上述利潤、情形的考察而能更好地解讀和說明,也證實刻版的確是一項利潤頗豐的行業(唐仲友在台州最主要的造賣行為就是釀酒、鏤板二項)。《第六狀》又載:1181年3月,唐仲友讓蔣輝「共王定等一十八人在局(公使庫)」開雕《楊子》、《荀子》等印板,直到1182年8月13日,蔣輝被抓,共雕刻了一年半;茲按一人日刻100字,則能雕98.55萬字,是基本能雕完「《荀子》、《楊子》、《韓愈》、《王通》」四子書的。這也是現今仍能見到的台州本《荀子》刊刻最真實的背景。
本文刊發於《中國出版史研究》2023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