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城風弦錄--沈津學術筆記序

書城風弦錄--沈津學術筆記序

沈津

收在這本小書裡的文章,大多是在最近三四年中所寫的。在美國寫作,有一點好處,即是無論在晚間或休息日,你都會很少或不會被應酬等無謂的人情關係所干擾,你可以靜心地去面對電腦寫作。我曾設想過,如果我在上海,一定是很難有這樣的寫作條件,因為我必須面對各種會議、應酬、接待以及那繁瑣的行政工作。因此,就很少有時間去思考想寫的題目了。

這80多篇文章,多發表在《書品》、《舊書信息報》、《圖書館雜志》、《藏書家》、《收藏》、《文物》、《中國文物報》、《學林漫錄》、《大公報》(香港)、《九州學刊》(美國)等雜誌、報紙上的,現在把它們收集起來,編成一本小書,也算是對我昔日的耕耘來個小結。

小書以「書城風弦」名之,蓋因「書城」者,書籍環列如城,言其多也。明陳繼儒《太平清話》卷二:「宋政和時,都下李德茂環積墳籍,名曰書城。」「風弦」者,指風吹物體發聲。唐白居易《琴》詩:「置琴曲幾上,慵坐但含情。何煩故揮弄,風弦自有聲。」人總是講緣分。我的「緣」有二,一是「師緣」,二是「書緣」。「師緣」者,是指我的導師顧廷龍先生,還有潘景鄭、瞿鳳起先生。現在的大多數人,從小到大,不論何時,不管是幼兒園、小學、中學、大學,到研究生,人皆有師。古語云:「三人行,必有我師焉。」顧先生是上海圖書館館長,中國當代最重要的圖書館學家之一,也是舉世公認的目錄版本學家、書法家。潘景鄭先生是國學大師章太炎、吳梅的學生,也是潘祖蔭滂喜齋的後人,家有寶山樓,富藏書,精鑒別;瞿鳳起先生則是清代四大藏書家鐵琴銅劍樓的後人,家學淵源,對於宋元本的鑒定,頗有研究,他們二人也都是國內重要的目錄版本學家。我師從顧、潘、瞿三先生,是1960年,當時上海市委有關部門,為了文化領域將來不至於出現事業上的青黃不接,於是指定有些專家、學者和藝術家,包括有一技之長者,必須培養接班人。我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由組織上調至上海圖書館善本組,拜顧廷龍先生為師的。後來,又調來了吳織。那時顧、潘、瞿三位分別是57、55、54歲,正是在目錄學、版本學的造詣上處於巔峰之時。

「書緣」者,是我這40餘年中,都在和善本書、特藏文獻打交道,皆司管理之職。對於這些浩若煙海、汗牛充棟的傳統文化結晶,我能參與其中,為之整理、鑒定、編目、管理、利用,實在是我的幸運。記得在20世紀60年代初,上圖善本組開始編纂《上海圖書館古籍善本書目》,潘、瞿兩先生任具體的審校工作,,吳織和我則負責從書庫提書、還書以及將潘、瞿審校過的書及卡片重新對,即書名、卷數、作者、版本項的為何改動,都要仔細去看。那時,我住在圖書館內,兼做保衛工作,所以也就利用晚上的時間,對所經眼的善本書作了很多筆記。日積月累,「文革」前《善本書目》初稿完成,我也將當時館藏善本14000部來個「兜底翻」,這讓我的業務水平有了很大的飛躍,也為我以後所進行的版本鑒定的工作打下了基礎。

古人云:「愚夫千慮,必有一得。」在圖書館工作,對於館內的專業人員來說,自有一種「近水樓台先得月」的「方便」,但是館外的研究者卻很難知悉館藏的底蘊,因此,做起研究來,就必定為資料的收集大費周折。這些年來,我很想做的一件事,即是把過去所經眼的古籍善本選擇部分難得之本,寫成善本書志,供研究者參考。這幾年來寫了200多萬字,大部分見於《書城挹翠錄》、《美國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中文善本書志》及《中國珍稀古籍善本書錄》,讀者自可去翻查參閱。但從另外一個角度看,津曾服務於上海圖書館、香港中文大學圖書館及美國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尤其是哈佛燕京圖書館,實在是西方世界的漢學重鎮,它的藏書以及使用上的便利,使我得益不少。我在這幾個圖書館中,除了善本書,我還因工作關係,接觸到不少特藏文獻,涉及舊版書、舊期刊、舊報紙、簽名本等等,正因為有機會在書城中遨遊,偶見一些有點意思的書刊,於是乎就抽暇寫一點介紹性的文章、書評以及和圖書館有關的人和事,當然,不少小文還是離不開目錄版本這個前提。對於美國的幾個重要的東亞圖書館所藏的中文善本,本來我很想寫一個系列,但是我也想到有的館我雖去過數次,但是真正的內涵我還是不甚清楚,包括那至今尚未曾整理之古籍圖書。因此我不想寫成那種蜻蜓點水、走馬觀花似的表面文章,所以集子裡只收了五篇。

這本書的後面,附了10來篇清代別集的書志,那是我為慶賀在臺北的朋友喬衍琯先生75壽辰而寫的。我以為對於普通線裝書來說,即使是1911年以前的出版物,也已經是迭經滄桑,在昔日為尋常之物,但今天則已難得,不易購求。所以留此鴻爪,也是作一紀念。至於《美國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藏中文善本彙刊》的67種提要,是我在編輯《彙刊》過程中所寫,它和《美國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中文善本書志》中所收的略有不同,今也附錄於後,以便於查考。

我在香港定居的兩年中,還曾為《新晚報》寫過七八十篇的小文章,每篇1200 字左右。在美國時,又給《世界日報》寫了20來篇,也給臺北的《中外雜志》寫過兩三萬字,這些不登大雅之堂的文字雖都發表,但都沒有什麼意思,所以這次一篇也沒有用。除了這本集子外,我過去所寫的論文,或自己以為還過得去的文章,湊在一起,大約也有三四十篇,四五十萬字,其中大部分是在美國所寫,而刊發在臺北的學術雜誌上,國內學者也不易見到,所以我想另外編一本。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大約每一個人,對於未來經常懷著一種憧憬,而對於逝去的歲月,偶有一種懷念。屈子的「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是我過去十分喜歡的一句話,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時,我給自己訂的目標是在我退休之前,必須寫作,出版300萬字的有關目錄學、版本學、文獻學方面的文章,及研究論文、善本書志等。如今,20年將逝,我的目標也早已達成,如果加上輯錄校補並出版的文字,已經在500萬字以上了。回首過去的光陰,自己覺得也沒有什麼遺憾,出的那10本書,加上編的37冊《美國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藏中文善本匯刊》,如果對研究者還有些許用處,那或許就,是我最大的滿足了。

2004年12月25日聖誕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