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廷龍書題留影序

顧廷龍書題留影序

沈津

每一本正式出版物都有封面,而封面上也必定印有書名,書名又有印刷體、手寫體之别。印刷體多瑪仿宋,手寫體則較多樣,楷書、隸書、行書、篆書皆有。也有一些作者自己題寫書名,但也有不少作者喜歡請著名學者或書法名家題籤。封面題籤各種各樣,如若以儒雅的書法配上多姿多彩的裝幀,那也算是錦上添花,别具一格的了。

我以為,許多文史研究者的書齋裏大約都有顧廷龍先生題籤的圖書。顧先生的書法,素爲海内外所推崇,且又高懷下士,平易近人,故求書者絡繹不絕,幾十年來,他為各地的許多名勝古迹、碑林、故居、寺廟寫了不少對聯、匾額、題詞,又爲友朋及仰慕者書寫了難以數計的作品题籤。這些作品若要收集,當亦不易,1996年出版的《顧廷龍先生書法選集》,祇是冰山一角而已。而先生爲各種文史圖書題籤甚多,這些書籤,大約在七百之譜,是經數十年之累積,方才成此大觀之景。我想在這一點上,除啟功先生外,或許沒有其他學者或書法家能望其項背,如果說當代題寫書籤最多者應推先生,那是無可置疑的。

在存世的古籍中,最早的書籤始于何時、何書,我没有去詳加考證,或許也難以得知。不過,清代刻本中頗多請名人書寫的封面,或於扉葉上并識年月,室名於左右。先生所題書籤多文史類圖書,大致分爲叢書(集成)、工具書(詞典、字典、辭典、索引)、文集、論文集、文史著作、傳記,目録學、歷史、方志、古籍整理、藝術、考古等。大部頭者有《續修四庫全書》、《古本小說集成》、《清代硃卷集成》等,放在書架上,那一排排,氣勢頗為壯觀。

先生曾任上海圖書館館長,又是著名的目錄版本學家,所以如《中國古籍善本書目》、《首都圖書館善本書目》、《江西省圖書館古籍善本書目》、《湖南省古籍善本書目》、《自莊嚴龕善本書目》、《中國善本書提要》、《中國通俗小說總目提要》、《中國地方志聯合目錄》等十餘種都出自其手筆。其所題工具書較多,屬辭典一類的,如《中國地名詞典》、《中國學術名著大詞典》、《中華民國史辭典》、《中國官制大辭典》、《異體字字典》、《中國歷代職官辭典》、《中華古文獻大辭典》、《中國工具書大辭典》、《中國文物精華大辭典》等,參考書如《中國歷代名人圖鑑》、《中國歷史地圖集》、《全唐文篇目分類索引》、《中國藏書通史》、《中國史曆日和中西曆日對照表》、《佩文韻府》、《康熙字典》等。若在一些較具規模的省市一級的圖書館或大專院校圖書館的參考閱覽室裏,祇要稍加瀏覽,即可發現有不少書的題籤是先生所爲。

從1973年2月到1975年底,毛澤東所閱讀的大字校點注釋本有《晋書》四傳(《謝安傳》、《謝玄傳》、《桓伊傳》、《劉半之傳》)等四十餘種書,書籤幾乎都局有關部門請先生所題。1973年8月,先生去瀋陽探親,無人題裁,當時有關人員急忙找上海中國畫院的書法家臨時题就,有意思的是1997年1月15日,「顧體」面目,老人九十歲以後的書籤仍是極為平整,絕無老態或抖狀。即使「九三叟」、「九四叟」、「九五叟」所署的,也仍如往昔一般平淡秀逸、沉着简静,這是老人數十年之功底所致,而非一般習字者所能達到的境界。記得沈尹默先生曾說過:「世人公認中國書法是最高的藝術,就是因為它能顯示出驚人的奇迹,無色而有畫圖的燦爛,無聲而有音樂的和諧,使欣賞者心暢神怡。」喜歡收集先生題簽的,我知道還有一位林公武,他是福州市書畫院的主持人。幾年前,我在上海書店門市部見到他。林先生告訴我,他收藏了不少顧先生題籤的書,選說他是收集最多者。

先生是95歲時御鶴西去的。我知道老人生前念念不忘的是很想再做幾件事,一是完成《吴大澂年譜》的修訂本,因為幾十年來,他又收集了不少新材料;二是他想把四十年代即已收集的《元詩選》中的詩家小傳編印出版,雖然材料已經集中,但尚需整理;三是完成《巖久能年譜》,但還需定稿;四是這本《書题留影》,這也是先生的宿願。前三件事,雖有遺憾,但我相信,終有一天會全部印出來。而編輯《書題留影》,集先生一生所題書籤,先生早在1992年歲末就有這個想法了。他在致他的日本學生高橋智的信上說:「我题書籤甚多,頗想印之,但編排不易,吾弟願爲設法編印,極感極感!明年駕來華,當將照片奉教。現在收到照片約二百張,名稱暫題『書題留影』。」1994年5月,先生又在致高橋智的信上說:「我自『文革』後,親友勸我多留點墨迹,自覺所題書籤最多,兩年前友人為我照了相片,約有兩百餘幅,但近兩年中又寫了不少,還沒有蒐集。」自從我在美國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工作後,也很注意收集先生近年來的文章和题籤,十年來,約得題籤三百數十種。

2003年11月,我爲繼續收集寫作《顧廷龍年譜》的材料而飛往上海,誦芬院士和高橋也在百忙之中,如約分别從北京、東京專程抵滬相聚。這之前,我們在越洋電話中,已經談到準備編一本顧先生的《書題留影》,以了老人家之宿願。所以,誦芬將顧先生在世時所拍攝的部分題籤照片,高橋也將他自藏及所收集到的一百餘種題籤也攝成照片,全部交給了我。

顧先生去世後,誦芬曾遵照先生的遺願,將部分滬上藏書移贈母校—蘇州第一中學圖書館。但是在先生上海淮海中路寓所的書架上,存書仍有不少,我稍加瀏覽,即發現其中有部分可補我們三家所佚。

在徵得誦芬、高橋同意後,我們三人將挑選出的一百三十餘種分別將書名、作者、出版者、出版年録出,又承上海圖書館之協助,代爲拍攝先生書題的封面。

兩天後,誦芬和我即赴上海古籍出版社,和王興康社長會商《顧廷龍年譜》及《顧廷龍書題留影》出版事。王社長認爲,在「上古」成立後的二十餘年間,顧先生對于古籍研究、出版、影印工作,均給予了無私的有力支持。他也認為,《留影》中的不少書題皆是應「上古」之請而題,這種以書法作品來作專題的结果,是過去所没有過的,作為一種新的嘗試來說,不僅可以欣賞额先生的書法藝術,也可豐富書籍裝幀的繽紛色彩。為了紀念顧先生,他們願意承擔上述兩部圖書的出版工作。

今年先生百歲誕辰。元月初,誦芬與高橋、津共同携手,正式就三方(中、日、美)四地(北京、上海、東京、波士頓)所見先生題籤的圖書予以補充收集,然而余等雖奮力尋覓,缺漏自是難免,再加上協調不易,時間緊迫,僅得600種左右。尚有小部分僅知書名,多爲在先生上海寓所內所見原識,時難加驗證,祇得付之闕如。兹因限于篇幅,選得部分加以大致分類編輯,以窺先生題簽書法之一斑。

此書之出版,承上海圖書館提供出版資助。吳建明、周玉琴、吴旭民、姜俊俊、周小紅、楊光輝等同志爲此書付出了不少辛勞;老友陳燮君館長、盛巽昌研究員爲此書賜以大序,曼添光采,特此誌謝。

2004年1月20日初稿

4月25日改定

顧誦芬,沈津,高橋智輯《顧廷龍書題留影》(上海市:上海古籍出版社,200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