虯村黃氏刻書之始
虯村黃氏刻書之始
勵雙傑
在我國雕版印書史上,明代徽州刻本有相當重要的地位。徽州刻書的歷史自南宋始,至明初已有相當規模,刻工多集中在歙縣、休寧兩地,而尤以歙縣虯村黃氏為著。
虯村又名仇村、仇川。明弘治年間,村中仇姓兄弟開設刻字鋪,後仇氏稍衰,鄉中黃氏繼之而起。據清道光年間刊《重修虯川黃氏宗譜》統計,自明正統至清道光間,黃氏族人中有四百餘人操剞劂之業。他們子孫世業,父子相傳,兄弟相接,其中不少人都是享譽當時、流芳後世的名工聖手。鄭振鐸先生在《中國版畫史圖錄》一書前言中說:「時人有刻,必求歙工。而黃氏父子昆仲,尤為其中之俊。」明萬曆間徽派版畫的崛起,實際上就是以黃氏刻工的勃興為其標誌的。周蕪在《徽派版畫史論集》中收插圖360幅,其中標為黃氏刻工的作品就有50餘種。歙縣虯村黃氏刻工以一姓之技傾倒大江南北,在中國刻書史和中國版畫史上都留下了光輝業績,盛享「雕龍手」之譽。
說到虯村黃氏刻書到底始自何時,現存最早有他們名字記錄的是哪一部書,似乎有些分歧。據李致忠《歷代刻書考述》云,明代歙縣虯村,「從黃文敬、黃文漢於弘治二年(1489年)始刻《雪峰胡先生文集》起,開始了黃姓一族刻書的生涯……待黃德時、黃德寵等兄弟輩出,乃形成精密細巧、俊逸秀麗的徽派風格」。而曹之《明代新安黃氏刻書考略》更進一步,說:「二十二世刻工有黃文顯、黃文德、黃文敬、黃文贊、黃文漢、黃文善、黃文希、黃文達等。其中黃文敬於天順、成化間(1457-1487年)刻《草字千字文》,弘治二年刻《雪峰胡先生文集》,弘治十二年(1499年)刻《新安文獻志》。」把虯村黃氏刻書由弘治二年刻《雪峰胡先生文集》上推到了天順、成化間刻《草字千字文》。
另外,又有一篇題為《明代徽州被譽為「雕龍手」的是什麼人》報導中,有這樣一句:「明天順四年(1460年)黃文敬、黃文善、黃文斌等刻《新安文粹》十五卷附錄一卷為已知現存最早著錄黃氏刻工姓名的圖籍。」言之鑿鑿,斷代清晰。
但是,《新安文粹》是不是真刻於明天順四年,似乎又有些問題。臺灣的「故宮博物院善本古籍資料庫」藏有此書,共五冊,年代著錄為「明天順二年原刊本」,又往前推了二年。
虯村黃氏刻書,最始之本,就是天順二年的刻本《新安文粹》嗎?
問題是,《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一九一•集部四十四•總集類存目一載:「《新安文粹》,明金德玹撰。蘇大重訂正之。其第十五卷則蘇大自載其詩文也。德玹字仁本,大字景元,皆休寧人。此書成於景泰、天順間。程敏政《新安文獻志》成於弘治初。《文獻志》載此書之目於事略。此書補遺之內亦出敏政名。則二書同時所作,略有先後耳。中間所錄之文,不及《文獻志》之博,而頗有《文獻志》所不載者。二書固互相表裡也。」
明景泰自1450年至1456年共7年,後依次為天順8年、成化23年、弘治18年。依《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分析,《新安文粹》應該是在弘治年間前後才刻印的,基本可以確定並非是天順四年,否則又如何解釋成書於弘治初的《新安文獻志》的作者名字,出現於早他數十年的天順刻本《新安文粹》中?而把《新安文粹》定為是天順四年刻本的主要因素,是此本之序跋落款年份均在天順二至四年。這就可以理解李致忠《歷代刻書考述》為什麼沒有把《新安文粹》算作是虯村黃氏刻書之始。
翻閱齊魯書社《中國古籍版刻辭典》,黃文敬、黃文善、黃文斌各自條目:
黃文敬,明歙縣虯村人,刻字工人。參加刻過《新安文粹》《天原發微》。成化六年刻過葉士龍編《晦庵先生語錄類要》十八卷。成化十八年參加刻過《程氏貽範集》。弘治元年參加刻過《雲峰胡先生文集》。弘治十年參加刻過《新安文獻志》。
黃文善,明天順間歙縣虯村人,刻字工人。參加刻過《新安文粹》《天原發微》。
黃文斌,明天順間歙縣虯村人,刻字工人。參加刻過《新安文粹》。
他們的條目中,《晦庵先生語錄類要》《程氏貽範集》《雲峰胡先生文集》《新安文獻志》都有明確的刻書時間,只有《新安文粹》《天原發微》兩書無刻書年份,可見,《新安文粹》的具體刻印時間,其實並不很清楚。
同理,「其中黃文敬於天順、成化間刻《草字千字文》」,恐怕也是靠不住。因為也沒有確切的紀年。
事情自然朝著李致忠《歷代刻書考述》所考證的「明代歙縣虯村黃氏,從黃文敬、黃文漢於弘治二年始刻《雪峰胡先生文集》起」的方向發展。
但數年前才從民間發現的一冊《璜田胡氏族譜》,使虯村黃氏刻書之始,又有了新的線索。
《璜田胡氏族譜》三卷,明天順八年(1464年)刻本,棉紙精印一冊。卷二之首有「十八常侍公廿六世孫孟彬、孟傑、孟質重修刊梓」字樣,卷三之首有「十八常侍公廿六世孫孟彬、孟傑、孟質重鋟梓」字樣,後者少一「修」字。璜田胡氏與虯村黃氏,同隸安徽歙縣。璜田胡氏是從婺源清華胡氏分支而來。據《璜田胡氏族譜》載,始祖福公,「諱福佑,字緣善,任姑孰守,今太平府是也。仕至宣歙間刺史,善得民心,歿後民以王禮葬之,立廟祀焉。五世十八常侍公諱學,字真翁,年十八隨父曈游婺源靈觀炷香,至古邑清華,見其地址,曰此中佳山水,住此,子孫必有興者,於是遷居。十三世百十七公,諱汝從,字元吉,自清華而遷績溪大石門。十五世墐公,諱世基,字永圖,遷歙之定潭。十八世十公,諱再還,字聖保,宋嘉祐七年贅於璜田江氏婦,為始居璜田之祖」。
《清華胡氏族譜》,傳世最早者,為明天順二年刻本,六卷一冊,國家圖書館及思綏草堂各庋藏一部。是譜開本厚闊,皮紙精印,版式與天順八年刻本《璜田胡氏族譜》幾乎一致。但因無刻工名,無法正確推認為誰所刻。而《璜田胡氏族譜》卷三有《重修譜後序》,末有「大明天順八年歲在甲申清和月畢文灝重書」的落款,緊挨著便是「新安歙西仇川黃文海、文敬、文齊刊」字樣,如同古籍中的牌記。這一行字,確定了《璜田胡氏族譜》為天順八年新安歙西仇川黃文海、黃文敬、黃文齊共同所刻。
更讓人興奮的是,在以前,凡涉及虯村黃氏二十二世的刻書工人,這三人中只有提及黃文敬,而黃文海、黃文齊兩人,是從來沒有人提到過的,連《中國古籍版刻辭典》都沒有載錄過。這一記載,對於研究古徽州的刻書,不能不認為是一次重大的發現。
《璜田胡氏族譜》當時共印十二部,傳至今日,無諸家譜目載錄,應已為世間僅有的孤本。也就是這僅有的一部,有證據證明,徽州虯村黃氏刻書之始,是明天順八年的那部《璜田胡氏族譜》。至少到目前為止,應該可以如此認為。
本文原刊《尋根》2010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