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學者軼聞錄
名人學者軼聞錄
沈津
張之洞擅對聯奏議
「保存舊學,啟發新知,生有自來,實關運會;功在安邦,心勞憂國,死而後已,無愧公忠。」這是清末洋務派的首領張之洞去世後,柯劭忞所寫的輓詞。
張之洞長於奏議文,散文、駢文次之。詩詞、書法皆學蘇軾,推崇蘇軾爲第一人。他的奏議,雖多出於幕僚之筆,但都經他親自修改,如不合意,則自己動手起草。他的字,多由幕僚張曾疇代筆,因爲張寫大小對聯不及曾疇,六十歲以後,尤其如此。他的一位督署文案沈雪庵在署十餘年,見之洞寫行書僅二次,一次給吳大澂寫一張小條幅;一次是他座師之子從雲南道台任上請假回籍路經武昌,請他寫一把團扇。他命僕人去買了五十把執扇,寫了一天全部寫完,選中把、添寫世兄的上款和自己的下款,其餘的叫當差的丟掉或作煽火用,一些幕友就向當著各討一把,以作趣談。
張之洞的對聯也有絕技。一次武昌知縣請遊西山,寺院方丈持紙乞聯,將懸之九曲亭。之洞即席揮毫,文曰:「鼓角隔江聽,當年短棹頻來,賴有詩篇消旅況;賓僚隨展到,他日玉堂歸去,也應魂夢戀情游。」這種對景命題,揮毫立就,非天才不克臻此。
張一生好大喜功,多創新政,講排場,愛玩古董碑帖,但自家生活則並不豪奢。每餐白酒、黄酒必具,並耆食鮮果及糕點蜜餞等物,先以果類佐酒,飲畢後再進餐,其不喜垂足而坐,而是蹲椅上據案而食。其族兄張之萬曾云:「香濤飲食起居,無往不謬。又喜蓄貓,臥中常有數十頭,每親自飼之食,貓有時遺矢于書上,輒自取手帕拭淨,不以爲穢。且向左右侍者說,貓本無知,不可責怪,若人如此,則不可恕。」
之洞性情乖僻,每日下午二時始入睡,至晚十時乃起治事。幕府中人及僚屬,有事請謁,皆在深夜,甚至候至天明始獲傳見者。有時會客談話未已,之洞忽閉目假寐,甚至沉鼾,置客不理,客人不好驚動,只好退出。大理寺卿徐致祥參幼他宰恩負職,奏疏中說:「興居不節,號令無時」。後來清廷諭令李瀚章查明具奏,瀚章覆奏回護,措辭極妙,說「譽之者則:夙夜在公,勤勞罔懈;毀之者則日興居不節,號令無時。既未誤事,此等小節,無足深論」。
張氏科舉正途,文章魁首,上林推重,然其與李鴻章、劉坤一相比,則有文治而無武功,爲何他又能獲西太后之信任呢:論者云,其有四點可取及一秘訣。一爲長於奏議遇事向清廷請示得體;二爲舉辦新政,成績顯著;三爲清廉自守,用錢多而不斂民財;四爲遇有教案,處理外事,不順洋人意而壓制同胞。秘訣是深知西太后之好惡,好其所惡其所惡。
宣統元年(一九〇九),之洞在北京去世),終年七十有三,當時朝野致送輓章者甚多,有副輓聯云:「死者長已矣,雲門石甫同帳望;魂兮歸來乎,朝雲暮雨各凄其。」聯中雲門,石甫即爲張氏得意門生樊增祥、易順鼎,聯文寓譏謂之意。朝雲、暮雨據傳是張的兩妾之名。他卒後,無甚遺產,家境不裕。他的門人僚屬致送膊儀都較重,總計近二萬兩銀。張家辦喪事,也就全賴這筆錢。一生顯宦,位極人臣,而宦囊空空,可稱廉隅。當時各地之祭文有二十六篇,輓詩八十一首,輓聯七百七十六對,多其師友門生所輓,後人輯有「張文襄公榮哀錄」十卷。
文廷式爲博雅通儒
描寫晚清知識分子的小說「孽海花」裡有一個人物叫聞韶高,他就是被後人譽爲「獨負奇才蘇學士,常存忠愛屈靈均」的文廷式。廷式一生做官不到六年,但政治流亡卻達八年以上。
廷式字道希,號雲閣,又號薌德、純常子,江西萍鄉人。一八五六年出生於廣東潮州府,母彭氏,庶母簡氏姐妹二人,共生男十一人,女十人,廷式居三。據云彭氏分娩前曾夢「麒麟送子」,因而廷式乳名麟生。其幼年在家塾就讀,極聰慧,書文過目即能背誦。十七歲時,在廣州入學海堂,從大儒陳澧學,與于式枚、汪兆銓等爲同學。一八八九年,大考翰林,年三十九歲的廷式名列第一名,經光緒帝親自拔擢,由編修上升爲翰林院侍讀大學士兼日講起居官。
廷式嫻習經史舊文,對於學問興趣很廣各方面都進行探索,幾遍及當時中學、舊學與西學各新學之各門各類。持論多己見,賞識他的人,稱贊他是博雅通儒;對他有意見者,把他列入雜家。他擅長于史學和詩詞,認爲一個詩人應具有「照天騰淵之才,朔古涵今之思,磅礡八極之志,甄綜百代之懷」。文氏的詩初以典麗勝,後則喜效晚唐詩人皮日休、陸龜蒙,妙的是他還寫詩贊頌彼得大帝、拿破崙、華盛頓以及哥白尼的太陽中心學說。晚清「詩界革命」領袖黄遵憲評價他的詩作是「寫取君詩圖我壁,自誇上下五千年」。
文氏在京時,與梁鼎芬之妻龔氏關係甚密。梁與廷式爲同窗好友,後又同寅。梁生理缺陷,與龔氏成掛名夫妻。時廷式居住梁宅,穿堂入室向不避嫌,與龔氏兄妹相稱,以詩詞文字交,梁亦參與其間吟詩作賦。後梁以中法交涉不利,又奏李鴻章辱國,觸怒慈禧,交部嚴加處理,降職調用。梁在離京時,以家事及龔氏托文關照。梁行後,文仍居梁宅,久之,文和龔氏遂相愛戀。此事梁雖知之,亦處之泰然,與文相交如故。清末我佛山人「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中「梁鼎糞恩愛割夫妻」、「溫月江義讓夫人」即指此事。文後以護送龔氏回籍歸寧爲由,雙宿雙飛,移居湖南,再返回萍鄉原籍。
廷式生平著作及詩詞等有數十部之多,共約二百餘萬言,手稿多存放在外室龔氏處。民國初年,龔氏將廷式手稿相繼出售,一些圖書館及收藏家都有所得,其中以易培基收得較多。文氏著作中有《純常子枝語》,這是一部極有價值的雜著,此書闡說經傳。論証九流,校訂文字、評品詩詞,又記述國朝典故、士林交往、域外見聞,旁涉釋藏道籍耶回之事,下及山川物產、天文歷算之學古今中外,不拘一格,搜羅並保存了古哀文化史,清代社會生活以及中外交往方面許多有用資料和有趣的記載,兼具學術性與文學性。詞學大家錢仲聯序此書云:「晚清學者,開派標宗,文芸閣、王半塘、朱古微、巍然鼎峙,稱巨匠,然以詞人而爲學人,並身系政局之重者,則獨推芸閣」。一九〇四年八月二十三日晚,廷式還修書與友人,之後吃稀粥就寢,夜半覺胸悶氣促,周身不適。側室羅氏以月餅進,廷式揮手不用而月餅落地,於二十四日子時辭世,終身四十九歲。其遺體葬於萍鄉北陽岐山普通寺後面。陳三立、鄭孝胥、夏敬觀等皆有挽詩。嚴復等也送了輓聯。墓表爲沈曾植所寫,其最後一句是:「嗚呼!豈得謂非有清元儒、東州先覺者哉!」
朱啟鈐喜收藏文物
朱啟鈐,貴州紫江人,譜名啟綸,字老辣,又字桂辛,晚年別署蠖公。清末曾任京師內外城巡警廳廳丞、京師大學堂譯學館監督、東三省蒙務局督辦、津浦鐵路局北段督辦。北洋政府時代,他任交通總長、内務總長、代理國務總理。一九一九年南北議和時任北方總代表。
朱氏三歲喪父,在外祖父家長大,二十歲起隨姨父翟鴻機入四川,開始宦途生涯。瞿當時任四川學政,朱在瞿幕中代爲閱卷,後瞿爲軍機大臣時,他又是瞿的左右手。民國以後,他經營實業,年年用大量資金投入各種企業,計有二十六家。
他愛好文物,他的大量支出是用在收藏文物上。別人收藏文物常常只限一兩個品種,他則收藏銅器、瓷器、漆器、木器、竹器、銀器、錦綉、書畫碑帖、古墨、端硯、石章、舊紙以及貴重藥材、名貴陳酒,無所不包,内容很不一般。尤其是收藏縄絲綉品,全國數得上第一。大約一九二四年前後,日本企業家大倉喜八郎看到了朱啟鈐所收的滿絲藏品,表示願出一百萬銀洋收買,被朱氏婉言謝絕。後來朱啟鈴反而以低得多的價格,僅二十萬元賣給了張學良,目的是求保存于奉天博物館。日本投降以後,朱怕日本人弄走這批文物,特通過宋美齡下令保護,現在完整無恙地保存在遼寧省博物館。他研究維絲,自費輯印了《絲綉筆記》、《絲綉書畫錄》等書。
他收藏的文物,還有他任清朝官員時的珊瑚頂子、藍晶頂子,任北洋政府官員時獲得的中外勳章,袁世凱、徐世昌任總統時贈給他的禮物,出使外國時收受的紀念品。據朱家的後輩說,他們在兒童時代玩遊戲假扮官員,身上掛的綬帶、佩戴的勳章都是使用這些文物,不用仿製的。
朱啟鈴還在北京組織中國營造學社,從事古建築研究。這是我國第一個研究古建築遺產的團體,培養了不少人材。著名的建築學家梁思成、劉敦楨等都是中國營造學社的成員。現在健在的建築學家陳從周是劉敦楨的學生,他自稱是「朱氏門生」,每到北京必到朱氏遺像前行禮。
朱啟鈴又是北戴河旅遊基地的開發者,這點很多人都不清楚。一八九八年,清政府正式辟北戴河爲避暑區,當時很多外國人士利用宗教勢力結成團伙吞併當地人民的土地、修建房屋、在海濱擴展勢力。朱察覺此問題後,就組織在海濱避暑的中國上層人士在西山成立地方自治公益會,他自任會長,並聚義募捐,建橋築路,設立醫院,興辦教育,修建公園,引進樹種,興建苗圃,整修名勝古蹟。著名的觀音寺中座臥雜用及供奉之具都是朱氏捐置。他每年都把巨款用在開發北戴河遊覽區上。
他晚年的精神很好,九十歲以後仍每天堅持看書、讀報、寫文章,由於他對經書很熟,所以雖是高齡,還能背誦《儀禮》。
一九六四年二月二十六日,朱啟鈴去世,,享年九十三歲。他所收藏的部分珍貴文物,幾乎完全燬於文化大革命中,這是很可惜的。
廠甸巡閱使錢玄同
錢玄同是著名語言文字學家,名夏,後更名玄同,字德潛,浙江吳興人。他出生時,其父親六十二歲,所以晚年得子,不僅寵愛,而且督教甚嚴。四歲時,他父親親自教他讀《爾雅》,並把《爾雅》中的字,寫成一條條的,貼在書架上,讓他站著背誦。有時他站立過久,兩腿僵直,不能走路,不得不由僕人抱回上房去。
他六歲從塾師讀《詩經》,八歲始識《說文解字》部首,十五歲前,《十三經》讀了十一經半。他受的是正統的封建教育,因十六歲時丁母憂而未參加科舉考試。十七歲那年冬天,一位家鄉的朋友送他一部章太炎的《駁康有爲論革命書》、一部鄒容的《革命軍》,這使他思想上受到了很大震動。他對章、鄒的革命言論非常信服,繼而又讀到了《浙江潮》、《警世鐘》、《鸠書》等書和雜誌,他認定「滿清政府是我們唯一的仇敵,排滿是我們唯一的天職,非得革命不可!」爲了表示「義不帝清」,誓與清廷決裂之志,他毅然決然地剪去了辮子。他在日本早稻田大學留學期間,得見章太炎,他對章氏的思想學問極爲崇拜,認爲章太炎是做人的模範,遂對章氏執弟子禮。他曾用小篆體爲章氏抄寫《小學答問》,深得章的好評。一九〇七年,他加入了同盟會,和章太炎一起辦《教育今語雜誌》,宗旨是向大衆灌輸文字學和歷史學方面的國學常識,也帶有提倡民族革命的含意,所刊文章篇篇都是白話文,筆名用的是「渾然」。
錢玄同早在一九二〇年就取名「疑古」了,那時是作爲筆名投稿於報端,而「疑古玄同」的連用,則始於一九二五年,這是他雙名合用。他是五四新文化運動的一員大將,反對封建禮教、反對文言、痛斥八股,並對明清以來有影響的桐城派甚爲痛恨,斥爲「桐城謬種」。那時的錢玄同有偏激的情態,即認爲好的就絕對的好,壞的就絕對的壞。如中國古典小說,他就認爲「沒有一部好的,沒有一部應該讀的。」對中國戲劇,他又說:「中國的舊戲,請問在文學上的價值能值幾個銅子?」他主張消滅方塊漢子,理由是,漢文「過去之歷史,則千分之九百九十九爲記載孔門學說及道教妖言的記號。此種文字,斷斷不能適用于二十世紀的新時代。」一九二五年九月,他在一次北京國語運動大會上做了五分鐘的演說,題目是「打倒古文!打倒漢字!打倒國粹!」這是針對當時學士大夫們要在小學裡搞讀《孝經》四書五經等復古活動而發的。其中有些警句如:「明明是鮮靈活跳的活人,可是,不許用現在的語言做成活潑自由的文學」、「逼住活人假扮死屍,您瞧!這夠多麼可憐!夠多麼倒霉!」
錢玄同從來不給自己做生日,每到生日那天,就照張像留念。四十歲那年,那些往來至密的朋友要爲他做生日,也被拒絕了。和他同齡人相比,他的腳力很差,他一生都不能走遠路、運動,,打球更是辦不到的,,工作之餘,就是找朋友聊天,或看書報。每當身體不適時,他就去澡堂洗盆浴以消除疲勞,這是他從日本留學回來養成的習慣。他做西裝非用清河呢廠的粗人字呢,裁縫說,這個料子價錢不比洋貨呢便宜,他說:「我不在乎,,我是中國人,就要穿本國工廠織的呢絨。」他喜歡北京的氣候,也喜歡北京的舊書店、舊書攤,他愛逛廠甸,因而有人戲稱他爲「廠甸巡閱使」。他在北京住了二十多年沒有去過比天津更遠的地方。一九三九年一月十七日晚,由于腦溢血他停止了呼吸,那年,他剛過五十二周歲。
錢和蔡元培關係極深,逝世後,蔡有挽詩悼之,云:「理想高談不諱狂,久于大學耀鋒芒。古音善演余抗緒,疑事重增東壁光。開示青年新道路,揄揚白話大文章。可曾手定遺書目,堪與二劉旗鼓當。」(錢曾爲劉申叔、劉半農結集遺書)。
治學嚴謹的馬叙倫
學識淵博,治學態度嚴謹,且在語言文字學及老莊哲學的研究上有很深造詣的馬敘倫,是一位學術界公認的重要學者。馬敘倫,字彝初,號石屋,浙江杭州人。
馬敘倫愛好詩詞,二十歲前即學填詞,一生寫了不少詩,他自己說:「我做詩是没有師承的,也不向古代詩人墳墓裡覓他們的詩骨,不過在自己的園子裡拉拉唱唱,不過寫我自己要寫的。」大致在「九一八」以後,詩作漸多,詩境也漸入悲涼,多是憂國憂民泣血嘔心之作。
他的父親是一位書法家,他幼受熏陶,十歲時,字就寫得相當好了。到了中年,即爲世所推,稱爲善書。他的書法風神飄洒,筆勢勁逸,在剛勁中有秀麗之姿,被識者評爲「似唐人寫經」。特別是他的小行楷書被時人稱爲「世冠」、「墨妙」。沈尹默說:「石屋作字,頗重意趣」、「恣情水墨,超逸繩檢,但求盡意,乃近世之王紹宗也。」王紹宗是唐代書法名家,以馬比王,可見評價之高。
馬氏生前,只要身體許可,天天臨書,從不間斷,勤奮自勵,,至老不衰。他對於書法積有豐富的經驗,寫有「論書絕句」二十首。他使用文房四寶也極講究,硯必洗滌,墨必色存,筆必淨懸,祂必清水。每晨親自整理,不假人手。其謂墨最適用者爲清光緒十一年(一八八五)以前所造所謂本煙者方可用,然仍須質細膠輕。
他的著作等身,但最重要者要推《說文解字六書疏証》。我國歷代學者對《說文》做過增訂、補錄、通釋、注解和疏証工作,并增加了及切注音。但馬敘倫認爲,今本《說文》經歷代學者竄附,體例大亂,而傳寫註誤,更多失眞。他還認爲清代學者對於我國文字組織的規則和條件未曾弄得明白,「不能定六書之分界,闡六書之實質」,且多恪守《說文》原書爲之注釋,對原書謬誤不敢觸動,所以用力雖多,仍不能大步前進。這就是他要對《說文》進行疏証的緣由。爲了進行疏証,他搜集了清代研究《說文》學者的著作達百數十種之多,不僅薈集了各家學說,還旁及金石甲骨文字及古今實物銘詞,作爲核証材料,然後依據六書規矩,將《說文》九千多字的字形、字義、字音作了詳盡的分析和闡釋。聯繫古音,明其音轉;辨析字義,明其假借。改正字義解釋之謬誤,指出部首分合的錯訛,其中包括《說文》原著根據小篆形體解釋形義之錯誤在内,「所發正者,巨細將近千事」。經過這樣的艱巨工作,才寫成了《疏証》這部巨著。
《疏証》撰寫工作始於一九一一年,完成於一九三九年,出版於一九五七年,他用了畢生的精力,在數十年中不斷增改,三易其稿。全書二百四十萬字,分三十卷,手寫稿本,照相影印,用力十分艱巨。他的成就獲得了各方之贊許,吳士鑒認爲:「《疏証》博採眾說,,釋精語詳,有清三百年來無此傑作。」
馬敘倫對於金石甲骨文字也有深入研究,著有《石鼓文疏記》、《讀金器刻詞》等專著。他引用《說文》以闡釋金石甲骨的銘詞,又引用金石甲骨銘詞以訂正《說文》的謬誤,兩者互相參證,才把《說文》裡九千多字解釋得清清楚楚。他還寫了《讀書筆記》十五卷,在他生前已出版了七卷。一九五七年以後,馬敘倫長期臥床,因患腦軟化症神經系統功能逐漸衰退,生活不能自理,到了後期,完全靠飼管從鼻腔中輸進流食。後終因并發肺炎,而於一九七〇年五月四日與世長辭,終年八十六歲。
張恨水小說享盛名
民國通俗小說家中,最享盛名者就是張恨水,在抗日戰爭前後的二十多年間,他的名字眞是家喻戶曉,婦孺皆知,即使不識字沒讀過他的作品的人,也大都知道有位張恨水,就像從來不看戲的人也知道有位梅蘭芳一樣。
張恨水,,原名心遠,安徽潛山人,生於江西廣信。他父親供職的任上。七歲入塾讀書,十一歲時隨父由南昌赴新城,在船上發現了一本《殘唐演義》,感到很有趣,由此開始讀小說,同時又對《千家詩》十分喜愛。宣統年間,他轉入學堂,接受新式教育,並從上海出版的報紙上獲得了一些新知識,開拓了眼界。隨後又轉入甲種農業學校,除了學習英文、數理化之外,他在假期又讀了許多林琴南譯的小說,懂得了不少描寫手法,特別是西方小說的那種心理描寫。
他之所以後來取名「恨水」,緣於讀南唐後主李煜(烏夜啼):「林兒謝了春紅, ,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從中悟到了光陰之寶貴,于是就截取了「恨水」兩字。在長達六十年的創作生涯中,他寫了大量的小說、詩詞、散文、劇本等,僅中長篇小說就有一百一十部以上,一生中總計發表了兩千多萬字,實在是「著作等身」的了。他的小說,内容涉及社會層面很廣,他本人的知識也廣泛,雖說是言情,其目的卻不在於言情,倒是苦口婆心的勸世、警世他的處女作,是一篇武俠小說,是他十七歲那年爲弟弟妹妹講故事而寫的,他自己到後來也記不得全名了, ,只能隱約想起題目中有一個「俠」字。張恨水的成名之作是《春明外史》,而眞正把張氏聲望推至高峰的是《啼笑因緣》。《啼笑因緣》除了國内、南洋各處私人盜印翻版的不算,估計該書前後已超過二十版。第一版是一萬部、第二版是一萬五千部,以後各版都是數千部。
張恨水不但精於史學、詩詞古文俱有湛深根底,而且爲人端謹質樸,有一腔愛國熱血和自己的抱負,是位飽學君子。他在衣著、飲食上非常隨便,他不賭博,也不喝酒連啤酒也不喝,怕耽誤工作。他自稱有「三不能」和「三不精」。三不能即飲酒、博弈、猜謎。三不精爲書法、英文、胡琴。實際上,他的圍棋下得很不錯,他藏有很多棋譜,寫作累了,往往一個人對著棋譜擺子。他的胡琴,是「無師自通」純粹是照著工尺譜自己練會的,偶而興來,高歌一曲。他的月琴則是名家劉天華教的。他喜歡喝茶,尤其是喜喝家鄉六安的瓜片和杭州的龍井,這是他僅有的「浪費」。他也喜歡花,他最好的休息就是到小院子裡給花澆水、鬆土。晚年張恨水發奮要讀完一套《四部備要》,這部書有二千五百多本,從第一本讀起,一直讀到他逝世前夕。他長逝時,放在他床邊的就是《四部備要》。
一九四九年初夏的一天,他正爲幾個孩子補習英語,突然發音不清,站起來搖擺不已,當躺下時已人事不知了。此次發病爲腦溢血,右半身不遂,由於及時治療,半年後他又出外探友,記憶力也逐漸恢復。一九六七年正月初七日晨七時,家人爲他穿鞋時溘然長逝,享年七十三歲。
張伯駒擅劇曲書畫
二十年代,與段祺瑞之子段宏綱,張作霖之子張學良、盧永祥之子盧小嘉號稱「四大公子」的張伯駒,是位書畫曲藝詩詞俱佳的藝術家。其字叢碧,河南項城人,生於一八九八年。七歲入私塾,後來就讀於天津新學書院,十九歲入中央陸軍混合模範團騎科學習,畢業後曾任提調參議等職。後因不滿於軍閥混戰,遂棄職入金融界,任鹽業銀行常務董事兼總稽核。
張伯駒天資聰睿,胸懷寬綽,處厄運困境,安之若素,待人寬厚,從不忌恨。自幼喜愛戲曲,自三十一歲起從京劇名家余叔岩學京戲十餘年,與余友誼甚篤。余晚年病噪,不常演出,其家用浩繁,又要維持劇團班底配角生活,開支甚大,月達三千之譜,這些均由張氏供應。余之拿手戲大都傳授給張一九三一年,張與梅蘭芳、余叔岩、齊如山、傅芸子共籌「北平國劇學會」,設立「國劇研習所」并編輯出版《國劇叢刊》、《國劇畫報》等雜誌刊物。
張氏能唱昆曲、《別母亂箭》爲其傑作曾演出多次。又能操古琴、古箏,曾與王君槿、管平湖等,於北京國子監創辦古樂傳習所。他堪稱多才多能,在棋道方面也稱聖手,生前終日圍棋不輟。袁世凱次子袁寒雲名克文,與張伯駒爲中表兄弟,二人戚情友誼極深篤,又詩詞唱和,同台演戲。寒雲死後,所遺詞作《洹上集》,即張氏代爲刊印。二人曾合作畫梅,其幅至今尚存。張有別號爲凍雲樓主,因與寒雲爲人并稱「中州二雲」。
張伯駒擅詩詞曲,以詞爲最,他是李後主、晏幾道、納蘭容若一派相承的詞學家。詞集《叢碧詞》爲其早期作品。在書畫方面,他又與張大千、劉海粟、溥心畬等是多年好友,生前時相過從,相互切磋琢磨。他家財萬貫,但并不像一般紈袴子弟,吃喝玩樂,揮霍金錢,而是廣收文物字畫,且不惜重金,目的是保存祖國文物,免得流出國外。中國現存最古的繪畫及法書、隋朝展子虔的《遊春圖》、晉代陸機的《平復帖》,以及李白的《上陽台帖》、杜牧的《贈張好好詩》、范仲淹的《道服》等手書珍品,都曾爲其所藏。他又藏鄭板橋、沈石田、唐寅等人字畫甚多,由於朝夕摩挲,對諸家神韵,情接意會,是眞是假,一目了然。以故北京琉璃廠肆每得書畫,多請張一言而定鼎。
張一生名士風度,日常不修邊幅,其布鞋常是「前露薑芽,後露鵝蛋」,從不以敝履爲嫌。七十年代末,他在臥室外間與友人對弈,内室中電視機被偷兒所竊,他卻專心致志下棋,毫無所覺。事後夫人潘素告知被盜事,他一笑了之。當年梅蘭芳贈張一雙白貓,數載之間,大小白貓繁殖爲七隻之多。他每晚偕貓同眠,以貓暖腳,語人云:「嚴冬以貓暖足,較熱水袋勝強多矣!」其晚歲常以書法自娛,凡有求書者,無論新舊友朋,一律奉答,有求必應,絕不拒之門外,有名趙震者,曾爲北京某鞋店經理,求其書法,他當即揮毫寫就一幅對聯云:「趙璧完歸和將相;震雷惊詫論英雄」。
十年文革之後,他患内障目疾,絕少出門,閑坐無聊,乃回憶自七歲以來,所觀亂彈昆曲與其它地方戲及其本人所演之昆亂戲,並戲曲之佚聞故事,寫成七絕一百七十七首,更補注,其後更作補遺二十二首,名《紅劍紀夢詩注》。其一生中著作頗豐,較著者還有《續洪憲紀事詩補注》。一九八二年二月二十六日,張伯駒以肺炎逝于北京醫院,壽八十有五。
原刊於中外雜誌58:5、6,1995年11-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