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所見清宮天祿琳琅舊藏書述略

民間所見清宮天祿琳琅舊藏書述略

劉薔

摘要:

「天祿琳琅」藏書為清代乾嘉時期皇家善本特藏,所藏皆嫏嬛秘籍、縹緗精品。自清末以後的半個世紀,天祿琳琅書流出皇宮,流入民間,幾經聚散,如今絕大部分藏於海內外各公藏機構,只有少量藏於私家之手或現身拍賣會上。本文將公藏以外、目前知見民間所藏清宮天祿琳琅書作一整體概述,略分全本、殘本記之,並總結其散藏特點。


清宮舊藏

中國古代的封建帝王,為統馭萬民、永其國祚,將記載聖賢遺訓和先民經驗的典籍視同思想統治工具,將藏書、編書活動作為稽古右文的文治之道,在政權趨於穩固、國家安定的情況下,往往有蒐集遺書和編纂目錄之舉。從漢代到清代,藏書代代相沿,未曾中斷。清朝入主中原後,接收明代皇宮中遺存的圖書舊籍,康熙、乾隆二帝又多次下詔廣徵天下遺書,使得「海內藏書,咸集秘府」,其收藏之富,超越以前各朝,是中國封建時代宮廷藏書的高峰時期。乾隆九年(1744),皇家藏書愈發豐富,規模可觀,高宗遂諭令內廷翰林檢閱內府善本,擇其宋、元、明之精善者別於昭仁殿設架庋藏,御筆親題匾額,命名為「天祿琳琅」,建立起一批清代最負盛名的宮廷善本藏書。


「天祿」取漢代宮中藏書天祿閣之故事,「琳琅」寓意內府藏書琳琅滿目,美不勝收。昭仁殿位於紫禁城乾清宮東側,是一座面闊三間、有獨立院落的建築。這裡曾是康熙皇帝的寢宮,乾隆帝稱「皇祖在御時,常寢興於此,予不敢居,因以貯天祿琳琅諸善本」,以此懷念先祖,繼承遺志,期冀新德澡身。不僅如此,昭仁殿南向正對著皇子皇孫讀書之所―上書房,皇子們的誦讀聲每達於此,乾隆帝在此御覽圖籍,也體現出效仿漢代建天祿閣以儲人才的用心。自此直到清末,昭仁殿便成為清宮的善本書庫,所藏皆一流善本,嫏嬛秘籍,縹緗精品,是皇家藏書之精華所在。


乾隆四十年(1775),昭仁殿珍籍益富,于敏中、彭元瑞、王傑等十位大臣奉敕為昭仁殿藏書編纂書目,成《欽定天祿琳琅書目》(前編)十卷,共收書429部,並收入正在編纂中的《四庫全書》史部目錄類。嘉慶二年(1797)十月二十一日黃昏,乾清宮大火,殃及昭仁、弘德兩座配殿,前編書盡毀。此時已是太上皇的乾隆帝諭旨重建宮殿,再輯宮中珍藏,恢復「天祿琳琅」舊觀,並令參加過前編書目編纂的大學士彭元瑞領銜,編纂《欽定天祿琳琅書目後編》,1選書、編目僅用7個月時間完成,編成二十卷書目,著錄圖書664部。

清朝御府典藏既豐,為「敬謹什襲,以示子孫」,也為「俾後人披籍而知其所在」,在將宮廷典藏匯編成目的同時,加鈐宮中鑒賞寶璽,施以清宮特製裝幀,亦成定式。「天祿琳琅」藏書有兩個明顯的外部特徵,以別於其他內府藏書。

一是璽印鈐蓋劃一。前編書雖已不存,據《天祿琳琅書目》凡例及其他實物考證,知是每冊首末葉俱鈐「乾隆御覽之寶」和「天祿琳琅」二璽,「乾隆御覽之寶」為闊邊朱文大方印,「天祿琳琅」與《天目後編》著錄書上同為一方,為長寬僅1.6釐米的朱文小方印。《天目後編》著錄書用印定制,雖在《書目》中沒有明確說明,但從現存各書來看,每冊皆鈐六璽,坊間俗稱「乾隆五璽」或「乾隆六璽」:前後副葉從上至下,視開本大小,依次鈐有「五福五代堂寶」(或「五福五代堂古稀天子寶」)、「八徵耄念之寶」(或「八徵耄念」)、「太上皇帝之寶」(或「太上皇帝」)三枚朱文方印;首葉板框上方正中鈐「乾隆御覽之寶」橢圓朱文印,板框上方右側鈐「天祿繼鑒」白文方印,末葉板框上方正中亦鈐「乾隆御覽之寶」橢圓朱文印,板框上方左側鈐「天祿琳琅」朱文小方印。《天目後編》著錄書因此又被稱作「天祿繼鑒書」。這些印記印色濃郁,精雕細琢,國寶秘籍加鈐乾隆璽印,更添富貴吉祥。

二是書裝、簽題劃一。前編書「宋金版及影宋抄皆函以錦,元版以藍色綈,明版以褐色綈,用示差等」,存世的《天目後編》著錄書或經同治、光緒間送出宮外改裝,或經後來藏家重裝,外觀上大多已看不出原有雍容華貴的宮廷風格。因此那些鈐蓋劃一的皇宮印記表明瞭「天祿琳琅」藏書作為乾嘉時期宮廷善本特藏的特殊身份,也是後世鑒別其真偽的首要依據。 

「天祿琳琅」陳設乾隆時期內府藏書既富且美,「掇其菁華,重加整比」而成的「天祿琳琅」善本特藏是其最具價值的部分,不但各書刻印精良,書品上佳,足以代表中國歷代版刻印刷的高超技巧,更可體現宋、元、明各代以及各地區刻書事業嬗遞變化的情形;而且流傳有緒,裝幀考究,顯示出歷代公私藏家的無比珍護。「天祿琳琅」書珠玉畢集,許多在當時已被詫為人間珍秘,其中明人王世貞以一田莊換一書的宋版《漢書》、乾隆兩次御題的宋廣東漕司本《九家集注杜詩》更是書林佳話。宋版書自來最為人珍視者有三,一《兩漢書》,一《文選》,一《杜詩》,被明人董其昌稱為「鼎足海內者也」,其中《兩漢書》與《六臣注文選》皆在天祿琳琅前編書中。在2007年公佈的《第一批國家珍貴古籍名錄》中就有51部宋元明版書為清宮天祿琳琅舊藏,已入選目前公佈的前六批《國家珍貴古籍名錄》的天祿琳琅舊藏已達百部之多。這批書中多有世間孤本,文獻價值極高,為國之重寶,因此這批圖書值得重視,不言而喻。


天祿遺珍

天祿琳琅藏書貴為清代內府善本專儲,自建立直到20世紀50年代,經歷了200餘年的坎坷磨難,歷盡炙、盜、兵、蠹,佚損泰半,所存者絕大多數再入公藏,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中國古代文化典籍傳承流播的艱難歷程。《天祿琳琅書目》前編書盡毀於嘉慶二年之災,《天祿琳琅書目後編》著錄書一直安然無恙地保存至清末。然而自清末以後的半個世紀,天祿琳琅書流出皇宮,流入民間,幾經聚散,664部書中已有數十部不知所蹤。《天祿琳琅書目》前後編(圖4)是中國第一部規範的官修善本目錄,沿襲漢代以來書目解題傳統,在編纂體例方面多有創見。作為官修目錄,更是極具導向性,主導了其後近三百年善本書目編纂風尚,至今海內外中文善本古籍之目錄、書志編撰仍深受其影響。這一組藏書與目錄,可互為對應,是研究清代乾嘉時期版本學、目錄學成就的重要材料。自2008年以來,筆者先後申請立項了兩項課題,2專事天祿琳琅藏書與《天祿琳琅書目》之研究,對清宮天祿書存世狀況開展廣泛調查。所得成果匯入《天祿琳琅研究》3及《天祿琳琅知見書錄》4二書。

在《天祿琳琅知見書錄》前言中,統計了當時的調查結果:

《天祿琳琅書目後編》著錄書十存其九,絕大部分如今尚能訪見。664部書中,除宋刊本《公是七經小傳》、明刊本《鶴林玉露》2部確知已毀於1932年「一•二八」淞滬抗戰外,621部已知全書或部分卷帙現藏何處,6部有前人經眼或曾藏線索,只有35部從未被人談及,至今仍不知下落,亦不知是否尚存天壤(以上統計截至2016年8月)。收藏最多者依次為「台北故宮博物院」(台北)321部,中國國家圖書館277部,遼寧省圖書館35部,其他則散見於海內外六十餘個公私藏家。5

兩書出版後,筆者並未中輟對天祿書的關注與調查,六年來陸續有存世書的新發現。這些發現或出自於新近現身民間或拍賣會者,或得自公藏目錄、藏書志等記載,有些已經筆者目驗,有些只是經眼線索。無論如何,這些清宮舊藏書尚存天壤間,實屬幸事。新發現中尤以民間所見居多,本文試將公藏以外、目前知見民間所藏清宮天祿琳琅書作一整體概述。

1993年9月22日,中國書店舉辦的北京首屆稀見圖書拍賣會在北京勞動人民文化宮大殿開拍,由此揭開了中國大陸地區珍稀圖書以拍賣進行交易的新形式。1995年中國嘉德春季拍賣會古籍善本專場上出現第一部天祿舊藏明版《歐陽文忠公集》。截至2022年底,陸續出現於中國嘉德、北京翰海、中國書店、中貿聖佳、北京保利、上海朵雲軒等拍賣公司主辦的古籍拍賣會的天祿琳琅書,歸並同書,計有38部之多。這些書多為單冊、殘卷,少數為首尾俱全的完整之本。即便是吉光片羽,亦倍受藏家青睞。其中全本10部(表1)、殘本28部。

表1

表2

除現身拍賣會上的天祿琳琅書外,據筆者知見,現藏於私人手上者尚有全本2部,殘本4部。全本分別是著錄於《天目後編》卷六宋版集部的宋刻本《經進周曇詠史詩》,現藏韋力芷蘭齋;著錄於《天目後編》卷十一元版集部的元刻本《道園學古錄》,2014年2月知其存於上海一藏家手中。殘本為《通鑒總類》二十卷,元至正二十三年(1363)吳郡庠刻本,其中卷七下,一冊,現藏山東藏家張景栻,6以及已故法學家田濤舊藏的元建陽刻本《十七史詳節》、明嘉靖刻本《初學記》、明萬曆刻本《學海》數冊殘本。


散藏特點

縱觀以上拍賣會所見和私家收藏之天祿琳琅書的散藏情況,有如下特點:

(一)多出自故家收藏

天祿書自清末流散出宮,在民間幾經輾轉,大多藏於故家手中,拍賣會上所見拍品多自故家徵集而來。這些民間所藏,追蹤其來歷,多數見諸《賞溥傑單》或《收到書畫目》,即溥儀兄弟攜往東北之書。如潘重規(1908-2003)舊藏,即是如此。潘氏字石禪,師從黃侃。歷任東北大學、暨南大學、四川大學等校中文系教授,1949年赴臺後,任教於臺灣師範大學國文系、香港中文大學新亞書院。專於敦煌文獻整理、紅學、經學、小學等研究。藏書多稿抄校本,中國嘉德國際拍賣公司徵得其77種藏書,於2008年秋天以「石禪藏書」為名專場拍賣,其中就有《天目後編》卷七所著錄的宋版《詳注東萊先生左氏博議》一部,雖實為明嘉靖刻本,然而品相完好,首尾俱全,洵可寶也。

2016年以來,中貿聖佳拍賣公司自鄧拓後人家中徵集數種天祿琳琅書上拍,如明初建安書坊覆元刻本《纂圖互注揚子法言》全本、明萬曆九年(1581)張一鯤刻本《戰國策》、明崇禎十四年(1641)刻本《詩經世本古義》等。鄧拓(1912-1966),原名鄧子健、鄧雲特,筆名馬南村、左海等,福建閩侯人。中共宣傳戰線重要成員,長期擔任《人民日報》社長等中央主要宣傳機構領導職務。「文革」前夜因政治批判而自殺身亡。20世紀60年代初,鄧拓時任北京市委文教書記,嗜好收藏書畫,是中國書店常客,《周叔弢日記》中1963年11月27日記載:「晚到鄧拓家,看宋本《纂圖互注揚子法言》,天祿琳琅故物。」此本即鄧拓購於中國書店。

2023年春天上拍的《班馬字類》為少見的天祿琳琅全本一部,著錄於《欽定天祿琳琅書目後編》卷三「宋版經部」,為卷三中五部「宋版」《班馬字類》的首部。每冊除鈐蓋天祿繼鑒諸璽外,卷端另鈐「朱光所藏書畫」朱文長印一枚,末葉鈐「朱光所藏書畫燕南印」朱文長方印,為出清宮後所鈐。朱光(1906-1969),廣西博白人,1927年參加廣州起義。日本投降後,朱光調往東北工作,先後任嫩江軍區副政委、齊齊哈爾市委書記、長春市委書記等職。1949年8月被調南下,後主政廣州,擔任廣州市長。朱光長於吟詩作畫,喜收藏名人詩畫及古董。從他任長春市委書記開始,便節衣縮食,將省下的錢用於購買歷史文物。後調任廣東省副省長,安徽省副省長。「文革」期間含冤辭世。據其後人所言,此書為朱光早年在長春任上所購,20世紀60年代曾被抄走,後退還朱家,一直藏於朱光後人手上。

(二)化私藏為公藏

部分散藏民間的天祿琳琅書最終得以再入公藏,這或是歸功於老一代人的家國情懷,主動捐獻,或是歸功於公藏單位不斷地孜孜以求。如著錄於《天目後編》卷十八明版集部的《唐皮日休文藪》十卷,明正德十五年(1520)袁表、袁褧刻本,是一部完整的天祿書,此書民國間為吳燕紹所得。吳燕紹(1869-1944),曾任職民國蒙藏院,參與纂修《清史稿》,長年抄錄故宮博物院文獻館檔案資料,除編有《清代邊事長編》三百卷外,還有《天祿琳琅所見錄》二卷。據《馬衡日記》中記載,吳燕紹之子吳豐培家有《天祿琳琅》藏書殘本數十種,1949年6月底曾抄成一目,馬衡將其轉交故宮圖書館張允亮核查後,議價購歸故宮。7此《唐皮日休文藪》一部為吳家固圉齋自留的一部,2019年6月吳豐培之子吳錫祺將其送回故鄉蘇州,捐贈蘇州博物館。這部書經吳氏祖孫三代人保藏,倏忽將近百年,最終歸諸公藏,可謂得其所矣。

台北故宮博物院是現藏天祿琳琅書數量最多的單位。20世紀90年代起至2002年,經中間人幫助,台北故宮又自大陸拍賣會上購得宋版《童溪王先生易傳》《後村居士集》、乾隆御題《尚書集解》、明版《唐文粹》《六家文選》《歐陽文忠公集》六書,除《尚書集解》為全本一部外,皆為殘帙。

著錄於《天目後編》卷三宋版經部首部的南宋杭州刻本《春秋經傳》,被趙萬里贊為「開版弘朗,刀法嚴謹,可稱宋末浙本代表作」。8其中卷五至十二,凡八卷,計四冊,由中國嘉德國際拍賣有限公司自海外徵集,1999年嘉德春拍上拍,因標價太高,各公藏單位無力拍下,北京市文物公司總經理秦公為避免珍籍再次流散海外,遂墊下巨額資金與新加坡買家競爭後購得,2001年北京文物公司拿出參與北京翰海公司拍賣會,被中國印刷博物館以159萬元人民幣購得,成為當時古籍拍賣價之新高,也成為中國印刷博物館的一件鎮館之寶。9

(三)成交價格屢創新高

散失民間的天祿琳琅書成為倍受收藏界青睞的極品。這些本就是二百多年前皇宮收藏的「古董書」,裝幀典雅精緻,其文物價值之高在古書日益稀少的今天是顯而易見的,能得到一卷皇家舊藏可謂一大幸事,藏書家多視其為鎮宅重寶。它們雖然多以單冊、殘卷出現,卻屢創天價,如2009年中國嘉德拍賣公司春拍古籍善本專場上拍出的一部六冊明版《六經圖》,開本宏朗,品相完整,雖是萬曆刻本,仍以240萬元的昂價拍出;2018年6月20日,中貿聖佳拍賣公司春拍「璀璨―‘弘曆的帝王品味’古代藝術珍品及宮廷瓷器專場」在蘇州舉槌,《天祿琳琅書目後編》卷一宋版首部著錄的元刻本《朱文公校昌黎集》,僅存卷首、卷十至十五,六冊,因卷首有乾隆皇帝御題詩,以1800萬元起拍,2650萬元落槌,加上傭金,最終以3047.5萬元成交,創下了單冊元刻本古籍拍賣記錄。

(四)屢經上拍,甚至被有意拆散上拍

現身於各大古籍拍賣會上之天祿琳琅書,雖屬吉光片羽,卻不乏多次上拍,屢見不鮮者,天祿書喪失了原有的文獻價值,成為保值、逐利的商品。如《天目後編》卷十一「元版集部」著錄的《歐陽文忠公集》,實為明正德刻本,其中卷一百五十至一百五十一,一冊,先是保利2009年秋拍,為胡觀妙廣韻樓所購,2012年9月再次上拍於中國卓德國際拍賣公司秋拍古籍專場,2020年又出現於泰和嘉成秋拍上。

更有甚者,某些人出於贏利目的或擔心整體上拍價值過昂流拍,將一部書拆成若干殘卷分數次出手,致使本就殘缺比例很高的民間藏天祿琳琅書更加零散,甚至一函之書都被打散到七零八落。如《天目後編》卷七「宋版集部」著錄的《萬首唐人絕句》一部,實為明嘉靖十九年(1540)陳敬學德星堂刻本,全書4函32冊,其中3函24冊現藏中國國家圖書館,余下一函8冊2010年在上海道明春季拍賣會上出現,估價150萬元~200萬元,成交價224萬。這8冊中的2冊,先被詒宋齋主人購得,其餘6冊連同織錦函套、黃綾龍紋書袟被分成8個標的(圖9),出現於北京德寶2010年秋季古籍拍賣專場。其中4冊,《五言》卷五至二十一,被東北胡姓藏家購得,函套以5萬元被詒宋齋購得。余下2冊,《五言》卷一至四、二十二至二十六,撤拍,中國書店2014年春拍時再次上拍。


結語

書籍是皇家收藏的重要組成部分,而皇家收藏有著特殊的崇高地位。10《左傳•成公十三年》中說,在古代,「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周禮•春官•天府》雲:「天府,掌祖廟之守藏與其禁令。凡國之玉器、大寶器藏焉。」皇帝有著「內聖外王」的身份,皇室收藏並不只是供皇帝個人賞玩的珍稀藝術品,更重要的是這些藏品所具有的強烈的政治、文化象徵性,寓有天命所歸的意義,乃國之重器。皇家收藏是中國歷代統治者確定其政權合法性的重要來源,11包括藏書在內的清宮收藏可以上溯到宋朝,有著千年歷史。天祿琳琅藏書經史子集咸備,為資政備覽而尤重正經正史,愈發凸顯了藏書為正統統治思想服務的功用。這些藏書與王朝命運緊密聯繫,它們的聚集、整理是在皇權下進行的,不能簡單視為普通古書,它承載著文化傳統,象徵著封建王朝的正統地位,更蘊含著我們國家的歷史和民族情感。 

天祿琳琅藏書作為清朝皇家的善本專藏,曾創造了中國藏書史上的一代輝煌,同時其起伏跌宕的命運一定程度上也是中國近代社會榮辱興衰的縮影。分散在五湖四海的天祿琳琅書,每一部、每一冊都有自己的傳奇故事,這些珍貴書籍,雖然在中國五千年不曾中斷的文明長河之中,只是滄海一粟,但每部書所承載的歷史、文化、傳統都是獨一無二的,具有獨特的歷史地位和文化價值。存世絕大部分天祿琳琅書已歸入遍布海內外的公藏單位之中,有目可查,大多被妥善保管;藏於私人手中,更是倍受珍視。這些書被很好保存著,我們還能看到當年皇室藏書的華美風采,有些書還提供學界研究與利用,也有些通過影印出版化身千百。

鑒於已入公藏的天祿琳琅書已基本調查清楚,未來亦不會有所變動,至今仍流散民間的「天祿琳琅」藏書應更加引起我們重視。原因一是有些民間藏書能補充國圖等公藏之不足,合為全本。二是目前尚有34部從未被人談及,截至2023年初還未尋見,筆者寄希望其尚存民間。傅增湘在《藏園群書經眼錄》中就曾著錄「天祿琳琅」遺書35部之多,其中明版《山谷老人刀筆》一部僅藏園老人經眼,驚鴻一現後,便不知下落了。齊念衡云:

由天祿琳琅散失流落之書,皆宋元精槧、遼金秘籍,所謂古人命脈,邦國精華,胥在乎是。焉得有心人黽勉訪求,奉歸公有,俾免流入異域;否則皕宋樓之損失,尚不足方此之百一也。12

未知下落的天祿書,極少數或已亡佚,但估計尚有遺存,即使是不識貨的人,見到書上所鈐皇宮寶璽,也應有所留意,假以時日,民間存世之天祿書終會逐一現身。


注釋

1《欽定天祿琳琅書目後編》,以下簡稱《天目後編》。

2一是教育部全國高校古籍整理委員會2008年度古籍整理研究重點課題,「《天祿琳琅書目》研究」,課題編號0814;一是國家哲學社會科學基金課題2009年度資助課題,「海內外現存清宮天祿琳琅書的調查與研究」,課題編號09BTQ016。兩項課題均已結項,社科基金課題結項等級為優秀。

3劉薔:《天祿琳琅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

4劉薔:《天祿琳琅知見書錄》,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年。

5劉薔:《天祿琳琅知見書錄》,前言,第2頁。

6張景栻:《宋刊通鑒總類》,《藏書家》第一輯,齊魯書社,1999年,第63頁。張先生以為是南宋嘉定刊本,誤,此本實為元至正二十三年吳郡庠刻本。據張景栻介紹,所藏一冊,流出清宮後歸日照馬惠階欣遇草堂,冊首鈐「海曲馬氏」(白文方印)、冊末「暫得於己」「快然自足」二朱文方印。此書以王獻唐之介,連同馬氏所藏宋刊贛州本蝴蝶裝《文選》殘本,及其他數種元版同歸於張景栻。

7馬衡:《馬衡日記:一九四九年前後的故宮》,紫禁城出版社,2006年,第68~69頁。

8北京圖書館編:《中國版刻圖錄》,文物出版社,1960年,目錄第16頁。

9此據趙榆、利民:《國寶回歸話十年―略述拍賣市場與國寶的回歸》,《收藏家》2004年第3期;趙榆:《回歸國寶知多少―略述藝拍對國寶回歸的貢獻》,《中華工商時報》2004年5月9日。

10筆者贊同北京故宮博物院原院長鄭欣淼關於「故宮文物具有國寶地位」的論述,參見鄭欣淼:《故宮文物與故宮、故宮學》,《天府永藏:兩岸故宮博物院文物藏品概述》,紫禁城出版社,2008年,第299~320頁。

11[美]珍妮特•埃利奧特、沈大偉著,潘利俠、劉繼月譯:《中國皇家收藏傳奇》,當代中國出版社,2007年,第9頁。

12齊念衡:《嘉慶二年乾清宮失慎與天祿琳琅》,《圖書館學季刊》1卷3期,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09年,第40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