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內閣文庫藏「集千家注」系列杜集三種考述
日本內閣文庫藏「集千家注」系列杜集三種考述
劉曉亮
摘要:
日本內閣文庫藏有大量漢籍,其中亦有多部杜集,但國內杜詩學者因不能目驗,故對其情況、價值等不能確知。嚴紹璗是研究日本漢籍較權威的專家,亦有日藏漢籍善本書目的專著,但亦存有缺漏。國內出版的三部重要的杜集書目,對內閣文庫所藏杜集亦多付闕如。對日本內閣文庫所藏杜集的考辨,不僅可以使人瞭解其本來面目,亦可增訂杜集書目相關著述,尤其這些書目還附有一定評點,更值得進一步研究。
關鍵詞:日本內閣文庫;集千家注;杜集書目;價值
中國古代的著述(「漢籍」)很早就流往了域外。當今世界範圍內,藏有「漢籍」文獻最多的要數日本。以杜集文獻來說,早在唐宣宗大中元年(847),日本僧人圓仁由唐返回日本時,「攜帶漢籍584部,計802卷。其中就有《杜員外集》。杜員外,當即杜甫。」[1]杜甫晚年漂泊湖湘,曾作有《潭州送韋員外牧韶州》,韋迢則作《潭州留別杜員外院長》回贈,由此亦可證「杜員外」即杜甫。今日本各大公私圖書館、寺院等機構收藏杜集文獻很多,但國內杜詩學者對其研究較少。其中,內閣文庫(日本國立公文書館第一部)是保存杜集文獻較多的一個機構。
有關日本所藏杜集書目,楊守敬《日本訪書志》、澁江全善和森立之《經籍訪古志》、和田羆《靜嘉堂秘籍志》等均有著錄,但皆不全。周採泉、鄭慶篤、張忠綱等人所編著杜集書目雖皆涉及日本杜集文獻,但有關日本內閣文庫所藏杜集書目,或未著錄,或僅錄一二。嚴紹璗編著《日藏漢籍善本書錄》是目前著錄日本所藏杜集文獻最全面的著作,該書著錄內閣文庫所藏杜集書目共24種。另嚴紹璗《日本藏漢籍珍本追蹤紀實》記載內閣文庫藏「明人戴金藏明刊本‘集部’自題‘識文’九種」,其中有「明三色套印刊本《杜子美七言詩》」[2]。嚴紹璗《日藏漢籍善本書錄》著錄「明郭正域批點《杜子美七言律》一卷」,亦為內閣文庫藏明三色套印刊本[3],應為此戴金藏本。本文即以嚴著為基礎,對本人所目驗內閣文庫所藏3部「集千家注」系列杜集進行考述,以期增進世人對這些杜集文獻的進一步認識。
日本所有公私收藏機構所藏杜集書目,以「千家注」系列最多。嚴紹璗書著錄內閣文庫所藏「千家注」系列杜集書目共有6種。現就筆者所見3種予以述考如下。
一、明許自昌校刊本《集千家注杜工部詩集》二十卷《文集》二卷
嚴紹璗書共著錄三種許自昌校刊本《集千家注杜工部詩集》:第一種為宮內廳書陵部、京都大學文學部中國語學文學哲學研究室、愛知大學附屬圖書館簡齋文庫、福井縣立大野高等學校等機構收藏。版本為明萬曆年間(1573—1620)刊本。版式為每半頁有界九行,行二十字。注文雙行,行同正文。白口,四周雙邊,間或左右雙邊。[4]第二種為內閣文庫、東洋文庫、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東洋學文獻中心藏本。版本僅標為明刊本,無版式信息。第三種為靜嘉堂文庫藏本,版本僅標為明刊本,無版式信息。
下面筆者將內閣文庫藏本信息考述如下。內閣文庫藏本共6冊,每冊末鈐「昌平阪學問所」。索書號:漢3391,312函128架。版式同宮內廳書陵部藏本。版本下文考述。封面後內容依次為:
1.寶元二年(1039)十月王洙《杜工部詩史舊集序》。首頁鈐印:林氏藏書、江雲渭樹、淺草文庫、日本政府圖書。知此本為林氏舊藏。
2.皇祐壬辰(1052年)五月王安石《杜工部詩後集序》。
3.元祐庚午(1090年)胡宗愈《成都草堂詩碑序》。
4.嘉泰甲子(1204年)蔡夢弼《杜工部草堂詩箋跋》。
5.《集千家注杜工部詩集》目錄;《集千家注杜工部文集》目錄。
6.詩集二十卷。每卷題下署「明長洲許自昌玄祐甫校」。天頭處偶有墨筆、朱筆批點,內容有杜詩字詞注釋,如卷一《題張氏隱居二首》其一有雲「乘興杳然迷出處」,天頭批雲:「《杜詩金聲》云:‘迷出處’雲雲,迷者,忘也。」有的是校勘,如卷二《橋陵詩三十韻因呈縣內諸官》有雲「先帝昔宴駕」,天頭批雲:「晏。」知是校勘「宴」字。以校勘居多。另地腳處亦偶有校勘。此外,卷九末手抄《東津送韋諷攝閬州錄事》,詩題下朱筆批點:「異本此詩在《江漲》詩上。」卷十七所附元結《舂陵行》缺兩頁,手抄補入。
7.文集二卷。卷一《朝獻太清宮賦》缺第八頁,自「孔蓋」後缺至「於心胸」。
關於此書版本,嚴紹璗僅著錄為「明刊本」,但據版式,又同宮內廳書陵部等所藏,宮內廳書陵部等所藏為萬曆刊本。周採泉《杜集書錄》有一種許自昌校刻本,版本為「明萬曆三十一年(1602)刻」,並推測「是書亦應屬於高崇蘭本體系,但第一行題‘唐杜甫撰,長洲許自昌玄祐校刻’,無‘劉須溪評點’一行」[5],而內閣文庫藏本第一行並無「唐杜甫撰」,更無「劉須溪評點」,故內閣文庫藏本可能非周採泉所謂萬曆三十一年本。又鄭慶篤等《杜集書目提要》著錄一種許自昌刊本,從對內容及版式的介紹來看,與內閣文庫本相同。洪業《杜詩引得序》梳理「集千家注」系列,提到許自昌刻本,版式同內閣文庫本,謂許自昌本出高崇蘭本,許本「不記年月,疑其在啓禎間也」[6]。也就是天啓、崇禎間。
據劉致中考證,許自昌生於萬曆六年(1578),卒於天啓三年(1623)[7],享年46歲。劉致中引董其昌《中書舍人許玄祐墓誌銘》交代,許自昌自三十歲「謁選得中書舍人後」,「不久就掛冠東還」。「許自昌嗜學博文,雅好校書刻書,其校刻之書,行世甚多,大都成於告歸之後。」[8]那麼許自昌所校刊《集千家注杜工部詩集》,便不可能如洪業所推測刻於「啓禎間」。另據劉致中文提示,《明代版刻綜錄》卷四著錄許自昌刻《集千家注杜工部詩集》二十卷,《文集》二卷。經筆者核驗,《明代版刻綜錄》著錄一種,明萬曆二十一年(1593)刊本[9]。另據該書標記各書出處,知北京大學圖書館有此藏本。筆者覆核《北京大學圖書館藏古籍善本書目》,著錄該書共兩部:一部為十冊本,有缺頁;一部為六冊本。[10]這第二部六冊本應該同內閣文庫本。惜筆者未能目驗北大六冊本。那麼,內閣文庫本可能即為萬曆二十一年刊本。
二、元建安廣勤書堂刊本《集千家注分類杜工部詩》二十五卷《杜工部文集》二卷
唐杜甫撰,宋徐居仁編,宋黃鶴補注。徐居仁編本《集千家注分類杜工部詩》,《杜集書目提要》著錄元刊本五種,明刊本兩種[11];曾釗《面城樓集鈔杜工部集跋》云有「元時有三刻」:勤有堂刊、廣勤堂刊、汪諒重刊[12]。
廣勤書堂刊本《集千家注分類杜工部詩》,嚴紹璗共著錄7種(含殘卷一種)。其中內閣文庫藏本共14冊。索書號:16716,2函4架。《杜工部文集》應為二卷,嚴書誤為二十五卷。
有關廣勤堂刊本的具體情況,《天祿琳琅書目》卷六言之較詳。經筆者將內閣文庫本與《天祿琳琅書目》所著錄本信息相較,可知內閣文庫本正是《天祿琳琅書目》所云。為使讀者瞭解此本詳情,現轉錄《天祿琳琅書目》所考:
《集千家注分類杜工部詩》,唐杜甫撰,宋徐居仁編次,黃鶴補注,二十五卷。前載「傳序碑銘」一卷,《注杜姓氏》一卷,《年譜》一卷。陳振孫《書目解題》曰「《門類杜詩》二十五卷,稱東萊徐居仁編次,未詳何人」云云,是門類系居仁所編,而「集千家注」之名,則自黃鶴為之。書分七十二門,所列諸詩姓氏,始韓愈、元稹,終以文天祥、謝枋得、劉會孟,共一百五十六家。其曰集千家者,蓋誇大之詞耳。……書中門類目錄後,有「皇慶壬子」(1312)鐘式木記,「勤有堂」爐式木記。「傳序碑銘」後,有「建安余氏勤有堂刊」篆書木記。詩題目錄及卷二十五後,皆別行刊「皇慶壬子余志安刊於勤有堂」。[13]《集千家注分類杜工部詩》,篇目同前,後附《文集》二卷。此書即前版,惟將「傳序碑銘」後建安余氏篆書木記鑱去,別刊「廣勤書堂新刊」木記。門類目錄後鐘式、爐式二木記尚存,而以「皇慶壬子」易刊「三峰書捨」,「勤有堂」易刊「廣勤堂」。其詩題目錄後別行所刊之「皇慶壬子余志安刊於勤有堂」十二字雖亦鑱去,而卷二十五後所刊者,當時竟未檢及,失於削補。所增附之《文集》二卷,橅印草草,較之前二十五卷,亦不相類。此拙工所為,雖欲作偽,亦安能自掩也耶?[14]
據筆者核驗,內閣文庫本只二十五卷後無「皇慶壬子余志安刊於勤有堂」十二字。
該書版式,嚴紹璗著錄為:每半頁有界十二行,行二十字。黑口。[15]據筆者目驗,為四欄雙邊,雙魚尾。書內所附內容,嚴書著錄不全,《天祿琳琅書目》亦有不備,故現詳考如下。
1.《杜工部傳序碑銘》:第1冊開篇《杜工部傳序碑銘》所附內容,依次為宋祁《唐新書杜工部傳》、元稹《唐杜工部墓誌銘》、韓愈《題杜子美墳》、李觀《遺補杜子美傳》、孫僅《讀杜工部詩集序》、王安石《杜工部詩後集序》、胡宗愈《成都草堂詩碑序》、魯訔《編次杜工部詩序》、王琪《增修王原叔編次杜詩後記》、王彥輔《增注杜工部詩序》、鄭卬《杜少陵詩音義序》、鄭卬《跋杜子美詩並序》、孫何《讀子美詩》、歐陽修《子美畫像》、王安石《子美畫像》、張伯玉《讀子美集》、楊蟠《觀子美畫像》。
「傳序碑銘」首頁鈐朱印兩方:「秘閣圖書之章」「佐伯侯毛利高標字培松藏書畫之印」。林申清介紹,「秘閣圖書之章」先後共三枚。據筆者核驗,內閣文庫本所鈐印當為明治十二年(1879)十二月據「甲」原樣重刻之「丙」印。毛利高標(1755—1801)字培松,九州佐伯藩(二萬石)第八代藩主。性耽圖籍,藏書八萬卷,且幾乎全為從中國直接舶載而至的漢籍。高標歿後,其孫毛利高翰將古板圖書二萬余卷獻給幕府,是為紅葉山文庫的重要來源,部分復本則分藏於昌平阪學問所和醫學館。現多見藏於宮內廳、內閣文庫、大分縣立圖書館和佐伯市圖書館。[16]嚴紹璗據此判斷內閣文庫本乃「原江戶時代豐後佐伯藩主毛利高標舊藏」[17]。
「傳序碑銘」末有「廣勤書堂新刊」印記。
2.《杜工部詩年譜》:「傳序碑銘」後為「杜工部詩年譜」,題下署「臨川黃鶴撰」。
3.《集注杜工部詩姓氏》:按唐賢、宋賢、時賢(元)分列,計156人。每個人標示籍貫,名下小字標示名、字、任官、與杜甫有關情況等。
4.《集千家注杜工部詩門類》:分七十二門,但分類標準不一。有的按「題材」分,有的按「體裁」分。且有些可能重復,如「簡寄」類,即與書信有關,那可以包括杜甫給他人寫的書信,也可以包括杜甫收到他人的來信,那麼這個「他人」則可包括「仙道」「隱逸」「世胄」「宗族」這些人。再如「酬答」,杜甫有些詩是以書信來酬答。再比如「音樂」門裡收入《觀公孫大娘舞劍行》,從體裁上說屬於「行」,但並未歸入後面的「行」門。而所列體裁則僅有「絕句」「歌」「行」三門,也不能包括杜詩所有體裁。總之,這個分類比較「特殊」(混亂)。
5.《集千家注分類杜工部詩目錄》:題下另兩行分署「東萊徐居仁編次,臨川黃鶴補注」。共25卷,每卷又按前所分七十二門列詩,所列詩又分體裁。如卷一、卷二含紀行(上、下)、述懷(上)兩門,「紀行上」為古詩四十首,「紀行下」為律詩三十七首。
6.詩歌正文:從第2冊開始為詩歌正文。僅卷一題下另兩行分署「東萊徐居仁編次,臨川黃鶴補注」,余皆無。天頭處有很多墨筆批點,內容較豐富,分述如下:
(1)音訓,如卷一《北徵》「君誠中興主」,天頭批云:「中,竹仲反。」
(2)釋義,如卷一《北徵》「人煙眇蕭瑟」,天頭批云:「蕭瑟,寒涼之意。」《杜甫全集校注》解釋「蕭瑟」:「猶蕭條。王洙曰:‘蕭瑟,言人皆避亂,無留居者。’」[18]此等解釋並沒有直接解釋「蕭瑟」,不如內閣文庫本批點。再如《北徵》「坡陀望鄜畤」,天頭批云:「坡陀,高廣貌。」向來解杜詩「坡陀」者,一般作「靡迤或曲折行進」,如仇兆鰲解《沙苑行》「往往坡陀縱超越」之「坡陀」,引《匡謬正俗》云:「坡陀者,猶言靡迤。」[19]《杜甫全集校注》解「坡陀望鄜畤」云:「言巖谷重疊,忽隱忽現。」[20]像內閣文庫本批點解為「高廣」,還屬第一次。再如卷十《春水生二絕》其二有云「數日不可更禁當」,天頭批云:「禁當,蜀之俗語。」趙次公亦把「禁當」解為「蜀中語」[21]。
(3)校勘,如卷十《秋野五首》其二有雲「難交一物違」,天頭批云:「教。」是校勘「交」。據《杜甫全集校注》校勘記,宋九家本、宋百家本、宋千家本等六種杜集均作「交」[22]。
(4)評價,如卷十《秋夜五首》題目上天頭處有總評,引方回《瀛奎律髓》之評語,又解釋「吾老甘貧病,榮華有是非」之「吾老」與「榮華」對仗。
(5)朝鮮語批點,此類批點較特殊,即用朝鮮語來解釋漢字,如卷五《遣興三首》其三末二句云「但訝鹿皮翁,忘機對芳[23]草」,天頭批雲:「訝,의심(疑心)。」一般解杜詩者,均注目於鹿皮翁之典,但無人解「訝」。其實此「訝」字不僅關乎對這二句的理解,更關乎對整首詩、對杜甫詩心的理解。《杜甫全集校注》把對這二句的解釋當作了一個「備考」問題,先引述了如下諸說:
朝鮮李植曰:(末二句)言若鹿皮翁則本無心進取,不容以早晚勉之,隱然自高。(《纂注杜詩澤風堂批解》卷七)陳式曰:至末引用鹿皮翁故事,以為可訝,非訝也,公蓋慕而不能得耳。(《問齋杜意》卷五)吳見思曰:衡門之士,不必有枯槁之嘆也。若一旦時來,才力得展,又安有先後醜好乎?但我則如鹿皮翁忘機事外,無意天下矣。(《杜詩論文》卷十二)張溍曰:此見士人抱負當俟時展布,目前遇亂,止宜歸隱,故列前二首後。(《讀書堂杜詩註解》卷五)仇兆鰲曰:三章覩秋成,感賢士之晚遇也。秋禾晚登,猶士之晚遇,遲速何足計乎?今既不遇,當如鹿皮翁之遁世矣。(《杜詩詳注》卷七)汪灝曰:有濟世之才,必有應用之時,若專以隱遁為事者,則非所論耳。(《樹人堂讀杜詩》卷六)浦起龍曰:詩眼在「鹿皮翁」,傷老廢也。前以禾之晚成,興士之晚遇,皆屬激射語,身則甘為鹿皮翁矣,而語仍瀟灑。(《讀杜心解》卷一之二)[24]
對以上諸說,《杜甫全集校注》加按語云:
以上諸說,多謂甫有以鹿皮翁自喻意,唯汪灝說不同。今據《列仙傳》,鹿皮翁能用機械,然不用世,專憑才力以避世隱居。觀其行事,頗與老杜所謂「時來展才力,先後無醜好」者相左,故詩用「但訝」字。則汪灝之說近是。然則鹿皮翁何以終於避世隱居,或者亦由生不逢時,其才終不能為世所用,亦誠足訝。其時老杜棄官流寓,雖以良田晚熟少慰用世之心,然而何時得展才力耶?斯亦難於預卜耳。因於鹿皮翁之終隱,亦有深慨焉。則借鹿皮翁以自喻之說,亦有可取之處。又,老杜此詩有取於前人者,又有曹植《棄婦詩》:「招搖待霜露,何必春夏成?晚獲為良實,願君且安寧。」老杜取意,脫胎於此,唯易「棄婦」為棄士耳。……又《莊子•徐無鬼》曰:「遭時有所用,不能無為也。」郭象注:「凡此諸士,用各有時,時用則不能自已也。苟不遭時,則雖欲自用,其可得乎?」似亦詩意所本。[25]
此按語首先肯定了汪灝之說。對於鹿皮翁,仇兆鰲等人或認為杜甫自喻,或認為杜甫羨慕,而汪灝否認自喻說。我們看內閣文庫本批點把訝解釋為「疑心」,也就是等於否認了自喻說、羨慕說。
三、元西園精捨刊本《集千家注批點杜工部詩集》二十卷《文集》二卷
宋人於杜詩有輯佚、集注、編年、分門(分類)。自宋末劉辰翁開始,又有「評點」。劉辰翁《須溪批點杜工部詩》二十卷,由劉辰翁子劉將孫門人高楚芳編輯刊刻後,通行元、明兩朝。
嚴紹璗書共著錄劉辰翁《集千家注批點杜工部詩集》共16種,是日本所藏杜集中種類最多的一種。其中內閣文庫藏本索書號:漢10128,55函2架。關於其基本信息,嚴紹璗著錄如下:
元刊本,共十冊。內閣文庫藏本,原江戶時代近江西大路藩主市橋長昭等舊藏。每半葉有界十二行,行二十四字。注文雙行。黑口,四周雙邊,間或左右雙邊(21.1cm×13.6cm)。版心題「杜詩(間或「杜」「詩」)卷幾」,下記葉數。[26]
現據筆者目驗,對相關信息考述如下。
1.該書版本。嚴紹璗著錄為元刊本,並不具體。此書,《杜集書錄》《杜集書目提要》《杜集敘錄》均著錄。對其版本,周採泉著錄元刻本8種、元明間刻本2種、明刻本12種、清刻本3種。[27]《杜集書目提要》則著錄元朝至今25種版本。[28]但內閣文庫藏本,均不在這些書目中。
內閣文庫藏本內封頁分上下兩格:上格橫署「西園精舍」;下格分三行,大字左右兩行署「集諸家注杜工部詩」,中間小字署「黃鶴補注須溪評點」。封面鈐印「仁正侯長昭黃雪書屋鑒藏圖書之印」。西園精舍為福建建陽書坊余氏刻書堂號之一,又稱為「西園余氏」,自宋到清,世代刻書,均有刻本流傳。書坊余氏刻本譽滿天下,葉德輝曾說:「宋刻書之盛,首推閩中,而閩中尤以建安為最,建安尤以余氏為最。」[29]筆者亦查看到內閣文庫另藏有元至順年間(1330—1331)西園精舍刊本《新編纂圖增類群書類要事林廣記》、明永樂十四年西園精舍刻本《新刊劉向先生說苑二十卷》。因此,此本「集諸家注杜工部詩」,應標為元西園精捨刊本,但具體時間不詳。
2.該書版式。嚴紹璗著錄有誤。據筆者核檢,每半頁應為十四行,每行二十四字,間有二十五字、二十六字。據《經籍訪古志》著錄求古樓藏元至元元年(1308)雲衢會文堂刻本云:
元高楚芳編。首有大德癸卯劉將孫《序》,……《序》後載《杜工部年譜》及目錄。卷首並目錄首題「須溪先生劉會孟評點」。每半板十四行,行廿四字,或五、六字。注雙行。界長七寸二分,幅四寸六分。目錄末有「雲衢會文堂戊申孟冬刊」木記。考戊申乃大德十二年,是歲改元至大,隔劉《序》之時僅數歲,則此本當楚芳原刊。每卷有「梵後」「大寧」「松雪齋」等數印,他文不可讀。容安書院寶素堂俱藏元槧零本,板式一與此本同。《孫氏祠堂書目》載大德刊本,蓋亦與此同種。[30]
《經籍訪古志》所著錄本的板式與內閣文庫本在行數、字數上皆相同,但內閣文庫本並無《經籍訪古志》所提到的木記和印章,故內閣文庫本並非會文堂本。但《杜集書錄》等書目所著錄「元刊十四行本」並無西園精舍刊本。
3.該書內容。第1冊:封面後首為劉將孫大德癸卯序,序首頁鈐印:日本政府圖書、淺草文庫、定觀[31]。次為《集千家注批點杜工部詩集目錄》,題下另行署「須溪先生劉會孟評點」。此目錄頁板式又每半頁十三行,與正文又不同。次為《集千家注批點杜工部詩集附錄》,包括元稹《唐杜工部墓誌銘》、宋祁《(新)唐(書)•文藝列傳上•杜審言杜甫傳》、王洙《杜工部詩史舊集序》、王琪《增補王原叔編次杜詩後記》、王安石《杜工部詩後集序》、胡宗愈《成都草堂詩碑序》、歐陽修《堂中畫像探題得杜子美》、王安石《子美畫像》、韓愈《題杜子美墳》(僅有題,無詩)、李觀《遺補杜子美傳》(僅有題)[32]、蔡夢弼《杜工部草堂詩箋跋》、《苕溪漁隱叢話》2條、朱熹《跋章國華集注杜詩》、《容齋隨筆》1條、《題劉玉田選杜詩》《題宋同野編杜詩》《蕭禹道詩序》《劉孚齋詩序》《陳¨[33]詩序》《陳宏叟詩序》《王生斈詩》《連伯正詩序》《跋白廷玉詩》《胡仁叔詩序》《贈胡聖則序》《秋風圖序》。附錄末雲:「以上皆須溪先生文集中評論之及杜詩者,故附於此。」末頁鈐印「昌平阪學問所」。
第2冊:首為《杜工部年譜》,首頁鈐印:仁正侯長昭黃雪書屋鑒藏圖書之印、日本政府圖書、淺草文庫、定觀。《杜工部年譜》先列杜氏世系,自杜預始,終杜嗣業。杜甫年譜是以表格形式呈現,每半頁分橫欄四格。
次為《集千家注批點杜工部文集目錄》,共兩卷。題下另行署「須溪先生劉會孟評點」。文集的版式則又變成了每半頁十三行,行二十三字。左右雙邊。劉辰翁評點杜詩,但未評點杜文,故此二卷乃編書者補入。從詩集與文集版式不同來看,編刻者所依據的版本並不一樣。
自第3冊至第10冊為詩集。詩集正文天頭處有墨、朱亮色批點。朱筆批點內容有提示詩歌用韻情況,如卷一《游龍門奉先寺》天頭批雲:「二十三梗。」《贈李白》天頭批雲:「十八巧。十九皓。」有校勘,如卷一《奉贈鮮于京兆二十韻》有雲「雕鶚離風塵」,天頭朱筆批云:「鵰。」還有注釋,如卷六《成都府》有云「信美無與適」,天頭批云:「王仲宣《登樓賦》曰:雖信美而非吾土兮。」此外,有些詩題上朱筆標識數字,不知何意,如卷七《遣意二首》題上有「三」,《春水》題上有「十」,《江亭》題上有「十四」等。
墨筆批點內容有音訓,如卷一《李監宅二首》其一有云「女婿近乘龍」,天頭批云:「婿,思計反。」有校勘,如卷二《渼陂西南台》有云「仿豫識鮫人」,天頭批云:「像。」是校勘「豫」。又該詩有云「庶結茅茨迴」,天頭批云:「迥。」是校勘「迴」。又有注釋,如《季秋蘇五弟纓江樓夜宴崔十三評事、韋少府侄三首》其二末句雲「更覺片心降」,對此句中的「心降」,仇兆鰲僅引《詩》「我心則降」[34],並未解釋降字何意。謝思煒《杜甫集校注》引《詩•召南•草蟲》:「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降。」[35]但這裡的「降」是「下」的意思,「這裡指心中思夫之情放下了」[36]。《杜甫全集校注》注此句先引《詩•小雅•出車》:「未見君子,憂心忡忡。既見君子,我心則降。」進而注雲:「降,下也,心服也。」[37]我們看內閣文庫本早就批雲:「降,服。」
第10冊末有市橋長昭撰,市河三亥書《寄藏文廟宋元刻書跋》。嚴紹璗云:
日本光格天皇文化五年(1808年),下總守市橋長昭舉其所藏宋元舊刻本三十種及明本數種,獻諸文廟,是書即為其一(「下總守」為市橋長昭自稱之詞,亦稱「黃雪山人」)。卷末有市橋長昭撰《寄藏文廟宋元刻書跋》,《跋》由市河米庵(三亥)書寫。其文如次:「寄藏文廟宋元刻書跋:長昭夙從事斯文經十餘年,圖籍漸多,意方今藏書家不乏於世,而其所儲大抵屬輓(晚)近刻書,至宋元槧蓋或罕有焉。長昭獨積年募求,乃今至累數十種。此非獨在我之為難,而即在西土亦或不易,則長昭之苦心可知矣。然而物聚必散,是理數也,其能保無散委於百年之後乎,孰若舉而獻之廟學,獲藉聖德以永其傳,則長昭之素願也。虔以宋元槧三十種爲獻,是其一也。文化五年二月下總守市橋長昭謹志。河三亥書。」[38]
筆者所見內閣文庫本市橋長昭此跋止此,嚴紹璗則另著錄以下文字:
自《周易》至《山谷集》十四種一函,自《淮海集》至《國朝名臣事略》十六種一函,右二函。文化五年戊辰五月市橋下總守寄藏。[39]
筆者核內閣文庫藏宋高郵軍學本《淮海集》(10冊),第1冊首為《淮海閑居文集序》,首頁鈐印「仁正侯長昭黃雪書屋鑒藏圖書之印」「淺草文庫」,知確為市橋長昭所舊藏。第10冊末亦有《寄藏文廟宋元刻書跋》,但亦無「自《周易》至《山谷集》……市橋下總守寄藏」這些字。
以上是筆者就所見內閣文庫藏3種「集千家注」杜集書目進行了基本情況的考述。本文的考述,對周採泉、鄭慶篤、張忠綱、嚴紹璗等所著杜集書目進行了一些補訂;首次揭示了內閣文庫所藏杜集文獻一些不為人知的價值,如版式、所附評點等,希望對目前的杜詩學文獻研究有所助益。
注釋:
*文依託項目:廣東開放大學2020年校級科研重點項目:日本圖書館藏杜集書目整理與研究(ZD2003)。
[1] 張忠綱等編著:《杜集敘錄》,濟南:齊魯書社,2008年,第3頁。
[2] 嚴紹璗:《日本藏漢籍珍本追蹤紀實:嚴紹璗海外訪書志》,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149頁。
[3] 嚴紹璗編著:《日藏漢籍善本書錄》,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第1448頁。
[4] 嚴紹璗編著:《日藏漢籍善本書錄》,第1443頁。
[5] 周採泉:《杜集書錄》,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141頁。
[6] 洪業:《杜詩引得序》,洪業等編纂:《杜詩引得》,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37頁。
[7] 劉致中:《許自昌家世生平著述刻書考》,《文獻》1991年第2期。
[8] 劉致中:《許自昌家世生平著述刻書考》,《文獻》1991年第2期。
[9] 杜信孚纂輯:《明代版刻綜錄》第四卷(排印本),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1983年,第34頁。
[10] 北京大學圖書館編:《北京大學圖書館藏古籍善本書目》,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第413頁。
[11] 鄭慶篤、焦裕銀、張忠綱、馮建國編著:《杜集書目提要》,濟南:齊魯書社,1986年,第38頁。
[12] 《杜詩引得序》引,洪業等編纂:《杜詩引得》,第324頁。
[13] (清)於敏中等撰:《天祿琳琅書目》卷六,《清人書目題跋叢刊》10,北京:中華書局,第120頁。按,洪業、鄭慶篤等均引此條。
[14] (清)於敏中等撰:《天祿琳琅書目》卷六,第120頁。
[15] 嚴紹璗編著:《日藏漢籍善本書錄》,第1439頁。
[16] 林申清編著:《日本藏書印鑒》,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0年,第20頁。
[17] 嚴紹璗編著:《日藏漢籍善本書錄》,第1439頁。
[18] 蕭滌非主編:《杜甫全集校注》卷四,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第948頁。
[19] (唐)杜甫著,(清)仇兆鰲注:《杜詩詳注》,北京:中華書局,1979年(1999年重印),第231頁。
[20] 蕭滌非主編:《杜甫全集校注》卷四,第949頁。
[21] (唐)杜甫著,(宋)趙次公注,林繼中輯校:《杜詩趙次公先後解輯校(修訂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393頁。
[22] 蕭滌非主編:《杜甫全集校注》卷四,第4933頁。
[23] 《杜甫全集校注》疑「芳」應作「芝」,形近而訛。蕭滌非主編:《杜甫全集校注》卷五,第1347頁。
[24] 蕭滌非主編:《杜甫全集校注》卷五,第1347—1348頁。
[25] 蕭滌非主編:《杜甫全集校注》卷五,第1348頁。
[26] 嚴紹璗編著:《日藏漢籍善本書錄》,第1440頁。
[27] 周採泉:《杜集書錄》,第101—110頁。
[28] 鄭慶篤等:《杜集書目提要》,第45—47頁。
[29] 葉德輝:《書林清話》卷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38頁。
[30] (日)澁江全善、森立之編:《經籍訪古志》卷六,賈貴榮輯:《日本藏漢籍善本書志書目集成》第1冊,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3年,第361—362頁。
[31] 不知何人印鑒,待考。
[32] 後輯錄鄭卬、劉須溪二家評李觀《補杜甫傳》、韓愈《題杜子美墳》。
[33] 按原字不清晰。
[34] (唐)杜甫著,(清)仇兆鰲注:《杜詩詳注》,第1776頁。
[35] (唐)杜甫著,謝思煒校注:《杜甫集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2017年重印),第2528頁。
[36] 程俊英、蔣見元著:《詩經注析》,北京:中華書局,1991年(1999年重印),第35頁。
[37] 蕭滌非主編:《杜甫全集校注》,第5120頁。
[38] 嚴紹璗編著:《日藏漢籍善本書錄》,第1440頁。
[39] 嚴紹璗編著:《日藏漢籍善本書錄》,第144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