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內竟有騙子書

海內竟有騙子書

沈津

好像從來沒有聽說過世界上有哪個國家沒有騙子。以中國來說,不論哪個朝代,都有騙子,且騙術是從不絕於世的。宋人劉克莊的《後村集》里卷五十二有一篇「庚申召對」,有云:「臣惟國家三數年來,凶相弄權,以富彊自詭,輔聖天子而行霸政,為天下宰而設騙局。」所以人們把將假作真,使人受欺的圈套叫騙局'。我還想到,一個人從小到大,似乎沒有人敢說,自己從沒被人騙過,包括聽到的假話、買到的偽劣商品等等。當然,揭露騙術的文章、小說、電影、戲劇的作品,時有發表,但是描寫騙子的專書,宋元兩代倒是沒有出版過,明代才有人去編寫。

1986年,我在美國作訪問學者,在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的善本書庫里,看到了一部《鼎刻江湖歷覽杜騙新書》,當時見到這書名,即感到這部書是不常見到的難得之本。果不奇然,打開一看,書計四卷,分二十四類八十二則。計分脫剝騙、丟包騙、換銀騙、詐哄騙、偽交騙、牙行騙、引賭騙、露財騙、謀財騙、盜劫騙、強搶騙、在船騙、詩詞騙、假銀騙、衙役騙、婚娶騙、姦情騙、婦人騙、拐帶騙、買學騙、僧道騙、煉丹騙、法術騙、引嫖騙。描述的都是騙人的故事。

明代社會的背景,明代後期,上自皇帝,下至市儈,多是縱奢荒淫,而社會上的新興富豪之家,更是承風導流。又由於當時儒、佛、道三教並存的局面,不少人迷信釋道,為著長生不老,盼望一夜成富。也正是當時的社會風氣腐敗,歪門邪道橫行,才導致作者用文字來揭露他所瞭解的各種騙術。只要讀一下二十四類的類目,大致上就知道是寫的什麼了。



書的作者是張應俞,字夔衷,浙江人,可惜他的履歷我卻無法進一步去瞭解,想來作者應該是一位沒有什麼功名的知識分子,或者是位經商的人。這部書的特點在於每例後皆有按語,且文字通俗,當為坊間刻印而專售市井百姓之用。有圖,皆在每卷之前。刻甚精,兩旁皆有對聯。所謂「江湖歷覽」,意在作者在江湖闖蕩,目睹耳聞各種騙局的記錄。「杜」者,杜絕也。作者在歷數每例騙局後皆有按語,告誡世人「水族多妖,一點犀光照破;心靈有覺,百般騙局難侵」。作者寫這本書的目的,可見熊振驥序言,云:「是集之作,非云小補,揭季世之偽芽,清其萌蘗;發奸人之膽魄,密為關防。使居家長者,執此以啓兒孫,不落巨奸之股掌。即壯游年少,守此以防奸宄,豈入老棍之牢籠。任他機變千般巧,不越徯囊一卷書,故名曰『江湖奇聞』,志末世之弊竇也。曰『杜騙新書』,示救世之良策也。」

這部書是明代陳懷軒存仁堂得板重印本。說它是「得板重印」的依據,在於此書卷一第一頁第三行刻有「書林□□□□□梓」,□內文字被鏟版。據日本東洋文庫藏傳抄本,該處有「書林漢衝張懷耿梓」。以此推論,此書最早為明萬曆書林張懷耿刻本,後陳懷軒存仁堂得其板,鏟去「漢衝張懷耿」五字。這種情況在書估書肆來說是常有的事,並不奇怪。

陳懷軒存仁堂,應是萬曆年間在福建的一家書肆,查瞿冕良編的《中國版刻辭典》,說存仁堂是陳含初的書坊名,含初字懷軒。存仁堂刻過《新刊月峰孫先生增補音切玉鑒海篇》、《破窯記》及此《杜騙新書》。但據我所知,陳氏存仁堂還刻有《四書頂門針》,《新刻艾先生天祿閣匯編採精便覽萬寶全書》、《新刻蒐羅五車合併萬寶全書》、《新鐫國朝名公神斷獄詳情公案》,分藏日本大聖寺、內閣文庫、尊經閣文庫,這幾部書都是國內所沒有入藏的。

江湖上的各種騙術,如果不加以揭露和根除,社會也就不會安寧。作者原以為此書會「其裨世也甚大,其流後也必遠」。但很奇怪的是,清代及民國並沒有翻刻本,大概是因為此書其時即罕見流傳的關係。反之,我倒是見過日本的二種本子,都是「哈佛燕京」藏本。一本是扉頁上刻「杜騙新書。作者浙江夔衷張應俞。皇都書林五車樓梓」。前有「明和庚寅春三月初吉書於東武萱洲積翠樓。南宮岳為公父撰。收十七則。」末有「文政元年戊寅初冬求版」。漢字旁有假名,一冊。按明和庚寅,為清乾隆三十五年(1770);文政元年當清嘉慶二十三年(1818)。此當為日本文政元年重印明和本,僅收十七則,是刪節本。



另一本是日本此書譯解詳注本,為《杜騙新書譯解》二卷,扉頁刻「大清浙江張應俞著。日本河原英吉譯解」、「明治十二年五月東京二書房發兌」。明治十二年為清光緒五年(1879),而河原卻將張應俞從明人演變成清人了。是本又有岸田吟香序,首句即為「前車之覆,後車之戒。是蓋刻此書之微意也,讀者請莫作與他小說一樣看也。」


當今世界,新奇騙術遠比幾百年前更為狡詐、詭秘,反觀書中所述,雖為明代之事,然於今日亦不無借鑒。當今社會,假藥、假酒、假煙、假幣、假文憑、假髮票、假字畫、假文物、假商標,五花八門,幾乎什麼東西都可以做假,這些都離不開一個「騙」字。至於平民百姓接觸到的偽劣商品更是無處不在,而官場上的騙局,那就更是腐敗了。但願善良的人們,得暇也讀些揭露騙術的書,至少也會提高些微的辨識力,得一點避免受騙之法。

明刻本的《杜騙新書》,目前只有五部存於世,國內僅有旅大市圖書館入藏,其它四部,分藏於美國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日本尊經閣文庫、內閣文庫以及東京大學東洋文化研究所。正因為書之罕見,流傳不廣,故近年來國內、台灣地區均有影印本出版。如北京中華書局《古本小說叢刊》第三十五輯(影印之底本乃為哈佛燕京藏本)、台灣天一出版社《明清善本小說叢刊初編》第三輯(底本與燕京本同版)。1992年,孟昭連曾以日本東洋文庫藏日本皇都書林五車樓翻刻本(不全的本子)作底本,配上「天一」的影印本來作校點,並由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出版。而2003年山西古籍出版社出版的本子,用的底本似乎和天津百花文藝本同,並非是明陳氏存仁堂刻的明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