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古籍的魅力」

「中華古籍的魅力」

沈津

隨著「中華古籍保護計劃」的深入實施,「古籍」及「古籍保護」的概念開始在全社會普及,與古籍相關的報道在各種媒體上頻頻發佈,相關體驗活動也不斷走近普通大眾……古籍工作者讓「中華古籍」以越來越親和的面貌與大眾接觸,促使大家充分感知古籍、瞭解傳統文化,古籍的魅力由此釋放。
那站在從事古籍版本、文獻學研究的專家學者角度,中華古籍的魅力又是什麼呢?
古籍專家沈津先生,2011年從美國 哈佛燕京圖書館退休後,曾在國內的一些圖書館、大學、出版社、博物館、研究院等多次開展講座,就古籍版本的鑒定、藏書印的真偽、善本書志的撰寫、美國東亞圖書館的藏書等進行專業講述。而在中山大學、復旦大學為學生授課時又提出這樣的追問——「中華古籍的魅力」。對此,從事古籍工作五十餘年的沈津先生,無疑有著更為深入的體會。

一、古籍自古至今魅力不減
「中華古籍的魅力」是我最近一直在思考的問題。我覺得,對人有很強誘惑力、吸引力的事物,在各個領域中廣泛存在,比如我們經常提到的藝術魅力、書畫魅力、大自然的魅力、攝影的魅力,等等。而以「書」字來說,更有「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不釋手」「書囊無底」「書聲琅琅」「書通二酉」「書香門第」「韋編三絕」「鑿壁偷光」「囊螢映雪」「負薪讀書等愛書、讀書的傳說與故事,至於《漢書•董仲舒傳》中的「三年不窺園」更是指專心讀書的句子。
「擁書權拜小諸候」,那是美國哈佛大字哈佛燕京圖書館門前羅振玉所題,出處是《魏書•李謐傳》「丈夫擁書萬卷,何假南面百城」,「南面」指稱王,「百城」指土地廣闊。另外還有一幅饒宗頤先生題「雅達廣覽」,饒給我的信中說:「所書‘雅達廣覽’四字,取自《周禮正義》卷前語,頗罕見,原文作‘廣攬’,弟以音借作‘覽’,取雙關之義,不僅廣採,亦在博觀,略加小注,兄勿笑其蛇足也。」廣覽,也就是說讀書要博。「擁書萬卷」,也是指一個圖書館藏書數量和質量,但對於讀者來說,卻是一種魅力所在。
讀書、藏書、研究、撰述,一向被文人墨客、儒士耆宿視為生活中不可或缺之部分,歷代讀書士子中被稱為「書迷」「書痴」「書種」「書呆」「書魔」者層見迭出,如清代重要藏書家黃丕烈,他就有「書淫」的雅號及「讀未見書齋」的室名。這都說明瞭書的魅力。尤其是古代典籍,那秀美的字體,精緻的裝幀,更是一種誘惑。如果您在這方面有所深入的話,您就會發現古書中揭示的知識是「書囊無底」,僅目錄學、版本學、文獻學就是我們一輩子也學不完的課題。
歷朝歷代的中華兒女們用自己祖先創造的文字,將上至國家大事,下至平民生活的方方面面,記錄於書籍之上,每一冊古書都如一條時空隧道,豐富的歷史人文信息,使得處於現代的我們能從紙的平面穿越到古代,和古人進行一場時空對話。顏之推《顏氏家訓•治家》雲:「吾每讀聖人之書,未嘗不肅敬對之。其故紙有五經辭義及賢達姓名,不敢穢用也。」司馬光晨夕批閱其獨樂園藏書數十年,「皆新若手未觸者」(宋費袞《司馬溫公讀書法》)。朱熹也告誡我們,「須整頓幾案,令潔淨端正,將書冊齊整頓放,正身體,對書冊,詳緩看字,仔細分明讀之」等。這體現了對先人著作的敬畏之心。
我經常講,我們的許多歷史知識,都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往前看,不斷地總結前人的經驗,盡可能地避免他們在探索中的失誤。知識的逐步豐富,是靠日日月月的積累,而不是朝夕可達或有什麼快捷方式可走。而中華文明的象徵之一——流傳至今的古籍,正以其強大的延伸力,持續向人們揭示其深邃的內涵、獨特的魅力。

二、古籍中的善本魅力尤甚
話也不能說得那麼絕對。我以為真正有魅力的中國古籍應是指古籍中的善本,這不僅是考慮到書的歷史文物價值以及書的內容,還有古籍的科學研究價值。
先來舉個例子,就以版本目錄學、文獻學領域大家都熟知的毛氏汲古閣為例。汲古閣的主人毛晉,他有自己的信仰、事業、愛好。信仰是信佛,他是錢謙益的學生、佛弟子,錢的《大佛頂首楞嚴經疏解蒙鈔》即為毛晉等出資刊刻;他的事業是刻書、出版,一生刻書六百餘種;而愛好即是藏書,他家住常熟迎春門外七星橋,有榜貼於門,雲:「有以宋槧本至者,門內主人計葉酬錢每葉出二百。有以舊抄本至者,每葉出四十,有以時下善本至者,別家出一千,主人出一千二百。」於是湖州書舶雲集於七星橋毛氏之門。邑中為之諺雲:「三百六十行生意,不如鬻書於毛氏。」這說明凡毛氏認可之書,不管多少錢,他一定要羅致到手。所以,直到今天,毛氏收藏過的任何一種圖書,或有毛氏的任何一方鈐印,也是較之他書在價值上升高許多,這就在於後人看重的是毛氏的眼光,這就是魅力。
中國的古書最初多為傳抄,自雕版發明後,流通雖廣,但年代久遠,導致傳本漸少,仍靠傳抄與複製才可延長它的壽命。但是,傳抄與複製之本每易誤訛,因此有善本與非善本之別。善本,最早是指校勘嚴密,刻印精美的古籍,後含義漸廣,包括刻印較早、流傳較少的各類古籍。在中國歷代藏書家中,多認為善本肯定是舊本,而抄寫、刻印年代較近的只能是普通本,如晚清藏書家丁丙在其《善本書室藏書志》的編例中,規定收書範圍是:舊刻、精本、舊抄、舊校。他按照那個時代的標準,將舊刻規定為宋元版書,精本為明代精刻。
隨著時間的推移,藏書家心目中的善本年代界限也日益後移。我們知道,宋代到明末為684年。北宋離開今天(2019),已有1059年了。明末到今天則有375年。民國時期,明刻本漸漸進入舊刻行列,20世紀中期以後,乾隆(1736—1795)以前刻本全都變成了善本,甚至無論殘缺多少,有無錯訛,均以年代劃界(美國各東亞館)。為什麼要以乾隆時代為限呢?我以為從整個清代(1644—1911)來說,總共267年,而乾隆帝在位六十年(1795),在他之前為順治、康熙、雍正,乾隆帝居中,他和康熙帝一樣,都是盛世,這幾個皇帝共在位151年。乾隆朝至清宣統共116年,而乾隆朝離開今天(2019)又是214年了。所以,二百年前的舊物,一定是老物件了。

三、界定善本的「三性九條」
1970年代末,《中國古籍善本書目》開始編纂,在確定善本的收錄標準和範圍時,經過了多次討論,確定了「三性九條」。三性為歷史文物性、學術資料性、藝術代表性。我又將九條簡化成五條易記的:
(一)明代及明代以前刻印或抄寫的圖書。這是指雕版圖書及抄本,時間是明及明以前。
(二)清代乾隆及乾隆年以前流傳較少的印本、抄本(含太平天國時期所印行的圖書)。
(三)凡能反映我國印刷技術的發展,代表一定時期印刷水平的各種活字本、套印本,或有較精版畫的刻本。此外除明代印譜外,清代集古印譜,名家篆刻的鈐印本(有特色或有親筆題記的)。
(四)辛亥革命前,在學術研究上有獨到見解,或集眾說較有系統的稿本,以及流傳很少的抄本;或是反映某一時期,某一領域或某一事件資料方面的稿本及抄本。
(五)辛亥革命前的有名人學者批校、題跋或過錄前人批校而有參考價值的印本、抄本。
中國雕版印刷的圖書,基本上是按刊刻時代即版本先後來區分的,有唐刻本(唐代中晚期雕版印刷剛剛出現,抄寫的本子仍是圖書流通的主要形式。流傳下來的印刷品多為佛經和曆書)、五代刻本、宋刻本、遼刻本、金刻本、蒙古刻本、元刻本、明刻本、清刻本、民國刻本等。此外還有稿本、抄本、活字本、套印本、版畫等。
對於圖書館的專業人員和私人收藏家來說,古籍的魅力不僅僅是收藏,或許還在於對版本的鑒定和進一步的研究。眾所周知,一部古書到了圖書館的有關部門,首先是對書的編目,即由編目人員從書的書名、卷數、作者、版本以及其它(行款、序跋、扉頁、牌記、紙張、字體、殘缺、鈐印等)進行查核。這中間最難的就是對版本項的認定,因為編目人員要依據各種輔助條件去加以確認。版本定下來後,還要核查其是否為善本。(未完待續)
原刊藏書報2019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