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日知錄》我們還能知道什麼

關於《日知錄》我們還能知道什麼

—評張京華的《日知錄》版本研究

欒保群


顧炎武為明末清初三大思想家之一,被稱為清學開山之祖,著作等身,《日知錄》是他的代表作,凝聚三十年學術精粹。作為清人認同的「本朝樸學大師」,顧炎武的社會地位和政治地位在清代前期、中期、後期不斷提升,在儒學和經濟兩方面均得到充分肯定。作為古代科學治學方法的典型和具有濃郁民族主義色彩的人物,顧炎武在民國間備受推崇。作為中國17世紀偉大的啓蒙思想家和具有崇高的愛國主義情操的人物,顧炎武研究在建國以後從未中斷。黃汝成所作《日知錄集釋》問世以來190年,迄今仍然是閱讀《日知錄》的最佳版本,道光以後有多種重刻本,近年有多種整理本。《日知錄》是中華傳統文化百部經典之一,可謂家喻戶曉,婦孺皆知,學者震於其名,舌撟不下,影響之大,超越群倫。《日知錄》得名於《論語》,意為「日有所知」,那麼,關於《日知錄》我們還能知道什麼?最近十餘年間,張京華出版了三本關於《日知錄》的著作。2011年出版《日知錄校釋》,第一次將張繼舊藏原抄本引進大陸。2021年出版《抄本日知錄校注》,第一次將北大館藏清抄本公之於世。2022年12月《顧炎武與〈日知錄〉研究》又由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出版問世。此外,2022年8月張繼舊藏《原鈔本顧亭林日知錄》高清掃描彩色版由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也由張京華撰寫《前言》。 

《日知錄》產生於明末清初鼎革之際,其撰著過程漫長而曲折。《日知錄》是顧炎武在一個相當長的時期內,不斷抄錄、增補、評斷、分類、截取、謄寫、傳抄的累積成果。《日知錄》在形態上有稿本、抄本、刻本之別;在篇卷上有八卷本、三十二卷本之別;在文本上有刪改本、節選本、批校本、集釋本、附錄本(如《譎觚十事》)、補編本(如《日知錄之余》)之別。《日知錄》八卷本的早印本僅國家圖書館藏有孤本,《日知錄》八卷本的稿本沈睡於北大圖書館多年,《日知錄》的原抄本被攜至台灣,私家收藏經65年之久,大陸無人目睹。《日知錄》一書在作者撰著、版本形態、文獻典藏上,都存在異常複雜的狀況。

《日知錄》的重要版本,首先有《日知錄》的八卷本,包括館藏八卷殘稿本和符山堂八卷刊本的早印本與再印本,計三種。其次有《日知錄》的三十二卷清抄本,包括北大館館藏清抄本、張繼舊藏原抄本、陳垣舊藏清抄本、民國間山東省立圖書館館藏清抄本,計四種。再次有《日知錄》三十二卷本的刊本,包括遂初堂刊本和經義齋刊本,以及乾隆癸丑重鐫本、乾隆乙卯新鐫本和錦江書院重刻本,計五種。再次有《日知錄》的清人批校本,包括何焯、陳訏、張惟赤、楊瑄、閻若璩、楊名寧、孫瀧、李富孫、丁晏、丁壽昌、汪椿、吳玉搢、沈維鐈、沈彤、楊沂孫、李廷棨、陳澧、江標等,計二十餘種。再次有《四庫全書》本,包括文淵閣抽毀余稿本、文淵閣本、文瀾閣本、文津閣本、文溯閣本,計五種。最後有黃汝成西谿草廬《集釋》本,以及《集釋》本的共計八種以上的翻刻本。

此外,《左傳杜解補正》是《日知錄》相關條目的單行本,《皇清經解》本《日知錄》是其經部的兩卷節本,《古今圖書集成》摘錄《日知錄》345條,《皇朝經世文編》摘錄《日知錄》192條,可謂《日知錄》的摘錄本。《日知錄》又有黃汝成《刊誤》《續刊誤》、李遇孫《續補正》、丁晏《校正》、俞樾《小箋》、潘承弼《補校》、黃侃《校記》、張繼《校記》、徐文珊《校記補》等。

總括《日知錄》一書的版本源流,依次經歷了顧炎武稿本、符山堂八卷刻本、清初三十二卷舊抄本、遂初堂三十二卷刻本、《四庫全書》本、黃汝成《集釋》本,共六種形態。王欣夫說《日知錄》博大精微,「故承學嗜古之士,莫不人手一編,鑽研之餘,各有撰述」。黃汝成說《日知錄》「幾無異漢唐時,諸經史訓解為專門學也」。《日知錄》自康熙九年(1670)初刻以來350餘年,實際上已形成了專門的「日知錄學」。

最近十餘年學術界關於《日知錄》的研究盛極一時,但尚只集中在《日知錄集釋》一種形態上,對於其他五種形態基本上還沒有觸碰。整體上看尚未達到「版本學」的層面。張京華的幾本著作首次提出《日知錄》的文獻版本學研究,首次將《日知錄》的研究引入版本學的領域。

 

張京華曾獲見館藏《日知錄》稿本,又獲見公私所藏三種清抄本,又見上海圖書館所藏黃侃《日知錄校記》稿本,又通過國家圖書館數據庫獲見《日知錄》八卷本的早印本、再印本和四種清人批校本,又次第蒐羅遂初堂、經義齋、乙卯新鐫、錦江書院、西谿草廬《集釋》本以下刊本十餘部。在目驗諸多《日知錄》版本的基礎上,張京華作出了「《日知錄》版本總表」和「《日知錄》版本形態譜系圖」,發現了鑒定《日知錄》版本的「墨丁比對法」,提出了「日知錄體系」「日知錄學史」的新概念。

墨丁是木板原狀未刻的空缺字,墨圍是刪削的空缺字。在清初文字獄背景下,墨丁和墨圍通常表示避諱字。在失去內封牌記的情況下,可以比對《日知錄》刊本中的墨丁墨圍,鑒定刊本的版本歸屬。

譬如,遂初堂刊本《日知錄》Ⅰ型卷十八「科場禁約」條第一行「萬曆三十一年某月」,「某」是一處墨丁■,Ⅱ型填寫作「六」,經義齋刊本作墨圍□,乾隆癸丑重鐫本與錦江書院重刻本也作墨圍□,乾隆乙卯新鐫本誤刻作「曰」,黃汝成《日知錄集釋》本作「三」,北大館藏清抄本與張繼舊藏原抄本此條在卷二十,均作空格。總共有六種樣式。(而實際上據馮琦《宗伯集》和《明實錄》此句當作萬曆三十年三月。)由於《日知錄》多種版本的行格均相似,都是每半頁11行,每行22字,使用「墨丁比對法」即可以便捷地判斷其版本歸屬。

「墨丁比對法」對於鑒定遂初堂本《亭林詩集》的康熙版、乾隆版和嘉慶本,也同樣適用。

張京華的《日知錄》研究意義重大。通過對《日知錄》的版本學研究,可以獲得有關《日知錄》的文本、撰著、刊刻、流傳的比較客觀的瞭解,同時也獲得對於作者本意的更加真實的詮釋,進而真正達到「史源學」「語源學」的學術目標。在梳理了《日知錄》文獻版本的六種形態之後,則可以啓動「《日知錄》學史」的研究,考察《日知錄》的版本源流、語境變遷和觀念演變。在「《日知錄》學史」研究之後,進而可以啓動《日知錄》的匯校匯注匯評工作,與此同時建立《日知錄》數據庫,包括全文檢索、版本圖像檢索、背景文獻檢索三大部分。

原刊中華讀書報2023年3月22日八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