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增湘與鄉邦文獻
傅增湘與鄉邦文獻
張毅
國家圖書館古籍館地方文獻組副研究館員
「鄉邦文獻」一詞早在明代既已出現,清代、民國時期較為常用。現今多稱此類文獻為「地方文獻」。二者詞義相近,但前者具有相對明確的指向性,後者則較為模糊,指代範圍更廣,專指一地時需增加表示地域的定語。鄉邦文獻通常包含兩類內容:1.當地人的著述;2.收載內容以當地為主的文獻。民國及以前,鄉里之人心系桑梓,地方官員肩負教化之責,他們是地方文獻收集、整理和傳播的主要力量。
傅增湘先生出身書香門第,幼承庭訓,喜好藏書。與當時諸多藏書家,如繆荃孫、董康、沈曾植、楊守敬、莫棠、張元濟等皆有往來,諳熟古籍版本與校讎之學。辛亥革命後,他開始致力於搜藏古籍,並謹遵父親教誨,深以古董家玩物喪志為誡,積極從事古籍的整理與刊布。數十年間,勤勉不輟,入藏善本數萬卷,其中「手校者十居八九,傳播者十居四五」[1]。
在藏書、校書過程中,傅增湘先生「於鄉邦文獻尤三致意焉」,雖然他八歲即隨父親離開故鄉北上,長居京、津,返鄉時日有限,但對「蜀中風物,夢寐難忘」,且「懷土之思,久而彌摯」。時值清末民國時期,地方自治思潮盛行,地方文獻受到前所未有的關注,各地有識、有力之士紛紛對鄉邦文獻進行蒐集和整理。在自身情感的驅動及社會環境的支持下,傅增湘先生不吝貲財,盡己所能,「凡鄉人遺著及蜀中故實,力勤蒐考」[2]。憑借自己的學識和藏書,他以一己之力,先後刊刻《蜀賢遺書》,纂輯《宋代蜀文遺存》,不僅留下了許多令人動容的書史佳話,為後人提供精神力量,更為巴蜀地方文獻的保藏與傳播做出了卓越貢獻,同時,也為今天地方文獻的整理提供了有益經驗。
一、鄉邦文獻之搜藏
傅增湘先生在大力搜藏古書之始,既已留心鄉邦文獻。如1912年,他以重金購得宋本《方言》,在與友人書信中稱:「侍近日因經濟不裕,故購書事不敢放手。《方言》因系蜀人著作古書,故留之,不然亦決不如此豪舉也。」[3]同年,因另一部蜀賢遺著——《道園類稿》,傅增湘再三致函張元濟,請求代為諧價,並表示「道園蜀人,湘尚缺此種,欲收之以備覽閱」,又「吾鄉人,故欲得之」[4]。可見是時鄉邦文獻已是傅增湘先生購藏古書的重點考量因素之一。
對鄉邦文獻中之蜀人著述,傅增湘先生尤為關注,並投入了大量精力和金錢。除上文所述《方言》《道園類稿》外,見於記載者不勝枚舉。如1913年,聽聞宋本《蘇東坡集》流出,他表示:「他書均可割愛,獨此集為鄉邦名帙,雖舉債亦願為之。」[5]1914年,他以黑口本《山谷別集詩注》與沈曾植易得明萬曆洗墨池刊《薛濤詩》,原因是「濤本蜀人,舊刻罕覯」[6],又在琉璃廠翰文齋見到寫本《春秋會義》四十卷,「重其為鄉賢著述,欲購藏之」[7]。
傅增湘先生在搜藏蜀人著述的過程中有一些曲折動人的經歷。以明澹生堂抄本《咸平集》的入藏為例,傅增湘先生所撰是書跋文言:「此書舊為徐君行可所藏,余聞之已十餘年矣,重其為蜀賢遺著,頗欲得而藏之,用為他年匯刊之本。其後流轉入於蔣氏密韻樓中。近歲鄉人白堅甫僑居上海,以書畫易得之,持以見示,愛不忍釋,留置幾案者經年,終以絀於資力,仍卻歸之,然五中縈念,不遑捨也。日前稍斥藏書,易米之外,囊底微有餘儲,就堅甫商讓,慨然見允。從此納之雙鑒樓中,與範太史、唐子西二集並篋而藏,俾子孫世守無失焉。」[8]末尾落款特別署為「蜀南後學傅增湘」。
對鄉邦文獻中之蜀中故實類文獻,傅增湘先生也盡可能地收入囊中。如1927年,以舊寫本《邊州聞見錄》「所紀多川南物事,時涉及吾邑者,欲購而藏之」[9]。1929年,用銀幣四十元於北京廠西門述古堂購入《全蜀藝文志》。1939年,收得《蜀中廣記》,「值至百八十金,可謂貴矣」[10]。
整理出版鄉邦文獻的實際需要,更是助推了傅增湘先生對鄉邦文獻不遺餘力地搜求。他在《宋代蜀文輯存》序中提到,因為有志於蜀文,「乃遍收蜀人遺集,舊刻難逢者,則別求寫本,寫本不得者,則盡力傳鈔」[11]。如1927年,他函請張元濟代鈔宋本《北碉詩集》,書後備注稱:「此蜀僧也,求代鈔一部,第照行格,不必影寫,擬匯入《叢書》也。」[12]又如他在《顧千里校嘉祐集跋》中所記:「余辛、壬桑海之交,客游蘇州,親訪文勤季弟仲午,探詢此書,意欲影寫一本,刊入《蜀賢叢書》中。」[13]再如《蜀中廣記》跋中提及「余近十年來以纂輯《宋代蜀文輯存》,因旁及鄉邦故實,訪求此書甚為切摯」,但「歷觀內府藏書及南北藏家,皆渺不可得」,由於亟欲查閱,所以「就北平館藏之文津《四庫》書屬寫官繕錄全帙,閱時經歲,耗資百金,始得如願以償」[14]。
友人感於傅增湘先生對鄉邦文獻的摯誠,對其搜求活動給予了一定支持。如明存誠書館抄本《道德真經注》一書,原為羅振玉所藏,傅增湘先生「以鄉賢遺著,從之假校」,羅君「遂輟以相贈」[15]。又如蜀賢名集《陳伯玉文集》,該書是他「數十年夢想而不獲者」[16],在六十歲生日之際,張元濟贈送他是書的弘治本作為賀禮。
傅增湘先生在自己搜藏鄉邦文獻之餘,還積極促成同鄉友人的保藏,以期同力守護。如明代眉州人張大齡所撰《玄羽外編》一書,他以「其為蜀人遺著故錄而存之」,數年後又見一部,「因告鄉人涂子厚收之」[17]。又如他非常珍愛的宋建本《王注蘇詩》,曾先後購藏三部,盧溝橋事變後,以「世亂無涯,懷寶可懼」,憂懼文獻不幸遭遇摧殘,「聚之於己,而獨力難持」[18],於是自留一部,將另兩部分藏於同鄉友人孫仲山、涂鳳書處。可謂用心良苦。
傅增湘先生在搜藏鄉邦文獻時秉持了其古書收藏的一貫理念和態度。其一,重視善本。《雙鑒樓善本書目》《藏園群書題記》《藏園群書經眼錄》等著錄文獻皆為精善之本,傅增湘先生所藏的大量外庫普通本文獻則未見書目著錄。鄉邦文獻同樣如此,如現藏國家圖書館的嘉慶《江安縣誌》,憑藉書中鈐印可知為雙鑒樓藏書,但未見相關著錄。亦由於此,傅增湘先生藏鄉邦文獻的具體數量目前難以稽考。
其二,兼收複本。傅增湘先生曾在題記中表明,自己「雅嗜典籍,雖複本亦不惜兼收」。以鄉邦文獻《蜀中名勝記》為例。該書為《蜀中廣記》十二種之一,《蜀中廣記》全帙一百〇八卷,部頭龐大。他因是書「網羅鴻富,為鄉邦文獻之淵」,開始得「成都志局刻本讀之,頗慮其傳播未廣,且全帙亦復稀見,故據文津閣《四庫》本傳抄一部」,後來經同年董康作緣,自廠估處收得《蜀中廣記》原刊全帙,然而因為是本「古刻鉅編,卷帙繁重,深加護惜,未便取攜」,故再次從文友書坊購入殘本,與舊藏零卷補配,合裝成《蜀中名勝記》單行本,「瀏覽之餘,得以隨時取勘」[19]。
其三,旨在傳承。傅增湘先生背負有較強的責任感,他著力搜藏鄉邦文獻意在弘揚蜀學、表彰先賢,使鄉邦文獻得以流傳,不致湮沒。例如他在《四庫館寫本春秋會義跋》中寫道:「聞鄉人方纂《通志》,異時當錄以遺之,為蜀中著作增一故實,毋令窮經好古之士終於泯沒而無聞,斯亦吾輩之責也。」[20]又如他在《天問閣文集跋》中所發感慨:「三百年來,鄉里後生匪特研齋之文字莫由窺觀,即其姓名亦幾有不能稱舉者。網羅放失,重訂遺編,使昔賢忠義大節,得同簡冊以流傳,斯亦吾輩後死之責乎!」[21]再如《蜀中廣記》跋中所記:「實為考蜀事者必備之書。然余觀嘉慶重修通志時,絕未述及此書,知吾蜀中久無傳本矣。余所以汲汲表彰,不遺餘力者,蓋以此也。」[22]
二、鄉邦文獻之整理
傅增湘先生對古籍校讎深有心得,甚至於漸成癖嗜,以校書為樂,孜孜不倦,「有得即校,日竟一二卷,懸為課程」,數十年間,「無經旬之輟」[23]。致力之勤,少有人匹敵。對於校讎,他講求「一書必兼採數本,一本或覆勘再三」[24],務求其實。
以蜀中名帙《華陽國志》的校讎為例,1916年,傅增湘先生對明嘉靖張佳胤刊本進行校勘,詳考版本源流,並在題記中特意指出:「常《志》為鄉邦古籍,張氏又吾蜀聞人,余獲此奇籍,特力發此覆,為張氏雪其冤,以取證當世。」[25]1934年,北平圖書館新收得明嘉靖劉大昌刊本,極為罕見,傅增湘先生經趙萬里允準後借歸,以清廖氏題襟館刊本進行對勘,用時兩個月,訂正四百餘字,「咸前人所未發」[26],為後人研究、整理是書提供了重要參考。
「勘定古書,宜廣徵善本,否則徒勞寡益,壯志難償」[27],傅增湘先生認為,古籍整理需在精選善本的基礎上詳加校讎,唯有經過認真校勘審定的文字才更具流傳價值。這一觀點也體現在傅增湘先生纂輯鄉邦文獻的具體實踐中。在匯刊《蜀賢叢書》、出版《宋代蜀文輯存》之前,傅增湘先生便對相關文獻進行了大量的校勘整理工作。如對蜀人著作《巴西文集》的校勘,他先是借來朱翼庵藏的李禮南舊藏寫本進行刊定,「留置案頭已四月矣」,在聽聞「劉氏嘉業堂有新雕本竣」後,索來新本進行復校,「為刊入《蜀賢叢書》之張本焉」[28]。又如《蜀鑒》一書,當時該書之宋刻本已經不可覓得,各藏家也未見著錄,只有常熟瞿氏藏有明人寫本,傅增湘先生以是書「關係鄉邦文獻,銳欲從事校讎」,但瞿氏地處江南,「道遠不可致」,恰遇「北平館中新收鈔本」,於是借出校勘,經年校畢,又於兩天內先後寫下《校蜀鑒跋》《明初本蜀鑒跋》兩篇題記,詳細介紹該書的成書背景、版本及文字異同等情況,洋洋灑灑千餘言,並希望「異日當取余校本重訂刊行,以餉鄉人」[29]。出於纂輯蜀文的需要,甚至於一些宋元總集和類書,如皇皇百餘卷的《聖宋名賢五百家播芳大全文萃》,傅增湘先生也進行了全面而細緻的校勘,足見傅先生整理鄉邦文獻的嚴慎態度。
在校勘其他文獻時,如遇鄉邦資料,傅增湘先生也會隨手記錄,用作他時參考。如在明刊《本朝分省人物考》跋文末尾記:「卷一百七至九為四川省,凡成都府六十一人,保寧府十九人,順慶府二十六人,敘州府二十四人,重慶府四十二人,夔州府二十八人,馬湖府七人,潼川府二十五人,眉州一人,嘉定州十八人,瀘州十四人。異時擬鈔此三卷刻入《叢書》中,為吾蜀志乘考證之資,聊志於此,以備遺忘。」[30]
三、鄉邦文獻之刊布
在傅增湘先生撰寫的題記、自述中,發自肺腑地慨嘆古書傳播不易的文字俯仰皆是。如「余竊嘆前人焠厲辛勤,以成一書,方其傳播也,如升天入海之難,及一旦散亡,乃如飛雨飄風之易」[31],又如「余私念百餘年來所傳之秘冊,若不急為傳播,或竟湮沒而不彰,是深負古人露鈔雪纂之勤」[32],再如「書經九厄,昔人所悲,聚散成毀,實關運會。方其盛也,竭百輩英賢崇獎之力,而猶懼不集;及其衰也,一二庸夫走卒,毀之而有餘」[33],等等。
傅增湘先生經由古書搜求與整理的實踐,深刻領悟古籍流傳之艱難,故而倍加珍愛,希冀能夠盡自己的力量助力古籍傳承,素寄情懷的鄉邦文獻更不例外。因「吾蜀宋代人文號為極盛,而遺集所傳乃十無二三」,故「發奮蒐採」[34]。可知傅增湘先生刊布鄉邦文獻不僅僅在於「標舉人物以詡桑梓之文學」,以及「臚陳典籍以補志乘之缺遺」[35],其深刻用意仍在於古書之延續。而古書延續之要在傳播。古書傳播有多種方式,傅增湘先生認為「刊刻為上,鈔錄次之,或力有未逮,則校其文字異同,以俟來者」[36]。刊刻可使古籍化身千百,在今天也是文獻傳播的重要途徑。
刊刻又有單種印行、叢書匯刊、專類選輯等組織和呈現形式。傅增湘先生在刊布鄉邦文獻時,靈活運用了這幾種形式,對於某些極為珍稀的文獻,則多次印行。比如單種印行方面,被傅增湘先生奉為鎮庫重寶的漢代蜀賢遺書——宋本《方言》,他先是郵寄日本小林氏制珂羅版,精印百部,以饗同好。不久後又請繆荃孫督陶子麟精摹付刊。再如匯刊叢書方面,傅增湘先生認為明曹學佺《蜀中廣記》一書「雖有刻本,而世不經見,實與斷種無殊」[37],於是利用為《四庫珍本叢書》選目工作之便,破例將該書列入其中。在傅增湘先生刊布的諸多鄉邦文獻中,最惹人注目的便是《蜀賢叢書》與《宋代蜀文輯存》。
(一)《蜀賢叢書》
《蜀賢叢書》收錄影宋本《方言》《司馬相如傳》《諸葛武侯傳》《名公紀述老蘇先生事實》《歔稱瑣微論》《龍川略志》《頤堂先生集》《王荊文公詩注》《東坡和陶詩》,影元本《道園遺稿》《翰林珠玉》和汲古閣寫本《石藥爾雅》,凡十二種[38]。據學者轉述傅熹年先生的話,《蜀賢叢書》版片已捐贈予四川省圖書館,十年浩劫,書版已毀失無遺[39]。
《蜀賢叢書》緣起於傅增湘先生對鄉邦古物——蜀刻本的關注[40],希望借《蜀賢叢書》的刊印,「上溯眉山,規仿舊法,以復蜀本之觀」,所以「影模宋元古式」。與此同時,「表鄉里之遺徽」,能夠使「異時述益都文苑者」有所取資[41]。
《蜀賢叢書》或因印數較少,現在已較為稀見。與之相關的版本信息,如刊成之具體時間等,也難以考究。筆者據所見資料推測,該叢書或為陸續刊成。曹元忠《宋槧東坡先生和陶淵明詩跋》言「內閣庫書經學部奏歸圖書館,沅叔提學乃影寫和陶詩刻入《蜀賢叢書》中」,落款為「宣統甲寅」,即1914年。又據1924年傅增湘先生《靜嘉堂文庫觀書記》,見《新雕名臣紀述老蘇先生事實》一卷,「余擬假出影印刊入《蜀賢叢書》中」[42]。仍有待進一步考證。
此外,傅增湘先生還有另一種《蜀賢叢書》的計劃。1934年,傅增湘先生致函張元濟,欲從《四庫珍本》中擷取蜀人著述二三十種,請求協助搭印,擬「單行二三部,定名為‘蜀賢叢書’」[43]。張元濟以葉數不多,部數亦少,在與主事者相商後,應允專印二部奉贈,但因與教育部的合約在前,要求「‘蜀賢叢書’之名請勿宣露,亦勿送人」。據傅增湘先生信中開列書目,共二十二種,四百二十卷(詳下)。該套叢書最後只印得二部,其中一部藏東方圖書館。
蜀賢著作藏園選輯
春秋例要一卷(宋崔子方)
春秋經解十二卷(宋崔子方)
春秋左傳要義三十一卷(宋魏了翁)
春秋分紀九十卷(宋程公說)
春秋明志錄十二卷(明熊過)
廉吏傳二卷(宋費樞)
六朝通鑒博議十卷(宋李燾)
皇極經世索隱二卷(宋張行成)
皇極經世觀物外編衍義九卷(宋張行成)
易通變四十卷(宋張行成)
范太史集五十五卷(宋范祖禹)
跨鰲集三十卷(宋李新)
雲溪集(宋郭印)
縉雲集四卷附錄一卷(宋馮時行)
方舟集二十四卷(宋李石)
九華集二十五卷附錄一卷(宋員興宗)
蓮峰集十卷(宋史堯弼)
性善堂稿十五卷(宋度正)
滄洲塵缶編十四卷(宋程公許)
字溪集十一卷附錄一卷(宋陽枋)
則堂集六卷(宋家鉉翁)
南嶽唱酬集一卷附錄一卷(宋張栻等)
(二)《宋代蜀文輯存》
傅增湘先生對《宋代蜀文輯存》相當看重,稱其為「生平志尚所存,亦正鄉人眾望之所屬」。1940年農歷十月,他在給張元濟的書信中寫道,「趁精力未衰,於一二年內將生平未了之事作一結束」,其中第一項即完成是書。次年,他不僅大量削減了校書日課,而且「文字之役亦多謝卻」,屏除百事,勵志專精,全身心投入是書的編纂工作[44]。及至該書最終刊印,耗費雖多至不可勝計,「昂貴駭人」,但傅增湘先生仍然達觀地認為:「今年雖貴,尚能印,明年恐多金亦不能印,故負債累不必為苦,而轉以為幸也。」[45]
是書創稿於1928年秋,歷時十六年之久,1944年初終於印成。全書一百卷,人自為卷,不分門類。對隱晦罕為人知的撰者則附小傳,以表彰幽潛。總計輯錄宋代蜀文二千六百餘篇,涉及作者四百五十餘人。徵引文獻三百餘種,遍及「經說史編,百家諸子,名儒撰述,說部叢談,甚至海外之逸書,二氏之秘典」[46]。
該書輯錄之宋代蜀文皆採自於善本名鈔,且經傅增湘先生親自校訂,「精審無訛」[47],具有較高的文獻價值。對此,徐雁平、武曉峰《傅增湘先生對蜀中文獻的收集與傳播——兼談〈宋代蜀文輯存〉的編輯出版》與吳洪澤《〈宋代蜀文輯存〉的編纂得失與整理價值》兩篇文章已有詳細論述。
縱觀傅增湘先生纂輯此書的歷程,克服種種困難,數次易稿,鍥而不捨,「其用心之苦,肆力之勤,執事之敬」[48],莫不值得我們學習。而傅增湘先生纂輯是書的寶貴經驗,也可為當今地方文獻的整理工作提供一些借鑒:其一,放眼求全。傅增湘先生通過購、借、抄等各種方式,搜求相關文獻,力圖完備。如1928年,他致信張元濟:「趙汝愚諸臣奏議書樓中有否,能先以目見假何如。北京圖書館有殘本,無目錄,此書所收蜀文不少,可得一助。」[49]又如他自己所藏四川府州縣誌欠缺較多,於是「取閱於北平、東方二館,不足者,更遠假之涵芬樓」[50]。最終,全蜀之志所見十得八九[51]。其二,採擇求精。傅增湘先生在纂輯《宋代蜀文輯存》時,引用了諸多稀見之本。如《永樂大典》本《瀘州志》,「諸文《成都文類》既失載,明楊慎纂《全蜀藝文志》綜覽古今,收羅閎富,自詡一代雄編,今以志中所載檢之,則咸在遺珠之列,知慎於此志固未寓目也。」[52]當努力訪尋、挖掘珍稀文獻。其三,翻檢求勤。對於《宋會要輯稿》《中興禮書》等卷帙龐大、門類紛繁之書,傅增湘先生也未放棄搜尋,雖然瀏覽逾年,耗費了大量時間,可用之文也不多,卻在最大程度上避免了遺漏。
四、結語
作為閱盡古籍聚散的藏書大家,傅增湘先生將古籍整理與傳播視作自己應盡的責任和使命。鄉邦文獻對於重視桑梓之情的中國人來說本來就具有天然的親切感,自然會進入傅增湘先生的視野。他在為《續金華叢書》所作序言中寫道:「獨念吾蜀古籍僅存,亦思少竭蹇薄,匯為叢編,人事紛迕,學殖荒落,瞻言盛業,惟有愧仰。」[53]
傅增湘先生蒐集、整理、刊布鄉邦文獻,不僅為巴蜀地方文獻的保藏與傳承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也在我國珍貴古籍的流傳與保護事業中居功厥偉。先生傾力於古籍的保藏和傳承,勤勉、審慎、不遺餘力地從事古籍整理工作,更為我們留下了無盡的精神財富。
注釋:
[1]傅增湘:《藏園居士六十自述》,民國二十年(1931)石印本,第16葉。
[2]傅增湘:《宋代蜀文輯存》,自序,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5年。
[3]張元濟、傅增湘:《張元濟傅增湘論書尺牘》,商務印書館,1983年,第28頁。
[4]張元濟、傅增湘:《張元濟傅增湘論書尺牘》,第7頁。
[5]張元濟、傅增湘:《張元濟傅增湘論書尺牘》,第41頁。
[6]傅增湘:《藏園群書經眼錄》,中華書局,2009年,第874頁。
[7]傅增湘:《藏園群書題記》,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29頁。
[8]傅增湘:《藏園群書題記》,第648—649頁。
[9]傅增湘:《藏園群書經眼錄》,第368頁。
[10]張元濟、傅增湘:《張元濟傅增湘論書尺牘》,第370頁。
[11]傅增湘:《宋代蜀文輯存》,自序。
[12]張元濟、傅增湘:《張元濟傅增湘論書尺牘》,第165頁。
[13]傅增湘:《藏園群書題記》,第670頁。
[14]傅增湘:《藏園群書題記》,第224頁。
[15]傅增湘:《藏園群書題記》,第511頁。
[16]傅增湘:《藏園群書題記》,第570頁。
[17]傅增湘:《藏園群書題記》,第273頁。
[18]傅增湘:《藏園群書題記》,第686頁。
[19]傅增湘:《藏園群書題記》,第227頁。
[20]傅增湘:《藏園群書題記》,第30頁。
[21]傅增湘:《藏園群書題記》,第863頁。
[22]傅增湘:《藏園群書題記》,第226頁。
[23]傅增湘:《藏園居士六十自述》,第17葉。
[24]傅增湘:《藏園居士六十自述》,第17葉。
[25]傅增湘:《藏園群書經眼錄》,第241頁。
[26]傅增湘:《藏園群書題記》,第142頁。
[27]傅增湘:《藏園群書題記》,第1061頁。
[28]〔元〕鄧文原:《巴西文集》,抄本,傅增湘跋。
[29]傅增湘:《藏園群書題記》,第136頁。
[30]傅增湘:《藏園群書經眼錄》,第293頁。
[31]傅增湘:《藏園群書題記》,第224頁。
[32]傅增湘:《藏園群書題記》,第763頁。
[33]傅增湘:《藏園群書題記》,第1069—1070頁。
[34]傅增湘:《藏園居士六十自述》,第18—19葉。
[35]傅增湘:《藏園群書題記》,第1069—1070頁。
[36]傅增湘:《藏園群書題記》,第791頁。
[37]傅增湘:《藏園群書題記》,第224頁。
[38]見徐雁平、武曉峰:《傅增湘先生對蜀中文獻的收集與傳播——兼談〈宋代蜀文輯存〉的編輯出版》,《四川圖書館學報》1995年第3期,第75頁。
[39]孟憲鈞:《民國以來藏書家刻書舉隅》,《收藏家》1998年第1期,第47頁。
[40]有學者將地方刻印文獻列入鄉邦文獻,筆者認為並不妥當。
[41]傅增湘:《藏園居士六十自述》,第19葉。
[42]傅增湘:《靜嘉堂文庫觀書記》,民國十三年(1924)鉛印本,第16頁。
[43]張元濟、傅增湘:《張元濟傅增湘論書尺牘》,第315—317頁。
[44]張元濟、傅增湘:《張元濟傅增湘論書尺牘》,第377頁。
[45]張元濟、傅增湘:《張元濟傅增湘論書尺牘》,第387頁。
[46]傅增湘:《宋代蜀文輯存》,自序。
[47]傅增湘:《宋代蜀文輯存》,孫鴻猷序。
[48]傅增湘:《宋代蜀文輯存》,孫鴻猷序。
[49]張元濟、傅增湘:《張元濟傅增湘論書尺牘》,第197頁。
[50]傅增湘:《宋代蜀文輯存》,自序。
[51]傅增湘先生借閱北平圖書館藏書多通過趙萬里先生,《宋代蜀文輯存》中採自《永樂大典》遺文及外省方志部分,很多是趙萬里先生代訪所得。可參考劉波:《傅增湘致趙萬里函二十九通考釋》,《文津學志》第十九輯,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22年,第82—95頁。
[52]傅增湘:《藏園群書題記》,第215頁。
[53]傅增湘:《藏園群書題記》,第1069頁。
文津流觴第三輯傅增湘專輯